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黎沫鸢把人小心翼翼地扶到他房间里那张大床上,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摸索上墙上开关就要开灯。
“别。”
她没理他,暖光灯已经被打开。
“不开灯怎么帮你包扎?”
夜殇微微抬眼便瞥到女孩穿着一袭淡紫色的小裙子,手里还提着一个医药箱,他倒是有些诧异。
虽说也在意料之中。
黎沫鸢倒是知道他的顾虑,顺手把门关上。回头间,他把上衣利落地脱了,上半身结实劲瘦,再往下可以看到他的肌肉线条流畅而硬朗。
而腹部那里显然被捅了一刀,血淋淋的。
“看什么?”
语气里几分戏谑,到这地步,夜殇还有心思挑逗她。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视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况且身材还算不赖,她慌乱地收回视线。
放下医药箱,她翻了翻里面的瓶瓶罐罐,找出要用的东西。
她用镊子夹起一块消毒棉球,擦拭着他的伤口,动作丝毫没有半分温柔和心疼,像在伺机报复他一般,他咬了咬牙直吸冷气。
然后给他上了些药膏,又从药箱中取出一卷绷带,一圈又一圈,直到伤口被完全包裹住。
他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黎沫鸢本来确实懒得管他,但是看他这副模样,而黎寂的事眼下还要麻烦他。
“夜少这么大忙人,还能记着那天的赌约吗?”
她猝不及防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夜殇低了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处理伤口的人。
记起来那回事,当时他其实也是有私心的,突然跟她打赌,也是知道她急着找那女孩的事儿,倘若赢了,她必定会提要求,要么是问关于那女孩的消息,要么直接让他帮忙找人。
若是没找着,她可能不会那么快跑路,还会继续找。
届时,他也有借口留下她。
“说吧。”
他挑了挑眉,明知故问。
黎沫鸢放下手中的东西装回药箱里,语气愈发认真。
“我想知道和我一起那女孩的消息,如果可以希望能帮我找到她。”
看在她和他联手覆灭地狱来客,也看在曾同生共死,这次又救他的份上。
其实她有的是人马可以帮忙去找,可是天大地大,她完全没有一点黎寂的讯息得怎么找、找多久。而眼下宗门又需要人,她只能希望夜殇那里得知些什么让他派人去找找。
夜殇单臂撑着脑袋看着她笑了,半响点了点头,告诉了她那个女孩掉下悬崖的消息,也答应着帮她找人。
这倒是让黎沫鸢有些意外,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交代完事情,也给他包扎好了,好一会儿她准备起身要走,抬手顺便帮他关了灯。
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她却没发觉,夜殇身子微微一颤。
“回来。”
这次他的声音没有那么强势,却沙哑沉重。
一句出去一句回来,他这个人真是阴晴不定,不知道他是又想搞什么鬼。
黎沫鸢没打算搭理他,想走。
抬手间,灵光控制着门砰的一声就关上。
她回头,忍耐已久的怒火攀着心口往上爬,顿时看到被外面昏暗的灯光照射下,他的身影却莫名显得孤零零又脆弱,眼睛里不再是暗潮汹涌,反而透着一股悲伤,和他平时形成极大反差。
倏忽之间,她发不出火。
他不想让她走,同时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被幻都的人追杀他竟有些后怕,不是因为他怕死,也不是因为他怕了追杀他的人,他是怕想起来那段回忆和那些人。
全世界的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抛弃他。
他们都说他坏,那他就坏给他们看。
他就是这样的人。
自私、贪婪、扭曲、强大、疯狂、可怕,叫人憎恨厌恶,却也叫人不寒而栗。
他是以痛苦为养料反而引以为傲的怪物。
可是也只有他知道,褪去那层残忍霸道的外壳,他不过是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被永远地丢下在那一年。他那颗心早就碎得可怕,却又硬生生黏合拼凑起来,变得无坚不摧,也变得无情可怕。
天不知不觉已经亮了,夜殇一夜没睡。
他瞥了一眼,女孩坐在桌子前,手肘支撑着脑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可能是真的累得太困了。
第一次他难得觉得安心,是因为他认为她不会杀了他吗?好像是,好像倒也不是。
她现在确实安静得像一只很乖的小绵羊,仿佛丝毫没有杀伤力,那种紧张又危险的氛围也消贻殆尽,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感觉油然而生。
但是他觉得,这一晚挺荒唐。
黎沫鸢醒来之际,床上那尊受伤的大佛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很快回到自己房间,趁着没什么事修进一下修为,而体内的灵力却极其絮乱,修炼速度变得缓慢。
而晚上七点多钟,她顿时感到喉咙里有一种刺痛感,制止不住咳嗽几声,她竟然咳出了血。
黎沫鸢觉得,这同时也在暗示着什么。
难道是血樱?
