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抛粮引舅
此刻宇文部已经丧失了对辽河流域的控制权,战火已经向西烧到了其统治核心饶乐水(西拉木伦河)流域。
若是再退一步,须卜氏驻守的乌侯秦水流域将被彻底孤立出来。
到时候慕容廆抢占两河汇合处后分兵南下,配合慕容运北上,两军就能将须卜氏南北攻灭。
好在现实中慕容运败的早了些。
地丢了大把,人事上更是惨烈。
宇文步六服的部族被打散,王庭三柱直接塌了一根。
要不是去年宇文坚提议搞了千余壮马,准备袭扰慕容部,宇文步六服手里有现成的壮马作保,否则他估计很难从这场突袭中逃出来。
之后,王庭派去的大将宇文素延刚接应到宇文步六服,就再次被慕容廆纵兵追上,再败。
若不是宇文莫圭和宇文屈云引军速至,他们二人就不是败,而是全军覆没。
现在两军,正在两河汇流处暂时僵住。
宇文坚对王庭的这种添油战术很是无语,奈何这就是现实,正是春忙的时候,哪家又愿意牺牲自家的部族生产,抽调干活主力的青壮为兵,进而支援呢?
待王庭的强令到,各部再动,便已经是一步慢步步慢了。
而且此次沿途反叛的部落众多,也是慕容廆能长驱直入的原因之一。
这一想,破六韩奎哪里是来晚了,怕是王庭已经吃了叛部的亏,对前来的各部信使采取了一一甄别的操作,如此固然慢,但最起码胜在稳妥。
见须卜欢和宇文坚沉默不语,破六韩奎继续道:“我来之前,大单于已经往西边的拓跋氏派出了使节,邀请其出兵助拳。
这次来,见你们已经解决了南部的慕容运。
既然如此,须卜氏还是从速北上,尽快起兵支援东部战场吧。”
须卜欢闻言,直接摇头说道:“慕容运败而未决,此时我须卜部怕是抽不出来更多的人手北上了。”
眼见须卜欢明确回绝,破六韩奎将眼神移到了宇文坚身上,意思很明确,王庭此时决不能得罪任何一位封疆大吏,只能你小子上了。
这回真是自家事,避不过。
宇文坚暗呼两口气,这可不是啥好活。
心里想了想,他斟酌后硬着头皮说道:“舅舅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外甥觉得,慕容运已是笼中之雀,网中之鱼,咱们并非没有抽兵的可能。”
须卜欢满脸不悦,打断道:“你小子见识少,那慕容运虽说连续消耗多日,部族也饥饿不堪,但这才进谷几天,山上的树皮都还没光呢,饿极了的人,眼睛里可尽是狼一般的绿光,砍起人来手也不软。
如此肃患大事,岂能有半分儿戏!
你个马驹儿不要以为耍了些手段,见了三分颜色,就跳脱难忍,小觑敌军。
一旦慕容运寻机脱困,我王庭南部战乱再起,各部之努力岂不是前功尽弃。
本首领绝不同意撤围,除非战事结束。”
看须卜欢这决绝的态度,别说是甥舅了,就算宇文莫圭此时亲至,他怕也要辩上两句。
毕竟此战要不是须卜氏守住营地,王庭以南将全线快速失手,慕容氏南北两军汇合,宇文莫圭便直接可以带着部众向西流亡,去拓跋部的草场上讨生活了。
宇文坚见状,知道暂时帮不了王庭了,毕竟须卜欢舅舅现在手中的力量举足轻重。
他沉声附和道:“是我大意了,舅舅说的也没错,稳妥起见,咱们还是继续等等。
奎大叔不如先回,将南线的战报送于阵前,一则鼓舞士气,二则迟滞那慕容廆的兵锋,令其不敢贸然越过两河交界处。
王庭诸军拖延少许时日,以待我南线大军回转吧。”
破六韩奎眼见此景,也知道事不可违,不做停留的他连夜拜别了须卜欢和宇文坚,铁人般的再次启程,真可谓来去匆匆。
有些时候,真不能小觑老一辈的判断,宇文坚起先本想用两千人,再布置些空营来迷惑慕容运,让须卜欢带主力从速北救。
