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桥立人来
卫景扭头望着鲜于六道:“你家世子是怎么知道这些法子的?”
鲜于六乐呵的解释道:“世子说,这些法子都在各地用着呢,只不过欠缺一本农书将他们整合起来,最重要的还是能精耕细作的人。”
人?
卫景点点头,老实讲现在但凡有些手段的人,几乎都在士族手里攥着呢,官府册籍上的户民在快速减少。
宇文坚信里想南人北调,开发幽州的闲地,流人入了官籍就是税源,这等于是再加强王俊手里的力量,这点卫景不会看不见。
宇文坚疑虑的是王俊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对朝廷寄予希望,是否还想着位列三公,进军中央。
这个主意押的可是王俊想经营幽州,安稳做个草头王。
卫景走了,带着满意答案,和他书中的理想。
又是一场漫长而枯燥的拉扯谈判结束了,王俊任由侍女在头侧按摩,幽州的士族并不是谁的面子都卖,就算他现在执掌着大权,也不得不跟这帮地头蛇们讨价还价。
一旁的枣嵩将文书整理好,轻轻放到了案边。
王俊轻叹道:“台产,这次若不是老夫连累你了,恶了那司马颖,你现在怕也能在其手下,混个一官半职,不负乃父所望啊。”
枣嵩笑道:“小婿和韶儿在蓟城过的挺好,明公勿要自责。
高官厚禄,非小婿所愿也。”
眯着眼的王俊用指凭空点了点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乃大婿,岂能如此无为!”
枣嵩笑而不语,比起官场,他更在意与妻子在林间练字弹琴,煮酒作诗。
见王俊不悦,枣嵩转而问道:“按公所见,洛阳要分出胜负了?”
提起这王俊便不困了,他略带叹息的说道:“成都王和河间王共下洛阳,长沙王怕是难敌。
司马颖必然要再进一步了,老夫的日子怕也是要更难过些喽。”
枣嵩道:“既然明公看好司马颖,何不成人之美,弃了幽州,好全身而退呢?”
“全身而退?”
王俊咂摸着这四个字,心里却跟明镜一般,他知道自己是万般退不得的,一退必是身死族灭,司马家连自己的族亲兄弟都不放过,更何况他。
许是不想跟大女婿谈这些,王俊从袖口抽出来两份锦书,道:“这是近日卫景送上来的,言称质子营外田亩量产,荐我按方推广全州呢。”
枣嵩闻言赞道:“卫景到底是浪子回头,都知道获悉农事了,这是好事啊,小婿要恭喜明公府上又出一才了。”
王俊哼道:“老夫能不知道卫景有几分的本事?索性便派人去查,原来他当的是宇文坚的说客。”
枣嵩接过锦书仔细看了起来,惊诧道:“燕公的世子?他怎么会关心农事来了。”
王俊道:“下面来报,宇文坚在巡河时收拢了千余流民,估计是想替他们找条生路。
但令老夫诧异的却是他想通过卫景,来劝老夫收拢河北的流民转为己用。”
枣嵩蹙眉道:“宇文坚此举怕是不妥,成都王势头正盛,咱们本就和其有怨,此时在趁机收民,怕是成都王下一个就该调头对付咱们了。”
王俊使走侍女,坐立而道:“所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成都王势大,但宇文坚却还是将此策推了出来,他押的是成都王会败,你说这奇不奇怪。”
枣嵩思索两息,不确定的说道:“燕世子是不是没想到这一茬,是咱们想多了?”
王俊道:“不,这小子不能按常理来揣摩,难道真是应了那句盛极而衰?”