前几日身体的异样或许也并不是长出灵髓所致,而是这上古魔系至宝的副作用!
难怪昨晚如此不安。
古书上记载,明明只要体内有成熟灵髓就可以承受其代价。
可是……
等等,成熟灵髓?
黎沫鸢想着,心里郁闷不堪,走出去散散心。
没走几步,从后脑勺传来一阵隐隐微疼,似乎有人拿小石子丢她。
她回首。
——又是他。
来人一袭暗蓝色似长袍类的皮夹克风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性感的锁骨,穿着黑长靴的脚慵懒地踩着屋顶上高档的瓦片坐着,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微曲的膝盖上。
风带着落叶的沙沙声,吹过枯枝和身后寂静的深林,发出低沉的回响。
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宁静夜幕上,没过多久,坐在屋顶上的身影变成两个,挡住一角月亮的光辉。
黎沫鸢只觉得莫名烦躁,却不知怎的,也随他一起爬上屋顶看月亮。
“刚开始我还想不明白你既然和他们是一伙人,却不捉我反而救我。”
今晚异常安静的她开口。
“现在想明白了?”
“你讨厌被束缚、被禁锢,你爱自由,无拘无束。”黎沫鸢抬了抬眸看向他,此刻眼神黯淡失色,却又不愿显露出来,“夜殇,我和你一样,我也向往。”
夜殇看着她怔了一秒,唇角抿成一条线。
“你说对了,但是你说漏了。”
“我还讨厌条条框框、规规矩矩,讨厌那些无形的枷锁,讨厌一切困住我的东西。所以我从不愿按照别人的轨迹走。”
所以他偏横冲直撞,不讲道理,错了也承担。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是鲜活的。
黎沫鸢明白了。
少年狂妄、强大、任性,他只做他自己,也只为自己而活。
她又想起昨夜,仿佛有一瞬间他是破碎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在那瞬间,她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忘怀的表情,像马路上身陷黑暗的瞎子,挣扎着,抵抗着,却无助又害怕。
于是她莫名其妙问了句。
“我好奇,你害怕什么?”
“没有。”
对方想都没想,轻蔑地嗤笑一声。
黎沫鸢脸上写满了不信。
倘若真的完全没有,她想他昨夜就不会不让她走了,更不会毫无缘由地留她一整晚。
但夜殇觉得,原本他是有的,或者说是以前,可现在他的确没有。
一无所有的人怎么会害怕?
“你怕死吗?”
“你说呢?”
像他这样的人常年过着在刀刃上舔血的日子,真没人问过他怕不怕死。
“我也不怕。”黎沫鸢望着远方,顿了顿,又忍不住意味深长地补充,“但是我怕别人为我而死。”
如果不是因为她,宗门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而这一切的一切,后果还要别人为她承担,而黎寂又因她被追杀,掉下悬崖,生死不明。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太软弱。
夜殇倏地把她的脸掰过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晴此刻隐晦难懂,充斥着淡淡忧伤,仿佛下一秒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他仿佛将她看穿,这是他认识她到现在从未见过的一面。
像个落魄的公主。
“傻了?”
她皱了皱眉头,听见少年坚毅有力的声音。
“别人肯为你死,就证明你有存在的意义。”
夜殇笑得嘲弄,他懂了。
这就是他讨厌的东西之一,能够如此容易困住一个人的枷锁——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