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女帝传之瀚海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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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请托

熙攘城作为整个琳琅最繁华的政治与贸易中心,城内各式各样的客栈自然不少,最奢华的销金窝不仅装饰豪华宴饮讲究,既有珍馐佳酿,还有让人见之忘俗的歌姬与舞姬,豪客一掷千金,有些在不夜天不到半夜就已经挥霍数十万金琲,但也有简陋的小店,不问姓名不问出身,一晚上只需要一个铜琲,即便是在赌桌上输到只剩下一条褒裤也能寻个地方囫囵睡一晚。

除了这些面对不同人的客栈之外,青莲台为了来往的使臣设立了专门的驿站,一般别国的小官员就被安排在熙攘城外的小驿站,如这次结盟的几位使臣在各国都是皇亲国戚,因此都直接安排入住青莲台内,而有些出身不与各国国主沾亲带故,但身份特殊超然于官员之外,则会安排进驻熙攘城内唯一一间驿站。

“说是驿站,这里才是原本熙攘城宫阙原址。”从软轿上下来缓缓走下来的冷凝澜似乎看出了珠玑的心思,她有些诧异地望着面前被称作驿站的宅邸,仅仅是大门的气派就比青莲台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青莲台为了包裹整个映莲池,门扉甚至不如面前建筑这么花心思,如果要说青莲台是南方水域独有的小家碧玉,那么现在这座驿站则更像是话本中形容的瑎国楼台宫阙。

“先祖本来是想效仿瑎国王城做出有规整经纬的宫殿,不过据说先祖惊叹于映莲池双月共辉的奇景,加之还探出了地热泉眼,于是自然就迁移到那边,建成了现如今的青莲台。”冷凝澜娓娓道来,点头示意侍卫先去通报,她并不着急进去,而是叮嘱珠玑将礼盒先捧在手上,之后获得准许便带着珠玑进入内里。

珠玑跟在冷凝澜身后几乎屏息,自从白玓瓅失踪之后岛主与国主都担忧长公主的安全,怕她忧思过度又怕她再遭遇暗算,因此都派了人加强长公主身边的警戒,今夜外出还未出城,长公主和自己身后已经站着数十个国主近卫,奇怪的是一贯跟随在冷凝澜左右的黑檀,今晚竟然不见踪影。

引路的小丫鬟似乎也有些畏惧,一路上灯盏都有些摇摇晃晃,两个人到了地方会面地,那是一个四面通透的凉亭,自家主人要见的人便坐于凉亭正中,虽然能窥见那是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却难以观视其真容。

凉亭四周都挂着薄纱,随着晚风吹拂微微晃动,四周并未直接掌灯,而是借由十几面铜镜映照烛火的光耀反射于薄纱之上,仅能窥见其中女子曼妙的身姿,却无法窥得真容。

凉亭中的女子并未理会两人,自顾自地弹着琵琶,时而嘈嘈如急雨,时而切切如私语,在一波波轻拢慢捻之中全然不顾到访立于凉亭外等候的冷凝澜,珠玑看看自己女主人表情如常地听着琵琶吟,也就低下头不言不语,倒是身后有两个按捺不住的近卫想要近前,却被冷凝澜抬眼按下,一行人就这么淡然地立于凉亭之外,只听最后裂帛一声,女子拨心一画,这才放下手中的乐器。

“你自己说了不愿再见我,怎么先破了誓言?”女子轻笑着发问,她声音婉转柔和,伴着夜风飘来似乎带着丝丝缕缕的甜香,一字一句像是裹着花蜜一般。

“我说了不愿见,不是不想见。”冷凝澜回答,眼神始终是淡淡的。

“现在倒是会强词夺理了,当年那么狠绝,多年不见,见我今日不同往日,便来主动求和吗?是不是,晚了点?”女子的话责备之意昭然若揭,但声音却如同落入池水中的鱼钩,丝丝勾缠,单是声音就足以让人留恋不已,与其说是责怪,倒是更像娇嗔。

冷凝澜并未主动回答,而是忽而笑起来,对方明显有些疑惑,想问什么,却又不再出声,明显有些好奇,但又不想将话柄直接交出去。

“明方物,你我并非敌人,即便你当初离开琳琅时,你我也并非敌对关系。”冷凝澜一语道破,反而显得内中女子的纠结有些小家子气。

凉亭中女子沉默许久,才谨慎发问:“长公主驾临,欲意何为?”

“有事相求。”冷凝澜说得坦坦荡荡。

“咦?”女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诧异,接着问:“所为何事?”

“想请你在琳琅期间闲暇之余收一名弟子。”冷凝澜回答。

明方物并未直接拒绝,而是带着些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得语气反问:“我的字还是你教的,不请个夫子却让我教?”

