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估值:读懂估值中的共识与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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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读懂财报可以少亏钱,看透估值才能多赚钱

这是笔者写的第二本书,着重介绍估值方法与估值体系,大家可以将本书看作《穿透财报:读懂财报中的逻辑与陷阱(新准则解读版)》(以下简称《穿透财报》)的姊妹篇。在写上一本书的过程中,笔者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否认财报分析对股票投资的作用,但是这个作用究竟有多大?

尤其对于竞争越来越激烈、研究越来越前瞻的A股市场,超额收益需要增量信息来支撑。按照“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朴素原则,增量信息的有效程度,应该大致和获取该项信息的成本成正比,相比产业链调研、专家访谈及长年积累形成的对某个行业的独特理解,坐在电脑前看财报就显得成本太低了。虽然从投入产出比的角度看还不错,但是想获得足够多的超额收益,只钻研财报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获取超额收益是一项赛跑,考核标准不是自己能跑多快,而是比别人跑得快多少,游戏规则就注定了,至少有一半的资金跑不赢另一半。在竞争螺旋式强化的大背景下,三个月披露一次的财报只能作为一个滞后的信息,来帮助我们验证已有的结论,前瞻性研究需要着眼于对产业发展趋势的理解。近年来,各大公募、保险机构招人标准“水涨船高”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各路理工科博士纷纷下场“降维打击”,甚至有人戏称“陆家嘴办公楼里学集成电路的人比张江的都多”。

如果要理顺两者的关系,笔者认为财报分析更多的是帮助我们提高一笔投资的下限,通俗地讲就是,万一看错了可以少亏点钱;对产业发展趋势的理解则决定了这笔投资的上限。然而,提高上限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形成正确的决策,中间还需要一个关键的环节,即对估值的理解。

在具体展开分析之前,我们还要讨论更基础的问题:所谓的“财报分析”,到底在分析什么;所谓的“估值分析”,又是在分析什么;两者的核心差别在哪里?

可以说,从底层的方法论上,两者就分道扬镳了。财报的核心要义是可靠性,在确保可靠性的同时,兼顾前瞻性。因此,财报是不允许上市公司自由发挥的,会计规则、审计制度、交易所指南等都是监管机构为了提高财报可靠性而做出努力的结果。估值则恰恰相反,其核心要义是前瞻性,在确保前瞻性的同时,兼顾可靠性。估值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是非常主观的。

以资产的定义为例,在会计准则中,资产是指“企业过去的交易或事项形成的、由企业拥有或者控制的、预期会给企业带来经济利益的资源”,在具体确认条件上,还需要“成本或价值能够可靠计量”,只有满足以上全部条件,才可被确认为资产,在财报中核算。但是对估值而言,资产的定义就要宽得多,只需要满足一条即可——能够给企业带来经济利益,至于其是怎么形成的、能不能可靠计量,都不重要。

进一步地,为了减少操纵空间,在财报中,资产的入账价值一般以历史成本计量为主,以公允价值计量为辅。由此导致了资产的账面价值与企业的合理估值存在两大核心偏差。

其一是对于财报中已经列示的资产,账面价值不等于当前的公允价值,公允价值是未来现金流的折现;其二是财报对资产的定义太窄,很多对企业发展壮大、构建护城河至关重要的资源,并没有体现在财报上。例如,企业家的卓越眼光、企业长期以来形成的品牌价值,甚至是赤水河畔的神秘微生物等,对外部投资者而言,获取这些资源都是要支付对价的。

找到并计算这两项偏差,是估值的核心要务,不然一家企业的市净率(PB)严格来说就等于1倍了。尤其是“其二”中对企业发展壮大、构建护城河至关重要的资源,估值的时候可能主要就是在估它们。

为了更形象地理解上述过程,可以以非同一控制下股权合并的会计处理为例。假设出价60亿元收购一家账面净资产只有30亿元的公司100%的股权,我们可以将60亿元视为标的公司的公允价值,在合并财报中按照60亿元入账。但是在会计处理上分为两步,第一步是对标的公司的可辨认净资产进行公允价值重估,假设重估结果为40亿元,在合并财报中按照40亿元入账,由此消除了第一个偏差。

第二步,将公司整体的公允价值与可辨认净资产的公允价值差值20亿元记为商誉,视为标的公司不可辨认资产的对价,如企业家能力、品牌价值、贸易渠道等,从而消除了第二个偏差。需要强调的是,在该案例中,假设对价是公允的,那么标的公司被收购前的合理PB是2(60÷30)倍;被收购后,从子公司财报看,合理PB变成了1.5(60÷40,不考虑商誉)倍,从合并财报来看,PB就只有1(60÷60,考虑商誉)倍了。

