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欲加之罪
内承运库位于内廷最南部,外有高墙拱门,因而又有小南城之称。
库房内外,此刻到处都是忙来忙去的太监们,约有一百余人。
他们四五个一队,将一个个大木箱子搬到库房中。
一名小太监紧张之下,双脚绊在一起,整个人向前不可抑制的前倾出去。
他这一摔倒还好,要命的是连带着其余几个搬运的小太监也都撞在一起,连人带箱子摔了个四仰朝天。
如此大的动静,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震惊、惶恐……,形形色色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一整箱洁白的象牙散落一地,看着落到脚下,近在咫尺的天价象牙,他们的眼神很快变成了贪婪。
但很快,这些眼神都收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
一名大太监闻讯赶来,见到这一片狼藉,顿时怒骂出声,手中的木棍挥向摔倒在地的这几名小太监,一时间拱门内更是一片的惨叫。
“多大的人了,这点儿事还干不成!”
“打死你们,一帮不成器的东西!”
作为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开始那小太监自然也受了打。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却是无妄之灾。
“公公手下留情啊,这都是刘斌绊倒了,害得我们也遭了殃!”
“掌司明察啊!”
闻言,内承运库的掌司太监孙得仁将目光望向一人。
“是你干的?”
刘斌面色大惊,连忙跪在地上狠狠磕头。
“掌司饶命,奴婢昨儿看库一宿没睡,实在是熬不住啊!”
内承运库作为内府十库之首,掌司太监的地位虽比不得内府十二监的掌印大太监的地位,却也是内廷中有头有脸的中裆,是个人人畏惧的狠角色。
孙得仁冷冷看着他,面露杀气。
但没说什么,只是看向其余的几名太监,淡淡道:“这没你们的事儿了,去收拾吧。”
众人都畏惧这位中裆的狠辣本事,哪还敢有什么其它的非分之想,谢罪后便只顾着闷头收拾东西。
“仔细着点儿,落了一件,当心你的脑袋!”孙得仁站在拱门内,眼神不断在一众搬运的太监们身上扫视,声色俱厉的道:“这里装着的,可都是陛下的私房钱!”
“稍有差池,当心你们的小命儿!”
听见孙得仁的话后,一众太监们又是纷纷一颤。
有几个太监甚至被吓得浑身发抖,看起来十分不堪。
看着这副场景,孙得仁十分满意的缓缓转头。
他说话的时候,刘斌也在一直磕头,额上早已经是血肉模糊,到现在就连神志都已经不太清醒,磕头的频率放缓,但依旧是还在磕着。
孙得仁蹲下来,支起他的下巴,将嘴巴凑了过去。
“你以为咱家,这四年的内库掌司太监都是白干的?”
“你这点儿花花肠子,在咱家眼里,就跟明面上摆着似的。”
刘斌闻言目光一怔,喉结蠕动,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奴、奴婢听不懂……”
孙得仁将他的脑袋撇到一边,也不再废话,起身下令:“内库乃是皇家内帑,万事皆需小心,这象牙由番邦进贡而来,是皇家的颜面,更是马虎不得!”
说着,他缓缓转头,面色阴冷。
“你认罚吗?”
刘斌面色大惊,扑上前去,抱住孙得仁的腿。
“掌司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孙得仁一脸恶寒,挣脱开,下令道:“把他给咱家带到乾清门,带枷提铃,从乾清门到日精门、月华殿,最后再返回内库,一段路都不能少!”
刘斌面色苍白,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
带枷提铃是明代对宫女、太监的一种处罚,枷是大木枷,铃是大铜铃,被处罚的人要带着木枷,手中提着铃铛,按照规定好的路线往返三趟,沿途还要高呼“天下太平”四字。
面子上受损还是其次,主要是这一趟路程完全就是由处罚者随意规定,略施惩戒的短途影响倒还不大,似孙得仁这般要求从乾清门到内库往返三次的,几乎等于宣判的死刑。
刘斌知道他的身子骨有几斤几两,走一趟也难,何况需要往返三次。
一时间,他心中只有对觊觎皇帝内帑的悔过之意。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历年来因此事受罚的太监,在内库已经是屡见不鲜。
太监们绑缚着刘斌,正要走出宫门,前往乾清门带枷提铃,却忽然听到一声高唱。
“太后驾到——!”
金英踏入内库拱门,一眼便看到了散落一地,如同乌黑青石地板上点点星辰的象牙,旋即蹙眉道:“这些象牙是怎么回事,为何散落一地?”
在金英身后,是面容清冷的太后孙若微,以及一众随行的宫女、太监和孙继宗调拨的锦衣卫。
看见这群人来者不善,孙得仁便是面色骤变,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谄媚着上前逢迎,笑道:“不知太后远路而来,有失远迎,奴婢恭迎太后了!”
看见太后一行人,刘斌仿佛见到了最后一根稻草,趁着太监们行礼,立刻挣扎着上前,大声喊道:“太后,奴婢刘斌,要检举内承运库掌司太监孙得仁执法行凶,将罪名扣到奴婢头上!”
金英看了一眼一言未发,却也没有命人驱赶的孙若微,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将目光望向一脸局促不安的孙得仁身上,冷冷问道:
“孙掌司,可有此事吗?”
金英是司礼监首席秉笔,背靠后宫,土木堡之变以前仗着王振有朱祁镇背后撑腰,孙得仁还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如今风水轮流转,王振已死,皇权暗弱,随着朱祁镇移居西苑,孙太后更是在整个内廷说一不二,金英这个首席秉笔的份量,一下子就变得有千钧重了。
“大裆承告,这全是刘斌一人所为。”
“奴婢掌管内承运库,今夜正是入库清查的时候,刘斌砸了番邦进贡的象牙,便是砸了皇家的门面,陛下的脸面,因而奴婢对他略施小惩。”
“这东西不顾奴婢饶他一命之恩,反倒打一耙,还望太后、大裆明鉴!”
孙得仁说完,便是伏跪在地,言辞十分恳切。
他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纵然是金英有心徇私,也没什么太名正言顺的理由。
但看了看依旧没吭一声的孙若微,金英脑筋一转,望向周围一众内库太监,说道:“此事听凭他二人之言难以决断,还是要问问尔等的说辞。”
“尔等皆为内库附员,今日之事,到底如刘斌所说,是掌司孙得仁故意把帽子扣到了他的头上,还是如孙掌司所说,尽可以细细道来。”
“太后来此,可为尔等做主!”
金英这话,已经说的不能再明白了。
太监们纵然有些脑筋慢听不懂的,但也不都是傻子。
一开始与刘斌一同受罚连坐的几人中,有两人立刻爬了出来。
“孙得仁说的都是假话!”
“砸了象牙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我等皆可为此事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