谁料慕容运迟迟得不到松亭关内的回应,竟选死士为先,向谷外进行了血腥的冲锋,意图破围而出,却皆被须卜欢带兵挡了下来。
一夜战损下来,双方损失的人数就有千余,这算是给宇文坚狠狠上了一课,不要小觑任何一个被逼到墙角的人。
关内,王俊的回信姗姗来迟,只有简单的四个字,降者过关。
这老狐狸,终是不愿意放弃这到手的把柄。
祁弘将信传到慕容运处,纵使有千般无奈,他还是选择跟晋廷投降。
不过人虽过关,但军甲和武器却留在了关外,也算是祁弘给了须卜欢一点辛苦的安慰。
至于战马,尽皆瘦马嶙峋,已然全废,有些山岗上,被吃剩的战马骨架依旧清晰可见。
宇文坚以特使的身份再次走进松亭关内,瞧着关内填满狱内,被迫安置在校场的慕容家俘虏,心中不免感慨,霍骠骑能为之,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之啊。
平白捞了功劳的祁弘脚步轻快,迎上来笑道:“未曾想世子北上短短数天,局面便天翻地覆,实乃天助宇文呐。”
宇文坚抱拳施礼,道:“都是长辈们运筹帷幄,小子只不过恰逢其时罢了。
此乃天助大晋,扫平叛乱。”
祁弘笑着摇摇头,伸手一请。
并肩而行时祁弘压低声问道:“你们宇文家这次是要打到什么地步?”
面对这明晃晃的探底,宇文坚斟酌道:“自然是收复故土,方能相安。”
收复故土?
看来宇文坚的规划很符合王俊的口味,最好是回到原状,白打一场。
祁弘笑道:“若是宇文部真能跟世子所说的一致,明公心里定然是欢喜的。”
果然,从祁弘这个心腹身上,很容易看到王俊本人的心思,在他的规划里,北部草原是以维持现状为最佳。
哪怕慕容廆再不听话,他和宇文部都是相互依存的对手,幽州不会轻易让两方里的任何一家骤然壮大,同样也不会轻易看着另一方快速垮台。
心中深吸一口气,宇文坚明白,此刻要做的,就是继续得到晋廷的支持了。
瞧着宇文坚的神色,祁弘知道他是听进去了,笑问道:“你部准备什么时候北上,我可听说慕容廆在东边打的不错。”
宇文坚苦着脸,无奈道:“祁兄是知道我宇文部家底的,虽说儿不嫌家贫,但家贫仍在那里,不改分毫。
经过慕容运这一闹,南部部族几乎全部离散,待产的牛羊在迁徙途中,倒毙数万。
人畜尸首多的,秃鹫都吃的飞不起来,野狼也跑不动了。
讲真,我部数月之内恐怕都无力北上,估计后面还得闹粮荒。”
祁弘用手指点了点宇文坚,好一个打蛇上棍,笑道:“你啊你,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明公在你北去时,特意命人在关内屯了一批粮食,这次便予你全数运走吧,以解你部的燃眉之急。”
宇文坚向南抱拳,道:“坚在此,多谢明公和祁兄的美意,大恩不言谢。”
表面上宇文坚感激涕零,但心里却警惕了起来,若不是打慕容运赢了,这些粮食怕是也不会轻易的送出来,果然天下没有免费吃的宴席。
宇文坚顿了顿,道:“不知坚可否请祁兄牵线搭桥,在幽州境内购买粮食,不然单单这关内粮秣,恐怕难填部族日耗的巨坑。”
祁弘示意宇文坚入座,亲兵上茶,斟酌道:“州内去年水患,粮食并无丰收,百姓手里怕是余粮有限。
各家那里我倒是可以去给你问问,但你知道的,他们的价钱绝不会便宜,更不容拖欠。”
“这我醒的。”
见宇文坚坚持,祁弘道:“如此我便去信给你问问。”
宇文坚起身作揖道:“小弟多谢祁大哥帮衬了。”
“哪里,小事。”
话锋一转,宇文坚问道:“不知明公对慕容部的封锁执行的如何了?”
