第41章 进逼
太阳渐渐要往西山落下，天空披上了一层橘红色的薄纱。
齐军大帐中，咸阳王斛律光正在盘算此战得失。
宜阳的丢失，让洛阳抵抗周国的壁垒又少了一座，如果河阳再陷落，不仅洛阳将直面周人的兵锋，而且连晋阳去救援洛阳的路线也被切断。
（后来北周攻打北齐，首先就是要派兵围攻河阳）
而占领的汾北地区，则是给周国嵌入了一枚钉子，南汾州可以作为跳板，顺黄河而下，可以进逼蒲板，华阴，甚至潼关。
如果齐国对周国的交战是处于攻势的情况下，这次交换就可以接受。
但是，斛律光也明白，现在的大齐，已是江河日下。
当年文宣帝高洋在位初期，军力强大，周人怕齐军在冬天偷渡黄河，常在冬月用椎去凿黄河冰。到如今天子高纬时，政治紊乱，国力渐衰，现在年年凿黄河冰的不是周人，而是齐人了。
因此对于目前处在守势的大齐来说，这场仗打得一点都不赚。
这几年他与段韶等人，在边境苦心经营，建造城垒据点，统军防御，才勉力支撑。
有时候斛律光也在想，我大齐户口数百万，人口几千万，这国力却是一年不如一年，这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呢。
斛律光走出大帐，带着亲兵和手下大将莫多娄敬显等，要在入夜前巡视一番军营。
斛律光等人巡过几座军营，却突然听见一阵惨叫。
莫多娄敬显还以为军中有人斗殴，正欲发作，斛律光拦住了他。
他们向传出声音的营帐中走去，掀门而入，却见到令人悚然的一幕：
几名壮汉将一名年轻军士死死按倒在木板上。旁边烧着一瓮热水。
这哀嚎正是从这年轻军士口中传出，十分渗人。
他的一只手臂被绢布紧紧缠住，军医举着斧子正一下一下的砍露出来的那截
——本来应该是一下斩断的，不知是斧子不快还是这军医气力不足，一下子没有砍断，结果军医就在这里慌乱的补刀。
莫多娄敬显见状，拉开军医，抢过斧子，一斧斩下，居然然给断臂砍出了齐平的截面，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这军士已经痛昏了过去。
军医见状马上为这军士用沸水清洗，上药包扎。然后给斛律光解释，这名军士本来只是手臂中箭，为他上药包扎后嘱咐他不要碰水。
结果没过两天，他自以为已无大碍，也不管手臂还裹着纱布，就下河里去洗澡。
没两天手臂就发肿，人也开始发热，没办法，军医只好立即为他截肢，现在他能不能捡回来一条命，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斛律光叹了一口气，这年轻人命捡回来了也落下了残疾，后半辈子也怕是不好过。
于是斛律光向营中众人打听这小伙子的情况。
还是怀朔镇子弟，阿父死在了当年文宣帝高洋征讨柔然的战斗中，长兄死在了河清年间与周国的邙山之战。
现在家中有还未长成的侄子，还有他的嫂子——依着鲜卑人的习惯，长兄去世，当弟弟的是要把嫂子给娶了的，不仅如此，连父亲的女人，只要不是他的生母，也是要一并娶下来的。
（当年文襄帝高澄，不仅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跟他老爹高欢的小妾郑大车通奸，还在老爹高欢死后，把跟高欢联姻的柔然公主给收了，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女儿。后续的高家几兄弟，高洋，高湛，上位当了皇帝过后，都逼奸前一个嫂子，这多多少少是沾点草原习俗。）
斛律光记下了年轻人的名字，让参军将年轻人处理伤口不当落下的残疾，算作了作战中受的重伤。
此次作战缴获不多，要让军心安定，有动力去迎接下一次的战斗，还得需要朝廷拨下钱帛来。
他唤来左右，命使者快马先入邺城，向皇帝高纬请求赏赐。
结果等来的，却是高纬要求斛律光尽快解散部队，让他自己返回邺城的敕令。
......
邺城皇宫中，高纬正为斛律光请求赏赐的事情感到烦恼。
当年高洋曾说：今以国储分为三分。谓供国、自用及以三宝。
这大齐的赋税分成三份，一份给皇帝挥霍；一分供应佛事，建寺庙，造佛像；最后一分才用来支撑国家的运作。
到了高纬这儿，挥霍得更是厉害，大修土木，恩赏无度。
高纬甚至把晋阳用来养战马的土地都要拿来赏赐自己宠信的臣子。
高纬要是再挤出钱帛来赏赐斛律光的军队，下半年日子恐怕就不好过咯。
眼见高纬对斛律光的要求面有难色，他的宠信宦官陈德信就对他说道：
“所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咸阳王这次收取汾北却又丢失宜阳，应是功过相抵。
与西贼（周人）的战事连年都有，要是每次都赏，就以为常例，怕是以后晋阳的军队会故意开启战端，骗取陛下的赏赐。”
其余宠臣纷纷附和。
高纬哪有什么主见，一听都这么说，于是派使臣前往斛律光军中，要求他解散军队，然后要斛律光自己返回邺城。
斛律光闻言大怒，下令军队继续前进，他的参军封士让劝谏到：
“大王举重兵以逼邺，即使能获得皇帝的赏赐，但是日后恐怕会遭受皇帝忌恨！”
斛律光回答到：
“我斛律家三世衣食齐家，自当尽忠竭力，今天子有功不赏，有劳不录，要是秦人打过来了，又怎能驱使他们赴死呢？我只是想用这样的行为规劝天子罢了。”
斛律光的军队，一直开赴到邺城外郊野的大路上。
不过斛律光也没有要围城的意思，他的军队就驻扎道上，然后再次派遣使者，要求高纬赏赐作战有功的士兵。
见斛律光态度坚决，高纬又害怕斛律光真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最后只好派遣使者到斛律光军中，宣布赏赐士兵的命令，同时加封斛律光为左丞相，别封清河郡公。
斛律光见皇帝已经妥协，等赏赐都下发之后，这才解散了军队，自己回到了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