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年轻人,我心情不太好(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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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在后院连着扔了几个晚上的球。

照例《晚间新闻》后下楼,找个没有窗户的角落坐定。这地方鲜有人使用,只有一盏简陋的电灯照明。

扔来扔去的很有些好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好处。大家都应该扔扔东西,我们应该一起扔,这样世界就会大不同,我们会更快乐。

我把球扔在墙上,让它在地上反弹一下再接住。是个好球,它总能弹回来,手感也不错。我都忘了摸着球的感觉该有多好。攥着它,那么圆润,它让我得以忘记时间。

我又扔了出去。

红色塑料球撞到墙上,轻轻地发出“嗵”的一声。然后弹在地上,又轻轻地“嗵”了一声。就这样我接住它,在手里攥一会儿再扔出去。我机械地重复着,不需要考虑我该做什么,我可以想些其他心事。

今晚我想到了我的外祖父。几周前他给我讲了个故事,关于世界多美好的故事。

我的外祖父母住在一幢黄色的木屋里,这是他们很久以前造的房子。他们有个大花园,他们总是在花园里花很长时间,花草树木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他们背得出所有的名目,并且知道应该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浇水施肥,什么时候收获。他们总是讨论种植技术,并把花送给朋友或家人,自打我记事起便是这样。

他们造房子的时候,外祖父曾种过一棵苹果树,在花园的最深处。我从没见过这棵树,我出生时树就没有了。

但是我听说过它。

树种上许多年后,开始长出苹果来,很多苹果。外祖母用苹果做果汁和果酱。

这是一棵好树。

但是不幸发生了。

那是个清爽的夏天,苹果很大、很漂亮,马上就要收获了。

但是一天早晨树被毁了,地上躺了一地的树枝。外祖父说当时看上去真惨,树上再也长不出苹果了,后来树就死了。

外祖父走进屋里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外祖母,然后他脱下工作服,换上干净的衣服,出门下坡,经过教堂,径直去了职校。

他和校长谈了话。

学校认真地处理了这件事,不久就有三个年轻小伙子认了错。

他们原本只是闹着玩,但是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很自责。

这事只是小儿科,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也挺严重的。外祖父和校长都认为应当照章办事。

那时候一棵新的苹果树值一百五十克朗,最后决定男孩们应该赔偿损失。

每人五十克朗。

外祖父说,当时这是一大笔钱。

男孩们应该每周支付一定的数额,从秋天一直到第二年春天,直到赔款完他们也就两清了。

外祖父亲自去过学校,他知道男孩们没有什么闲钱。他们住在学校,有些孩子家住得很远,而且他们家为了送他们上学已经掏空了口袋。他们必须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拿出钱来,这基本意味着所有花钱的课外活动都必须大幅缩减。他们几乎买不了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能去电影院,不能请女孩喝SOLO(1)汽水,什么都干不了。

每个周六,男孩们红着脸来到外祖父母的家门口付钱。他们很少说话,只是飞快地伸出手,把硬币塞到外祖父的大手掌上。他严肃地点点头,清点一下。就这样日复一日,冬去春来。

5月,花园里又开满了花,职校要放假了,男孩们也要回家消夏了。他们最后一次上门时都穿上了漂亮的衣服,对他们来说是挺庄严的时刻。他们按了门铃,外祖母引他们进屋,她烤了蛋糕和华夫饼。

男孩们吃了糕点并付清了最后一笔债,还握了外祖父母的手。

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男孩们都觉得轻松了。他们笑了,并且头一次开始和外祖父母攀谈起来。他们说了些学校的事情以及暑假的打算,他们说了他们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的脸上都是笑容,无债一身轻,他们也卸了罪责,终于可以重新抬起头来。

然后男孩们起身告辞,他们说了再见,向门口走去。

外祖父也站了起来。

“等一等,”他说,“还有一件事。”

男孩们停了下来。外祖父走出客厅,他走向厨房里硕大的橱柜,打开橱门。他把手伸进柜子深处,拿出三个信封,然后他走向男孩们,塞给每人一个信封。

男孩们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打开信封,眼泪开始从他们的脸颊上滚下来。

外祖父把钱全都还给了他们。

我还在扔着球,我已经找到了绝佳的节奏。诚然游戏很好玩,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停下来。这个游戏不可能变糟,不管我玩多久,永远不会变糟。

外祖父说他一直打算把钱还给他们。这不是钱的问题,他说。

我想着那些男孩。今天他们都长大了,都已经过了五十年。

他们一定找到了世界真美好的感觉。一切都很靠谱,一切都有意义。

我揣摩着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大概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还有个种着苹果树的花园。

我的外祖父是个好心人。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心人。

我不知道我们这一代到底还有没有好心人。


(1) 挪威软饮料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