祁弘笑道:“你怕是想问段部的情况吧。
我只能告诉你,段务勿尘此时正在蓟城办婚事。”
没有丝毫被看穿的扭捏,宇文坚抱拳道:“既然知道段部首领大喜,小子回去后,一定准备一份礼物送上。
虽不如明公的嫁妆丰厚,但情谊必然真诚。”
祁弘笑着点点头,道:“既然你有心,随你吧。
看你心不在焉的,必定还有事要忙,我就不留你了。”
“告辞。”
一出关,宇文坚就唤来了慕舆句,吩咐道:“关内有一批粮食送出来,你带着部族先运回营内。
另外你算一下,咱们维持王庭最低限度的作战,需要多少粮食,折合成银钱又需多少,给我个数。”
“最低限度?”
“饿不死人就成。”
见慕舆句蹙眉犹疑,宇文坚问道:“怎么还有问题?”
“王庭各部没有户籍,句不知人数啊。”
宇文坚凝神道:“先按十万人来算吧,多备总好过少算。”
“诺。”
回去的路上,宇文坚思索着这批粮食的用途,对整个部族来说,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好在各有其用。
打马而归的宇文坚有思绪后,直奔须卜欢的临时大营。
一进大帐,宇文坚就嚷嚷道:“舅舅,都办妥了,幽州答应跟咱们做粮食生意。”
“那是好事啊。”
瞧宇文坚望来的眼神,须卜欢警惕道:“关外的军械,你可别乱打主意,这几千刀剑,还不够我本部的损失呢。”
宇文坚一屁股坐下来,哼道:“小气吧啦的,外甥眼里只有晋军的好货,慕容部的那些,尚瞧不上眼呢。”
须卜欢翻了个白眼,行,你清高。
宇文坚话锋一转,叹道:“可惜小子刚刚弄了一批粮食,本想分润一点给舅舅,以表孝心。
这进帐一看,舅舅是拿我当外人呐,算了,不分也罢。”
“你小子又想诓人。”
“舅舅不信,派人去关外一看便知,你外甥我说话,向来一口唾沫一颗钉。”
宇文坚本以为激将下须卜欢会信,结果当着面,须卜欢直接派人去查,倒是浑然不当人舅。
很快,探骑就回来了。
须卜欢换脸的速度极快,亲自上前为宇文坚倒上酒,赞叹道:“我就知道姐姐生了个好儿子,这样吧,舅舅也不多要,一半就够了。”
“一半?”
宇文坚将酒杯推了出去,道:“这杯酒太贵,我可喝不起。”
“一半里面,加上我须卜氏给你运粮,运到前线去,让大单于给你赏。”
宇文坚盯着须卜欢,哼道:“小子本想将粮食尽数送上,没想到舅舅的胃口却是太小了。”
听到这话,须卜欢回过味来,这小子竟然一直拿他做耍,这批粮食,怕是要抛砖引玉。
须卜欢重新回到座位前,道:“你小子想干嘛,直接说,省的拿粮食来消遣我。
记得,太贵的粮食,我须卜部也吃不起,而你的大宁部,没有那个能力将粮食送到前线。”
宇文坚笑道:“我大宁部送不到不假,但若是我压根就不送前线呢?”
须卜欢直起腰身,有点感兴趣的问道:“你想怎么做?”
宇文坚端起酒杯,故弄玄虚道:“不是我想如何做,而是我宇文部该如何打赢这一仗。
王庭虽说跟慕容廆对峙,但前期筹码尽输,未来的情形定然难料,这是现实。
慕容廆兵少而精,王庭却拖着部族,论供给消耗,绝对拼不过对方。
既然如此,王庭不如直接放弃守地,坚壁清野,将草原都让出去,让慕容廆这支利箭肆意的在草原上奔驰,咱们以土地来换时间。”
须卜欢眼眸低垂,沉声道:“如此怕是军心难稳,诸部离散乃是必然。”
宇文坚浑不在意,摆手道:“让他们走,离心之人,早晚都要离开,趁此机会肃清,再好不过。
只要我们能拖到夏天,该急的就该是慕容廆了。
他抽调全部兵力出征,夏日不归,夏粮无人收就得烂在地里。
到时候前线战果收获不佳,地里的粮食又收不上来,这损失绝对不小。”
须卜欢可不好忽悠,他思索后,颇为冷静的说道:“按破六韩奎所言情景,不是我不看好王庭,就算是避战放地,各部的储粮也很难维持。
既然明知道会饿殍遍野,还不如让这些死人拼死一搏,截取那一分生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