“有些事,只有经历过才知道从何教起。”

“哦?莫非要为不夜天培养新舞姬?”明方物话音刚落,冷凝澜身后的近卫一句“大胆!”已经出口,近卫们的刀也纷纷出鞘,凉亭四周明方物的侍卫见势也纷纷拔刀。

“我发话了吗?”冷凝澜冷冷地扫视身后的近卫,她与国主有着不能切断的血缘关系,两人默然时神情便有五六分相似,等冷漠注视时更是让近卫们恍然有面对国主冷霜华的感觉。

近卫们闻言,也纷纷收起了刀,之后便跪下。

“每人十下,珠玑,你数着。”冷凝澜下令,近卫们莫敢不从,纷纷开始自己掌嘴,珠玑低头数着,手上的礼盒却依旧高高捧起。

这边已在受罚,明方物只是挥了挥手让侍卫们收起刀,自己倒是如看戏一般品起了一旁的新茗。

待到近卫们受完罚,冷凝澜眼神示意珠玑捧着礼盒上前,珠玑会意上去,在接近薄纱时停步,打开那只小小的礼盒,将盒子内里面向明方物。

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鼻息微动,从盒子里传来一阵夹杂着海藻与新叶混合的香气,同时略带一丝丝海洋的咸味与鲜腥,像是漂泊于海面上浮浮沉沉的百年航船,又像是鱼鳞沾上鲜血时鲜甜味,明明闻起来香气浓厚,却一点不觉得呛人。

明方物似乎为这份礼物微微动容,从薄纱后伸出手指摸了摸,那只手臂极为纤细,小臂极为匀称,触摸的动作仿佛莲花手一般,素净中带着一丝柔媚,指如削葱根般,指甲上有漂亮镶嵌装饰,每一个手指尖都美得不可方物。

“竟然真的是龙涎香……”明方物喃喃自语,冷凝澜点点头,回答:“这是第一笔定金。”

捧着礼盒的珠玑冷汗直冒,要知道自己竟然捧着这么贵重之物,任谁也无法全然冷静。

龙涎香这种香料圣品几乎有价无市,本身就极难获得,即便是青莲台作为整个琳琅的中枢之地,全年献上来的龙涎香也不足三块,少则几两,多了也不过一斤,只有祭天酬神或王族祖祭才会用到,这么价值连城的香料竟然只是被当作定金送给这位连面也不愿露的瑎国使臣。

“哦?”明方物收回手,似乎来了兴致,但仍旧惜字如金。

“之后还有第二笔定金,开始授课之后会有三笔尾款,前两笔定金占全部的五成。”冷凝澜继续循序善诱。

“那么这一笔占全部的几成呢?”明方物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禁继续追问。

“一成。”

此言一出,不止珠玑自己,双方的护卫都微微动摇,珠玑记得瑎国也有临海之地,因此自然了解龙涎香的价值,何况自己捧着的这个即便看不到大小,但是从重量、香气也能得知必然不是凡品可比,而这样的宝物竟然只占交易中的一成……

获得冷凝澜的回答,明方物挥一挥手对下属说:“庭芜,把礼物收起来……带着其他人先下去。”凉亭一侧中为首的那名侍卫颔首之后便走到珠玑面前,接过礼物之后便准备带着侍卫们离去。

“珠玑,带着其他人到驿站外等我。”冷凝澜也开口下令,珠玑还未开口反而是国主派来的近卫先插嘴:“长公主,国主有令要贴身保护您。”珠玑望着对方,正是之前怒喝大胆的那名近卫。

“琳琅驿站,还有瑎国使节,难道你们还怕我有什么闪失?”冷凝澜冷冷扫了近卫一眼,近卫想到近来青莲台诸事,虽不知其中确切内情,仅是国主担忧长姐派遣精锐保护这一点也能明白此次外出护卫责任重大,但现下长公主却依旧让自己下去,身为近卫统领实在进退维谷。

“属下只是担忧长公主安危。”虽知这是国主的命令,但也不能在外邦面前驳了长公主玉令,因此只好迂回表示,冷凝澜微微侧身皱眉问道:“你忘记出发前国主最后那句话了吗?”

“国主说……”近卫统领低着头不敢注视冷凝澜的目光,他们姐弟越是声音冷静越是眼神冰冷,近卫几乎不敢看面前这位充满威压的长公主,只能一边回忆一边回答:“国主吩咐一切以长公主指令为先……”

“珠玑,带着他们去门口等我。”听完对方的回答,冷凝澜便转过身继续直面明方物,珠玑经过她身边时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自家夫人似乎歪了歪头冲着明方物笑了一下。

待到人都走光了,冷凝澜换换走近凉亭,明方物以为对方会掀开薄纱进入凉亭与自己面对面详谈,谁知冷凝澜走到凉亭第二级台阶便停下,靠着凉亭的立柱坐下,自己只能看见她半张脸,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在薄纱的映衬下两个人的容貌在对方眼里更显得晦暗难明。

