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还不够苦？
白易说到最后，神色变得凝重。
苏红娘第一次见白易如此，很认真道：“若如你所说，我愿舍命救你。”
再一次得到苏红娘的承诺后，白易总算放心了。
跨步朝着前面走去，粥棚管事见过白易，连忙放下手中的手册朝着白易小跑过来，“大人！大人！”
白易挥挥手，“别耽搁施粥，你们继续。”
粥棚的停滞消失，弃民们捧着脏兮兮的木碗，当白粥盛入木碗，木碗黢黑的泥垢让粥显得格外白。
每一个领粥的弃民在管事的提醒下，都一一朝着白易鞠躬拜谢，浑浊的目光投向白易之时，也流露出感激与希冀。
白易总算明白了先前苏红娘所言，他在面对这一道道目光时，感到十分的不适，只好控制着自己神情流露出几分冷漠。
约莫半个时辰。
大缸里的粥数次见底添新，弃民的队伍依旧还是那么长。
管事咬了咬牙，朝着身边几个帮工瞪了一眼，又有几袋大米扛了过来，柴火霹雳吧啦的烧着，准备将施粥一直进行到白易离开。
不远处的木桥上出现了几顶轿子，轿夫脚步平稳穿过木桥踩在了弃民区泥泞的地面上，为首的轿子中，贵人踩着轿夫下轿。
“可是白狼卫白易？”
白易见来人，左手为掌，大拇指翘起，右手环绕左手大拇指抱拳行礼，此为昊天天都礼仪，正声道：“白易拜见大人。”
“不错不错，难为你有伤在身却还能来此监督施粥。”
贵人身躯肥硕，几步走到了粥棚处，一手拿起了锅里的木勺子搅和两下，随后盛起一勺，见勺子内米粥粘稠，一张胖脸笑呵呵如同弥勒佛。
肥厚的手掌拍了拍白易的肩膀，“你虽是风军将领，却要比乾国官员更爱护子民，不错……你们都记下来。”
贵人最后的话是对着后面几个轿子中人，后面有几个文人摸样的官员手捧纸笔，侍从拖着木盘，纸张摆上，毛笔游走。
白易知道这是临海报局的官员们，报纸是六七十年前发明，跟那位抄了十年诗扬名的“前辈”脱不开干系。
后来伴随着灾厄之乱，报纸之路也经历了许多坎坷，直到现在，临海城内设置了官报，有临海政务拨款于报局，报局每三日出报歌颂昊天诸公，安抚乾国百姓。
白易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见面礼”，“大人，此物是灾民所制，跪求我送于大人。”
“胡闹，灾民已经苦难，岂可向他们收利？”
贵人瞪着白易。
白易解释道：“此物绝非银财，也非宝物……它是由待安置区的多位书生听取民心，写下千人心愿，感谢诸公辛劳，歌颂昊天仁德的感恩之物。”
白易打开了木盒，里面不是金银玉器，只是一叠白纸，白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正如白易所言，是灾民之心声，感恩贵人之仁心。
也是白易寻了几个掐媚家仆连夜赶出来的奉承废话。
贵人看了一眼，本就不大的眼睛被脸上的肥肉挤的只剩下一条缝，张嘴笑着道：“你真是灵慧，这份礼物我很喜欢，你若是天都人……
对了，我还听闻你筹资建设了育婴堂，专于收容无家可归之孩童？”
白易惭愧道：“可惜我一人之力有限，育婴堂并不能救所有饥寒孩童。”
“能做出行动，便胜过千人万人……我会安排人着重写下今日之事，待明日报刊登出，想来会有一些人向你资助……”
“多谢大人！”
临海的贵人并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打算，弃民区的味道，道路的泥泞，随处可见的污垢之物，总是让生活在临海城干净街道的贵人们感到不适。
白易一直将报局的官员们送上了木桥，待这些人走远，重新折返回来，喊上苏红娘道：“随我逛一逛弃民区。”
“自然可以。”
苏红娘没有犹豫。
……
破旧简陋的木屋一排排竖立着，是这所区域的高档住所。
当走过了一排排木屋，入眼的则是茅草棚子，上下只有一米高，也仅仅是供人躺下睡觉，里面也都有人形生物躺着，只是不能确定是否还活着。
这里没有街道，只是一条条腐臭泥泞的小道，浑浊的流水，黑色的淤泥，以及腐烂的树枝和褐色的石头。
若是多探寻一番，甚至能在泥水之下，找寻到不少森森白骨。
白易每一步都会让鞋子深陷近几公分，然后费力的拔出，再次踏出第二步。
空气中弥漫着恶臭，天色渐渐暗淡，却不能在此处寻找到一缕炊烟，更别提什么饭菜香味了。
苏红娘始终保持着平静，白易有些好奇询问道：“你走在这里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苏红娘伪装过的面容很冷漠，“像这里的人一样，麻木了。”
她出身北地书香门第，当年北地失陷，蛮族铁骑尚未杀到，一股股乾国溃兵便将她的家乡糟蹋的不像样子了。
而整个北地，也在那一年坠入地狱，兵灾，匪祸，蛮族屠城，流寇肆虐。
她跟绝大多数北地之民一样，都不知道该去恨谁？向谁复仇？浑浑噩噩一直到被师父搭救，加入了真理社。
不过即使是加入了真理社，她依旧迷茫，不知该如何去改变这一切。
白易听着，有些奇怪苏红娘话语间没有怜悯，也没有主动问他如何改变这些人的遭遇，不由开口问道：“你就没想过改变这些人的生活？”
“如何改变？”
苏红娘冷冷道：“乾廷抛弃了北地，昊天诸公也只是满嘴仁义，就连最先达到临海的北地之民，也生怕弃民造籍，争抢他们的资源……
而弃民早已经麻木不仁，师父舍弃性命也未能得到他们一声感谢，反而无数弃民埋怨因师父遭遇苦难……”
白易想起这几日消化的记忆，一年半前有过一起弃民之乱，不过很快便被风宁驻军给镇压了，临海城开出举报者可得外城户籍的悬赏后，引发弃民之乱的几个头领直接便被卖了。
苏红娘所说的师父之死，大概便是跟弃民之乱相关了。
白易开口道：“弃民从地狱爬了出来，早就变成了只为活着的怪物了……”
不过若你真的不在意这些弃民，又何必去刺杀我？
白易没有开口拆穿苏红娘心里还是想要改变弃民的想法，寻了几个管事过来吩咐道：“帮我寻些读书识字的弃民，最好原本是读书人。”
几个管事不解要识字之人，为何不在淮南县找，反而要从弃民窝里扒拉，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最多两天，送到我府上……我只要弃民，弃民，弃民！”
白易再次提醒，打消了几个管事想要寻人冒充弃民的想法。
苏红娘跟着白易重新穿过了木桥，有些不解道：“你为何不在淮南县找？”
能脱离弃民身份的，要么是有家财，要么是有本领，可以说临海城外城与四县的百姓识字率，远超乾国任何一城。
白易神秘笑着：“淮南县的人生活的还不够苦，比如我若让他们剃了头发，多数会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