PB与1的差值,体现的就是上述两个偏差,当可辨认净资产按照公允价值重估后,第一个偏差就没有了,考虑商誉后,第二个偏差也没有了。从这个角度看,高PB的本质并不是公司净资产盈利能力超群,而是净资产账面价值失真,很多真正有价值的资源,并没有体现在财报中。这也就同时解释了,为什么财报分析的主要作用是提高投资的下限,而对提高收益率上限相对乏力。

由此进一步引申,无论是实体企业还是二级市场股权投资,超额收益都是资源的变现,本质都是“分母失真”,无偿占有了某种资源却没付钱,公允定价的资产是不会产生超额收益的。例如,实体企业的发展需要企业家的眼光和资源整合能力,企业家无偿拥有这些却不用支付对价,其贡献了收益率的分子(净利润)却不用贡献分母(净资产),净资产收益率自然就变高了。

但是对于外部投资者,其在进行股权投资时,是需要对这些不可辨认资产支付对价的,按照支付的对价调整分母。因此,无论一家企业多么优质,我们都不能从“优质”本身获得超额收益,支付对价的过程就把所有企业层面的超额收益抹平了。股权投资的超额收益源于预期差带来的错误定价,本质是分母没有调整到位。而寻找这样的标的,考察的是投资者的眼光和研究能力,投资者无偿拥有这些却不用付出对价。

继续向下嵌套,假设另一个投资者要来投资这个投资机构(比如成为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股东),他需要再对投资机构的研究能力支付对价,股权投资层面的超额收益就又被抹平了。如果他还有超额收益,就只能说明他挑选投资机构的眼光不一般,这是他的能力。

所以,每个人都只能赚自己能力圈之内的钱。我们经常听到一句话,即“找到优质企业,然后陪伴它成长”。笔者认为很多人误解了这句话,对投资而言,这句话的关键词不是“优质”,而是“找到”,感叹一家企业有多优质是没有用的,因为促使它成为优质企业的原因不属于你,不属于你的东西是不能为你带来超额收益的。

因此,“把自己想象成管理层,用做生意的思维来做投资”这句话也是值得商榷的,做生意和做投资考察的能力完全不同,前者的本质是“价值创造”,实现公司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后者的本质是“价值发现”,考察的是公司基本面(实际上是投资者自己的预期)与估值(市场的预期)的匹配程度,两者绝对不能混淆。

除了能力圈概念外,实体投资和股票投资的另一大差别在于流动性,流动性深刻影响着企业估值与投资行为。股票价格归根结底是交易的结果,在短期内,决定股价涨跌的往往不是“事实怎样”,而是“市场形成了新的预期”,新的预期并不一定就更靠近事实,还可能相反。我们常说的“敬畏市场”,是指不仅要敬畏市场的力量,还要敬畏市场的非理性行为。泡沫带来的收益也是收益,超跌带来的损失也是损失,当然盈亏同源,反之亦然。

靠市场的非理性行为赚钱,本质上是赚投资者之间博弈的钱,注定是很难且难以持续的,谁都不比谁更聪明。有人说投资是一半科学、一半艺术,这句话其实蕴含着很多无奈。投资中的艺术成分可能源自人类难以克服的天性、市场中天然存在的噪声或者是交易中的制度性摩擦,但是从近几十年的学术界研究及笔者的观察来看,其中相当一部分却是有规律可循的,艺术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科学。至于博弈行为,可以不参与,但是不能不知道。

我们还要接受一个现实:投资确实是需要运气的,我们都希望自己能有个好运气,但是不要把运气当成能力。如果我们赚到了能力圈之外的钱,成为那个幸存者,要感恩时代的红利,“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而不是从幸存者偏差中提炼成功经验,进行下一次冒险。很多时候我们认为的能力,可能真的只是时代的红利,在时代的大潮面前,个人的力量非常渺小,大多数所谓的alpha,都是没拆清楚的beta。

基于以上思考,笔者将第二本书命名为《穿透估值:读懂估值中的共识与博弈》,在书中尝试搭建一个既有学院派理论基础又能落地应用的估值体系,将源头的理论模型与实战中常用的经验公式整合起来,并融入对交易行为和规则制度的思考。

在行文思路上,笔者非常不认同从有限的案例中总结经验、提炼规律的方法。因为我们能够看到的案例,无论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都可能存在着巨大的幸存者偏差。而且很多时候,一个现象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如果样本数量不够大,所得结论一定面临着遗漏变量、反向因果、内生性、时间序列不平稳等一系列计量经济学常见问题。

