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刻痕到字板

书写的历史应该建立在对“书写”构成要素的理解之上。该命题并不简单。大多数读者只熟悉一种辅音和元音的字母书写系统，即用墨水从左到右以线性方式将字母分隔开来，他们只模糊地意识到书写世界可能包含更多的内容。

一般来说，人类的思想交流可以通过许多不同的方式来实现，言语只是其中之一。在其他用途中，书写只是人类言语的一种表达形式。然而，现代社会似乎把这种独特的交流方式发扬光大了。或许部分原因是，作为外在现实的表征，通过图形艺术进行交流似乎比言语交际更具客观性和实质性。1即使是抽象的见解也可以通过这种“固化的符号系统”以图形方式表达出来。这个系统出现的根源在于满足人类为了在一定的时间或空间上，与自己或他人进行交流而存储信息的基本需求。

既然一个人只了解书写现在的样子，那么给它下一个包含了所有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内涵的定义，不仅很难，而且是不得要领的。在“完整的”书写中看到的“可以用来传达任何和所有思想的图形符号系统”2这一表述，是没有实际意义的；还有认为书写是“言语的图形对应物，永久或半永久的口语固定形式”3，这同样不明确。这似乎也忽略了书写的意义。我们现在关于“书写”最常见的定义是：书写是标准化标志（字符、符号或符号组成部分）的序列，以图形方式部分或全部地再现人类言语、思想等。在过去，一个表达系统在这方面做得有多好，是由每个社会变得更复杂时的相对需求决定的。但这个定义仍然是一个相当特殊的有限定义。

也许最好能够避免正式定义的“陷阱”，因为书写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不同的东西。无论就不同的族群来说，还是就不同的时代而言。相反，为了这个文字史的直接目的，人们或许应该解决什么是“完整的书写”这一更相关的问题。“完整的书写”应同时符合以下三个标准：4

1. 必须以交流为目的；

2. 必须包括在耐用或电子界面上的人工图形记号；

3. 必须使用与发音相关的记号（系统地安排重要的语音）或电子程序，以实现交流。

每一个构成早期书写的图形表达，只要满足这三个标准中的一个（不一定是全部），就可以被视为广义的“书写”，尽管它仍是“不完整的书写”。某种形式的交流正在发生，尽管它是有限的、局部的或模棱两可的。

书写不是凭空产生的。它的神圣起源一直是许多人喜欢的老生常谈。事实上，这一虚构的故事在欧洲一直流传到了19世纪，至今仍为美国和伊斯兰国家的某些群体所接受。有些人断言，满足上述三个标准的书写是由乌鲁克的苏美尔人在公元前4000年中叶“发明”的，他们有意识地寻找更好的方法来处理复杂的记数问题。另一些人则认为书写是集体智慧或偶然发现的结果。有一些人认为，由于各种原因，完整的书写有多种起源。还有一些人断言，完整的书写是早期书写在广泛贸易领域长期演变的产物。

在书写的历史上，当然没有通常表达意义上的“进化”。书写系统不会在自然过程中自动改变，它们是由人类主体通过提炼现有各种各样的资源，为实现具体目标而制定或改变的。5也许最常见的目标是以图文方式最大限度地再现书写者的言语。一种书写系统的文字在数百甚至数千年的时间里不断发生微小的变化，这最终会导致这种文字在形式和用法上与早期相比产生巨大的差异。

在完整的书写出现之前（即在满足所需三个标准之前），很多进程都与书写相似。然而，把这些进程称为“原始书写”6，也许就赋予它们一个不应得到的而且从未实现过的地位或角色。另一方面，象形文字（图画书写）和表意符号（词式书写），可以无可非议地称为“前书写”。20世纪30年代，美国语言学家伦纳德·布龙菲尔德详细阐述了19世纪日耳曼语的推测，将“图画书写”和“真正书写”区分开来，后者也满足了某些基本标准（符号必须代表某种语言元素）。7原始的“会意文字”（图形标记不借助语言来传达意义）和“完整的书写”之间亦有区别，只有后者才被视为“真正”意义上的书写。8

无论一个人对早期的书写持何种立场，图形表达似乎是一个古人类现象，最早的“雕刻”出现在大约10万年前，甚至更早。然而，我们的祖先留下的那些有规则的一系列切割的点、线或影线标记（据说是计数或历法）并不能表明它们与清晰的语言有联系，尽管这些“原始抄写员”确实能像我们今天一样流利地说话。

在真正的书写形式之前，人类会利用丰富的图形标记和各种记忆工具存储信息。岩画上一直有各种通用标记，如人形、植物、动物、太阳、星星和彗星等，还包括不胜枚举的几何图案。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都是物理世界最常见事物的图形再现。与此同时，助记工具也被用于语言语境中，如绳结、图符、刻痕的骨头或杖、留言棒或板、吟诵的翻绳游戏、彩色鹅卵石等，将物体与语言联系起来。几千年来，图形艺术和助记工具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的关系日益紧密。

最终，两者合而为一，成为图形助记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