枣嵩不信道:“燕世子没有过多的信息渠道,朝中变化又岂能详知,小婿还是倾向于他是误打误撞。”
看着王俊沉默不语,枣嵩知道他是难舍手中的权柄,能问自己,大概是心中拿捏不定,需要旁人顺心。
顿了顿,枣嵩又道:“以小婿浅见,明公若是有雄聚幽州之心,此策乃实边之基。”
王俊抬起头,眼神锐利,显然是心中已有抉择,道:“府中得拿出来多少钱来安置流民,士族们又如何看?这都是问题,岂是一句话就能了的。”
枣嵩道:“明公何不直接分派呢?把士族们也拉进来,利益面前谁不动心,亲疏远近一眼可观。
当大家都吃到了嘴里,将来追究起来,咱们浑水摸鱼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法不责众不假,但自个左右都是首当其冲的打击目标,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放手一搏。
王俊咂摸片刻,道:“此事可为,你去寻崔毖来。”
枣嵩点头而出,王俊选崔毖去办就是将自己摘出来,毕竟这可不是什么扬名的好事。
但在枣嵩的双眸深处,却是隐藏着担忧,王俊最终还是选择跟司马颖对上了,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巡河的宇文坚很快收到了将军府默许的意思,他唤单氏兄弟前来,将一份通关文书推到了他们面前,道:“这是将军府开具的文书,你们可以拿着它,到上谷郡的任意县中上籍分田。
带着乡邻们重新开始生活吧。”
单英拿着轻飘飘的文书,能使千斤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没人能知晓他此时的激动,他们再次有家了。
单英起身大拜道:“当日见首领,英心中尚带小觑,而今看来,乃我等不识英雄,此拜一为谢,二为赔罪。”
见大哥拜下,单锐同样大拜道:“我除了大哥,从不服人,今再加你一个。”
宇文坚扶起两人,笑道:“我也只是顺手为之,今后乡亲们过的如何,还要靠自己的双手,莫要对州府期望太高,好地难留的。”
单英道:“这我醒的,等安置好乡里,我兄弟二人,必来投首领,一展所学。”
宇文坚笑道:“那我就在营里等二位的好消息了。”
送走单氏兄弟,宇文坚走进帐里,若是这两兄弟使些力,跟时间抢出些地,赶着种上一波冬麦,明年便能松泛多了。
收回思绪的宇文坚转眼瞧着案上一叠叠信,不由的感慨世事无常,以前哪有士族主动联系他的道理。
本是巡河的苦差事,经过王俊这一点头,变成了默许南下的肥差。
上游的苏恕延处必然是大头,而下游的段部,情况便不那么妙了,青州可不在默许的范围之内,毕竟王俊不能一杆子将所有人都得罪死。
宇文坚想了想,唤来拔拔赤勿吩咐道:“你去带人在河上架上一座浮桥。”
拔拔赤勿一惊,问道:“世子,这样咱们是不是有些太明目张胆了一些。”
宇文坚笑道:“怕什么?到时候桥南立上一块牌子,写上过桥者百金一人。”
“啊?这...”
“怎么,你怕到时候没人走?”
拔拔赤勿点点头,道:“近些日子常跟单锐他们一起做戏,听他们说,他们一伙都算是流民中的富户,但也拿不出多少钱财,世子立桥百金,怕是没人能过桥了。”
宇文坚笑道:“这桥我本就不是给他们准备的啊,桥北你也立上一块牌子,过桥者十文一人。”
拔拔赤勿瞬间感觉脑袋不够用了,问道:“这又是何故?”
宇文坚解释道:“我部辛辛苦苦建一座桥,方便南北来往乃是为公,但总得赚上些,不然难道让我等也南下去寻流民团去?
行了,去办吧。”
眼见拔拔赤勿扶胸走了,宇文坚又唤来了鲜于六,吩咐道:“在桥北支起来几座大棚子,做好饭食供给来往商贩,一文包子也摆出来,不够人手去附近县里去请。”
鲜于六撸起袖子也走了。
望着底下人都开动,宇文坚心中其实很不是滋味,南人北来只是听起来好听罢了,迁徙就是一场淘汰,况且各家入局必生乱象,到时候人间惨祸绝少不了,这些都是业障啊,但若是不倚仗这些人,怕是又与历史上的惨祸无二了,剑开两刃,皆是疼啊。
就在宇文坚因此心情低沉时,只听帐外通禀道:“世子,段部世子到了。”
“段疾陆眷?”
