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双向
一行人赶往墨砚的屋子,只见地上是黑色的血液,像墨汁一般散发着腐烂的臭味,同时还有血液特有的腥味,辛若谷闻了闻,让药斗赶紧去拿拖布,这些是毒血,叮嘱大家千万别碰到,将门窗打开。这才挪步到墨砚身边,却见他此时已经吐得差不多,唇角还能看到有些光亮的水渍,辛若谷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布巾,看到白玓瓅手中的茶壶,问他是清水还是茶水,得到是清水的答案便接过倒在布巾上,帮墨砚擦了嘴。
白玓瓅捧着茶壶站在一边,辛若谷使了个眼色,他不知道干嘛,辛若谷无奈让他赶紧倒水给墨砚漱口,白玓瓅这才反应过来,候应比他更会察言观色,早就拿来了茶杯递给白玓瓅,白玓瓅倒了水又递给辛若谷,辛若谷让墨砚漱了口,白玓瓅还凑过去想看,那边候应已经拿来脸盆让墨砚先将漱口的水吐进盆子内。
此时墨砚已经恢复,咳嗽两声,甚至能开口说话:“我没事。”说完自己也有些惊诧,本来疼得不能自已,现在却竟然能开口说话。
“你醒来之后吃了什么?!”辛若谷比他更惊异,昨天到今天自己只给他吃了两副缓解毒性的药物,虽然能暂时延缓毒发,却没有这般立竿见影的效果,辛若谷一边问一边诊脉,发现墨砚的毒还是没有完全解,但现下身体已经不是濒死状态,似乎有什么将他体内的毒药排出去一部分,虽然不至于能完全解毒,却大大延后了毒发时间。
“我……就喝了两杯水……”说罢又咳嗽两声,候应接着说:“我为墨砚做了粥,但是他还没吃就开始吐血了……”
“这不可能啊……什么药能这么快见效……”辛若谷有些急躁,好容易墨砚身体才有了这番转机,要是不抓住这次转机的契机,在找到解药之前毒药又会开始侵蚀墨砚的身体。
墨砚咳完,看着捧着茶壶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的白玓瓅,突然福由心至,皱了皱眉,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喝了一点……血,算吗?”
辛若谷赶忙追问:“谁的血?!”
墨砚抬手指着床边的白玓瓅。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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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逸一整个白天都在处理这座小渔村的事宜,远岫港前来支援的人员交给朱由奢去斡旋,同时叮嘱他安置已经离开村庄的村民们,黑潮负责收集尸体,以便于后续查探这帮人的来历,自己则找时间与万莛芳、严魁殊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几乎一整天都与两人待在小楼附近,直到傍晚白玓瓅清醒,告知父亲有些担心墨砚,白云逸思索一下便同意了,之后叫来黑潮身边之前回话的黑娮,让她暗中保护白玓瓅。
正巧三个人正好聊一些不好在明面上谈论的事,随即进入了朱由奢带来的马车之中。
今晚是最后一个红月夜,接下来天气便会逐渐转凉,开始进入黄月,这是一年中月亮最亮的时节,三人详谈之后,白云逸也差不多清楚事情的原委,万莛芳得知墨砚中毒,有些担心正准备去辛若谷的住处看看墨砚。
一出马车,白云逸便看到急奔回来复命的黑娮,白云逸有些疑惑,询问出了什么问题,黑娮本来想说,但又有些顾及白云逸身边的两个人,白云逸表示没关系,黑娮才回答:“他们想要少岛主的血。”
“血?”白云逸微微诧异,黑娮这才阐明事情原委,万莛芳在一旁掩面笑起来,严魁殊表情始终不变,白云逸则是微笑摇摇头表示不需要太在意,白云逸做了个请的手势,万莛芳笑了笑走在前面,三人一起向辛若谷家的方向走。
黑娮有些不明就里,血液可是人之精气汇聚之物,少岛主竟然要为了几个贫民采血,这让她完全无法理解,岛主与少岛主身份尊贵,本不是这种贫民可以染指,现在竟要为这种人流血,想到此处黑娮便有些怄气,但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到达辛若谷家之后,白云逸一行便看到一群人围在正厅外面,白云逸礼貌拍了拍围观的渔村水手,对方看到是白云逸便闪身让出位置让他们几个走到最前面,白云逸走到门口,身边正是之前交过手的任夺浪,现在站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对方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此时白云逸才审视对方,对方劲瘦的身材,比自己还高一些。
“爹!”白云逸听到呼唤,正是自己的儿子坐在那里冲自己招手,他的手腕上割开了一条口子,而血液正从他血管中缓缓流进面前的小陶罐里,等流了小半罐,辛若谷告知足量,想为白玓瓅缝上伤口,却见创面的血流速极慢,看样子马上就要凝结成冰。
“能持续多久?”辛若谷有些好奇,她也曾为掌握不同属性炁韵的武者诊断过,不过这个年纪炁韵掌握如此精细的倒是少见。
“到睡着,我爹睡着之后也能保持伤口凝血。”白玓瓅有些骄傲地回答,任由辛若谷抬起自己的手腕开始缝合伤口,那边白云逸已经到了儿子身边,开起玩笑:“你要是愿意像小时候那样让我抱着你睡,我倒是不介意帮你凝血到伤口愈合。”