“咱们多少年没见了?”明方物本以为冷凝澜会提出自己的条件,之后自己与她斡旋,如当年一般撕破了脸一拍两散,但对方靠近之后却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明方物思量着对方或者想用往事做引子,讨点人情债让自己乖乖就范,不过明方物本来也想借机探听些事,便装作忆往昔似得回答:“有十五年了吧。”

“十五年,一个月相多十天。”冷凝澜回答,这倒让明方物微微震惊,只记得当年自己离开时料峭的春日,自己临走前还希望冷凝澜能来送行,冒着寒气等了一整天,等来的却是一面已经碎裂的镜子,镜子背面是青鸾火凤,正是自己曾经送给冷凝澜当作教自己识字的礼物……当初她执意不见自己,而自己也再未踏入琳琅,就这么过了十五年,别离已经比相处更久,不禁让人嗟叹。

“你的记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你似乎忘了不见我的承诺。”明方物假装不在乎对方的说辞,而是拿起一旁的琵琶调弦。

“所以我只是站在这里,并未进入。”冷凝澜靠着立柱回答,明方物勒琴弦的手微微用力,一根弦随由于收紧而崩裂,发出一声刺耳的裂帛之音,如曲终时最后那一声收尾一般,就像她与她当年一般。

“那长公主您可以直接离开,不必在此与我多言,免得脏了公主殿下的嘴。”明方物看了一眼被崩开的琴弦手红的手指,放下琵琶下了逐客令。

“你以为我送你龙涎香是在羞辱你。”冷凝澜并不在意她这句话,而是继续自己的话,这句话也并非询问,而是笃定阐述。

“这么名贵的香料,我为何会觉得是羞辱?”明方物嗤笑一声。

“因为当年那块是假的,但这块,是真的。”冷凝澜回答,转过头双眼直视明方物,她提起的那个当年,正是明方物备受欺辱的过去。

“真的又如何?公主殿下想借一块香料就冰释前嫌,是不是过于托大了?”近几年明方物都极少生气,不论是面对含沙射影的男人,还是指指点点的女人,她都可以全然不在意,但面前的冷凝澜不是那些人,她本该是和自己站在同一边的人,而今两个人却身处对立之位。

“这块龙涎香不是我找到的……这是你离开不久之后清泉姐姐交给我的,她让我拿着这块香料去找你。她说只要你看到这个,你我之间就还有回转的可能。”冷凝澜提到韩清泉,眼里凝结的霜雪才逐渐融化,她曾是那一群女子中的大姐,她关照所有人,她援护所有人,然而现如今……却留下一个女儿不知所踪,留下一个荡妇淫娃的名声……

“清泉姐姐的事……我听说了……”明方物抿了一下殷红的嘴唇,眼帘微垂,轻叹一口气。

“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出使瑎国了,临走之前想托你照顾清泉姐姐的女儿,她只有十岁,母亲身份,父亲续弦,继母挤兑,还有个只小她一岁的弟弟……”冷凝澜只说到这里,仅仅相差一岁的弟弟,身为女人的冷凝澜与明方物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明方物听后微微动容,还是问道:“你想让我教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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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芜带着侍卫与侍女们站在不远处的长廊内,距离太远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加之那位长公主坐下的位置正好有凉亭立柱挡着,只能看到背部,完全不能借口型获知她说了什么,而薄纱中的明方物更是看不见回答了什么。

一旁的侍女和侍卫都有些着急,毕竟大家离开瑎国之前也是留了家人画了押的,此次出使要是有个万一,不仅自己人头不保,还会祸及全家,不过作为众人中为首的侍卫,庭芜还是沉住气,并不着急追问,现在即便得到两个人说话内容也不一定真能参透其中深意,不如之后借机打探再从长计议。

想到这儿,庭芜也不再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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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树冠中,黑潮安静地守护坐在凉亭外的冷凝澜,他本来也和朱氏族长留守客栈,没想到傍晚时分有港口水手匆匆报信,说是发现了少岛主的行踪,之后岛主吩咐黑檀调集人手,让自己接替黑檀的任务先来保护夫人。

只不过这次保护是暗中进行,从头到尾他并未现身,只是亦步亦趋地潜伏青莲台外围,等到夫人出了青莲台便一路跟上,直到现在躲在树丛中继续监视,只是……黑潮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有此事,他觉得夫人应该是知道自己的存在的,证据就是夫人现在背靠立柱面对的正是自己的藏身之处。

甚至在自己发现明方物的那些侍卫、侍女并未真的退下而是站在不远处时,夫人还做了个止歇的手势。

两人相谈许久,之后冷凝澜便站起身,就听见明方物拉了一下身旁不远处的铃铛,之后便有一名侍女走到跟前,明方物下令将冷凝澜送出去,侍女便掌灯引路,冷凝澜跟在她身后出了驿站。

待她走后,黑潮才准备撤离,却发现那边回到明方物身边的侍卫中有个青年,似乎往这边看了一会儿,黑潮按兵不动,对方身边的人似乎在问他看什么,他回答没什么便转移了视线,趁着这片刻的功夫黑潮才得以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