因此,笔者沿用《穿透财报》的思路,基于逻辑推理搭建框架,用现实案例验证框架的准确性。

全书内容具体分为四章。第1章从理论化的学院派模型讲起。说到学院派模型,无论是DCF模型(现金流折现模型)还是CAPM(资本资产定价模型),都面临着讲起理论头头是道,一到实战就捉襟见肘的问题,以至于市面上的“课本无用论”经久不衰。毫无疑问,学院派模型的逻辑是严谨的,不然也不会写在课本上,然而这些模型结论的成立需要很多假设,至少在当前阶段的A股市场,很多假设是值得商榷的,所以无法落地并不让人意外。

我们日常实战中用的估值方法往往都是经验公式,每种经验公式都有特定的应用场景,一旦边界条件发生了变化,经验公式可能就失效了。在这种时候,学院派模型就发挥了作用,它描述了一种理想状态下,当市场机制健全、所有人都是理性人的时候,世界应该怎样,从而为估值体系的演化提供了框架。因此,对于学院派模型,我们在平时可以不用(确实也比较难用),但是不能不知道,正确的打开方式是:重视框架,淡化结果,而不是相反。

第2章重点讨论实战中常用的模型,包括DCF模型的几种变体及各种估值法。学院派模型往往过于追求逻辑的严谨性,但是在实战中,模型的稳定性才是最重要的,不稳定的模型是无法用于实战的。所谓稳定性,就是我们对各个参数的估计是一定有误差的,如果估值结果对参数误差过于敏感,那么模型的稳定性就很差。

绝对估值法的各种变体及纷繁复杂的相对估值法,本质都是为了追求稳定性,是对原始DCF模型在特定条件下的简化。但是需要注意的是,简化不仅带来了便利,同时也带来了局限性。笔者将在第2章依次讨论市面上常用的经验公式,审视每种简化模型的适用条件,以及其引入的新的假设,讨论这些假设是如何演绎的。当然,了解适用条件很重要,了解不适用条件更重要。

第3章进一步推进估值实战化,讨论动态的投资过程及人性博弈。前两章的讨论都是静态的,尝试计算一家公司应该值多少钱。但是,如果承认市场是有效的(至少是弱有效的),那么所谓的应该就已经反映在当前股价里了,一切超额收益都来自预期差。因此,投资其实是一个对各种假设动态修正的过程,每一次修正都会带来估值的变化。

在每一个时间点上,投资者都不是全知全能的,我们需要承认世界是存在随机性的,因此每一种所谓的假设,其实都是一个概率分布,遵循贝叶斯条件概率的演化过程,需要我们每时每刻根据已经产生的信号,去迭代一个假设未来的发生概率。股价之所以会有不同的表现,是因为修正不同类型的预期差所需要的时间及催化剂不同。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根本不存在“赚业绩的钱”这一说,我们赚的其实都是“估值的钱”,如果没有假设的修正,投资收益率将严格等于折现率。二级市场投资研究工作的目的,就是寻找预期差,持续的超额收益需要持续的预期差来支撑。

如果进一步考虑游戏规则与人性的博弈,“实然”与“应然”还可能相去甚远。在投资决策中,仅仅了解股价应该怎样演化是远远不够的。股价归根结底是投资者之间交易的结果,投资者并不都是理性的,市场也并不是永远有效的。投资中莫大的痛苦就是“收获了智慧,失去了财富”,敬畏市场,要求我们有足够的风险意识。不过,反过来看,非理性繁荣也是一种繁荣。

交易规则、制度性摩擦、投资者结构与行为金融学都会深刻影响估值结果、股价走势,进而影响投资决策,塑造市场生态。所有的研究都要落实到交易,交易需要理解游戏规则与人性博弈,其中包含了大量的非理性因素,非理性因素并非纯粹的艺术,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科学。当然,这些讨论势必会引起分歧,赚博弈的钱很难持续,也不是笔者所欣赏的投资风格(因为没有创造社会价值)。但是还是那句话:可以不参与,但是不能不知道。

第4章沿着前三章的框架,进行经典案例的复盘,透过行业差异,寻找规律。笔者选取光伏、煤炭和水电行业,分别作为成长股、周期股和稳定价值股的代表,复盘相关行业龙头公司成长过程中,每个阶段股价走势的特点及估值范式。笔者在这一章中坚持第一性原理,尝试用一个统一的框架,将不同类型的股票和估值经验公式整合起来,作为前三章的应用与补充。

本书四章的结构及思维导图如图1所示。

图1本书四章的结构及思维导图

笔者希望本书能为广大投资者,尤其是看到此书的二级市场从业者带来帮助。

特别声明:本书的撰写、出版等均系个人行为,与笔者的任职单位无关,不涉及任何职务范畴的行为。本书涉及的上市公司等客观信息仅为举例,信息来源合法合规,不涉及对上市公司投资的预测、建议、推荐等。本人承诺对撰写、出版本书的个人行为全权负责,并独立承担一切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