“那还是算了,爹你睡相差到娘都赶你去书房睡。”白玓瓅也开起玩笑,眉毛微微皱了一下,白云逸知道他在忍痛,于是站在一旁说起上次和朱由奢前往玥国买茶叶的经历,既有当地风土人情,又有旅途中的各种奇遇,讲到朱由奢在旅途中险些被某个部族强留下成为夫婿,在场的不仅白玓瓅,连旁边正在帮忙的药斗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辛若谷带着笑意缝合完毕,敷药之后细心包扎,完成后起身叮嘱白玓瓅好好养伤,自己先去研究血液与药物融合以便解毒。
她走到门口,微微挑眉,之前堵住正厅的水手们便纷纷退开让出一条路,等到辛若谷离开,一部分涌入正厅,另一部分则去看墨砚的情况,但无人敢跟着辛若谷。
任夺浪盯着白玓瓅手腕处的伤痕,慎重抱拳道谢:“小兄弟,之前多有得罪,感谢你以血援救墨砚。”
白玓瓅由于失血,本就素净的脸色看上去甚至有几分苍白,赶忙回复不用不用,要谢应该谢谢万先生和严阿爷,任夺浪白天听庹眉间提起过这两个借宿的老人,得知对方因为封城不能进入熙攘城才来此暂住,也了解到两人与墨砚相处不错。在告知这些时,庹眉间还特意强调之前两位老者借宿时,自己以为两人是海寇,还让墨砚关注了好一阵子,最后反而是两位老人帮助击溃了进犯的海寇,只是今天并未看到两位老人,候应去询问正在打扫小楼主战场的云来岛民们,这才获知两位老人被云来岛主请走了,不仅如此,这位云来岛主还派人接收了外出避货的村民,带他们先去熙攘城暂住,待到村子修复完成再接回来,同时接纳了岸边远岫港前来支援的水手们后续工作,甚至官府派遣的许牢头一帮人也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候应说当时接待自己的并非白云逸本人,而是一位老者,这位老者十分和蔼,不仅事无巨细地阐明后续事宜,还将清理小楼以及重修进度全部交底,候应回来之后也将事件全部回报给任夺浪,任夺浪虽然依然心有疑虑,却也卸下了戒备。
候应之前听庹眉间提过,任夺浪在初见这位云来岛少岛主时曾经误以为对方是海寇而攻击,但是看到对方为了救治墨砚而采血,这才完全放下戒心……只不过,候应还是觉得有些别扭,这种别扭他也没有直接询问任夺浪,而是准备等到墨砚解毒之后再问。
这么想着,候应的目光又转到白玓瓅身上,据说和墨砚一样年纪,外表看上去却更加直率肆意。候应一直觉得墨砚早熟,不仅表现在远超同龄人的身高上,幼年时他本来很开朗,由于长得太快总是和网梭、药斗几个年纪更大的孩子一起玩,只是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便一经沉默,独处时、人群中,都仿佛与所有人有一层隔阂,候应自认是最早发现的,也为此事与任夺浪恳谈过,任夺浪并未直接回答自己,而是让锚定带着墨砚进城卖鱼,那时候候应便觉得任夺浪不准备让墨砚出海,而是进城做点小生意,这样等他长大便能完全独立出去,那么即便是偶尔回到这座小村庄,也不用接受村民们私下的议论或者小楼中水手们的嗟叹。
除却这件事,候应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那件悲剧发生之后,其实任夺浪与庹眉间、辛若谷一起在庹眉间的酒家里也恳谈过一次,任夺浪准备卸任船主的位置,直接将船交给庹眉间、锚定或者是自己,然后带着墨砚离开村子,庹眉间表示虽然村里人会有诸多不解,但如果是为了墨砚,也会全力支持,反而是身为大夫的辛若谷直接拒绝了。
当时候应打赌输给锚定,拿着酒壶躲在门外,听见了辛若谷坚持的原因:“墨砚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将这件事的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你不让他自己想明白,然后接受这件事,他就会一辈子活在愧疚里。”
“当时墨砚回来时,可是你气得要打人。”庹眉间说出的正是候应想说的话,毕竟见到断了一只手臂的药斗,又得知网梭沉入海底,只有墨砚全须全尾的回来,大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责备他……那时第一个冲过去质问的便是辛若谷,最终将她拉开依旧是庹眉间。
“你让我说不在意,自然是不可能,最起码现在不可以,但是最终有一天伤口会愈合,不论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你们什么都不管就准备将墨砚送走,你们觉得是为了孩子好,但是有没有想过,他真的能抱持愧疚,就这样夹着尾巴离开这里吗?你们不解开他的心结,只是让他远离,是要让他抱憾终身吗?”
两个男人都不再说话,候应知道当初捡到墨砚时三人便清楚墨砚与其他人不一样,暗黑皮肤、黄金眼眸,异于常人的生长速度,那时“阋墙之乱”刚刚结束,整个村庄百废待兴,三人作为村庄的主心骨收留了无家可归的难民,同时接收乱世中与家人离散的孩子,正在焦头烂额准备重建村庄时,当时还是半大孩子的自己在海边捡到了周身黝黑的墨砚,当时的墨砚不哭不闹,就安静地躺在沙滩上,像是被海浪送到岸边,又像是被家人抛弃在岸边,包裹在小小的襁褓的墨砚安静到诡异,任夺浪抱起他时候应以为他已经死了,直到送到辛若谷那儿才得知只是睡着了,那天小小的墨砚就这样睡了一个白天,直到外出领取救济粮的庹眉间回来,那孩子在三个人围着他时突然睁开眼咯咯笑着,那一瞬间对他的怜爱超过了对他异样的外貌的在意,之后任夺浪便收养了墨砚。
“这个少年,既是墨砚的救命恩人,也是墨砚愿意拼了命去救的人……白玓瓅……能解开墨砚的心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