来的倒是好快,宇文坚道:“有请。”
跟段疾陆眷一起来的还有段匹磾和段文鸯,诸人见过礼。
宇文坚明知故问道:“务勿尘大人新婚时,坚正在阵中,无法亲临,引以为平生憾事,还请世兄勿怪。
今日不知是哪里的喜鹊鸣叫,将世兄请来了。”
段疾陆眷笑道:“父亲当日还在感叹燕公难来,婚宴上不够热闹呢,以后我两家还是要亲近些。
今日来,是为了请世子助我,在下游让出十里防区,让我段部勿在此次盛会中空手而归。”
宇文坚道:“东部鲜卑诸部本是同根而生,我也不愿意见上游的乌桓人压过我等。
这样吧,我大营以东河段,皆付于兄长,想来段部势强,多守此段亦不费吹灰之力。”
段疾陆眷眼露精光,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达成目的,却不想宇文坚直接分出一半防区,这气魄可比自己要十里地大太多,一个宽敞的前进基地,是成事的基础。
段疾陆眷也不推辞,抱拳道:“世子如此豪爽,果然是我鲜卑英郎,这次我段部承情了。”
见事情谈妥,宇文坚起身道:“既然诸事已妥,宇文坚在营中设宴款待三位兄弟。”
听这话,段匹磾眼露意动,段文鸯嘴角难压,大宁楼里的东西的确美味。
可惜段疾陆眷却道:“王公默许,燕公本部又不在此,鲜卑里唯有我段部能争。
事不宜迟,我还要赶回去调集兵马,待功成时,再与世子一醉方休。”
瞧着急于建功的段疾陆眷,宇文坚笑道:“如此也好,预祝段部能如马球赛般,再胜一局。”
“告辞。”
瞧着急匆匆打马而走的段部众人,宇文坚转身走入大帐,吩咐道:“普拔,你去传令给达奚步和伊娄莫忒,命两人跟段部移交防区。”
“诺。”
安排妥诸事的宇文坚躺在了软榻上,大伙都奔着淘金去,自己力薄,做做沿途的生意即可。
数天后,宇文坚就吃到了先手的红利,浮桥落成的当日,就有大批幽州世家的队伍南下,比起上下游的渡船,宇文坚的桥虽然简陋,但架不住它成的快,这使得此地瞬间成了最佳渡点。
日头西坠,没了防区的达奚步和伊娄莫忒成了守桥官,两人每日一壶茶,躺在桥南的棚子里,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达奚步起身打了几下拳脚,吆喝道:“伊娄莫忒别躺了,走,收工过桥,回营吃饭去。”
嚼着草根解决无聊的伊娄莫忒一股脑跳起来,道:“都快闲出毛病来了,北岸的鲜于六数钱数的手抽筋,咱这桥南,百金一人,哪个脑袋被驴踢了的会走。”
达奚步哼道:“你莫要不知好歹,世子有世子的考量,桥在明处,河北的那些当官的都是摆设不成?
北松南严,谁敢说咱们故意纵人北去?”
伊娄莫忒拍拍袍子上的灰尘,嘿笑道:“道理我懂,就是闲的。”
达奚步翻了个白眼,矫情!
随即达奚步大手一挥,扯着嗓子喊道:“今日到时辰了,各队依次过河,进营吃饭。”
守卫桥南的士卒,即刻收队北返。
达奚步走在最后,他回首望了眼南面的芦苇荡,摇摇脑袋,还是世子说的对,咱就领将军府一份粮,没必要整宿整宿的守在这。
是的,这座连接南北的私人浮桥,晚上是没有人看守的。
夜色下,一个黑影壮着胆子冲过浮桥,很快便有密密麻麻的队伍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趁着无人看管,赶紧过桥,他们中甚至还有几个人在指挥着,防止生乱。
藏在暗处观望的宇文坚却被这一幕深深震撼,他知道官道的桥兵守着,大伙不去。
私桥立下,人必来,但绝未想过北逃者会有如此之多,中原膏腴之土,几曾破败至此。
本以为是挖出了一条沟渠引水分流,谁料却起的是泄洪的作用。
“朝廷去年不是赈灾了吗?怎还会有如此阵势?”
可惜没人能回答宇文坚,只能说是对手帮衬的好。
没人打搅下,北去的队伍断断续续,但却整夜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