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1979年7月7日至9日，这个高考的时间，马上就要来到了。

刘东来想到第一次高考，一夜不能休息，又发起高烧，第二次高考，在路上他和王小芳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情景，他决定，这第三次高考，一定要提前安排好。要住在县城，而且要找一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他问王小芳：“住哪里好呢？”

王小芳说：“我有一个表哥，在县建筑公司上班，他是那里的会计。住宿的事，你不用管了。我表哥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到了7月6日下午，王小芳领刘东来见到她的表哥。她表哥把他领进公司的一个接待室，这宽敞的大屋子里有十几张床，被褥整齐地放着，在床头上形成一个个方块形，就像军人的被褥一样整洁。其实，这是公司机关的接待室。这个时候，远道来开会的人，坐公交车赶不上点，更没有自己的汽车，也没有摩托车，只能骑自行车提前一天到。才有了单位这个住宿的接待室。平时这接待室没有人住。这么大的屋子，现在就只有刘东来一个人。小芳的表哥，真是把他当成神仙了。想想前两次高考，因为没有好的住宿，那样悲惨的遭遇。现在有了这么好的住宿，刘东来感动得想哭。

每天高考完，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小芳都会来看刘东来。她也请了假，住在表哥家。刘东来一下考场，她就会打来热热的水，放到桌上，端来香香的饭菜，递到他的手里。

王小芳说：“还缺什么？”

刘东来说：“不缺。”

王小芳说：“缺什么要告诉姐，有别的事，也要告诉姐。”

刘东来说：“会的。”

王小芳说：“行，我走了。不打扰你看书。”离开刘东来时，她的眼神还饱含着亲人一样的热情。

这个时候，刘东来觉得王小芳就是他的贵人。因为最关键的时候，王小芳总是像神灵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晚上，这么大的单位，这么大的院子，非常安静，竟然没有别人。刘东来是客人，也是这里的主人。夏天很热，他就拿一个凳子，坐在建筑公司的木栅栏门前看书，全力迎接下一科的考试。县建筑公司的大门口，就在公路的边上。这栅栏门，是用整齐坚硬结实的木条，横着竖着结在一起做成的，左右各一扇，很宽很大。门一开，能跑汽车，能跑拖拉机。关上门，能看清外面的一切。路边的大树上，知了一声声长鸣，唱着欢乐的歌。绿色的田野里，玉米的清纯，高粱的芬芳，大豆的甜蜜，还有花的浓郁的香味，远远地扑过来。清凉的夜风，一阵阵吹过来。没有汽车的鸣笛，没有行人的骚扰，连个蚊子的嗡嗡声都没有。县城里的古塔，像个巨人一样高高地矗立着，混身充满了力量，脸上挂着笑意。一群塔燕，在明亮的月光下，舞动着黑色的翅膀，高高地飞起来。

高考过后，刘东来重新回到厂子上班，过了一段时间，就接到了大学上线体检的通知书。这通知，是铁厂的大喇叭告诉的。这喇叭叫得好响:“锻工车间的刘东来，你大学上线了，明天八点半前到县医院参加体检，请到办公室来拿通知书！”

拿到体检通知书，他高兴，就一头钻进洗澡堂子里，在水池里舒服地坐了一会，热水浸泡着整个身子，脸仰起来，上半个身子躺下去，头也浸在水里，黑黑的头发漂起来，身子也缓缓地漂起来。好美，好舒服。从前下班到这里洗澡，咋没有觉得这么舒服过？咋那会儿就觉得跟烫死猪似的。泡了一会儿，美了一会，又到水管下冲。哗啦啦的水冲在头上，冲在身上，冲在前胸和后背。真美，真滋润。从前下了班，也是这么冲，咋就没有冲出这滋味？冲完了，就凉身子。他舒服服地躺在这个长凳上，伸开胳膊，伸开腿，姿态有点像仙女。他想，我要是一个少女，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那一个吧。身子凉干了，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向宿舍。

大院里，有个大眼睛的姑娘对一个大辫子的姑娘轻轻说话：

大眼睛说：“就是这个人考上了大学，真了不起。”

大辫子说：“咱这厂子还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大眼睛说：“他是哪个车间的？”

大辫子说：“锻工车间。”

大眼睛说：“叫什么？”

大辫子说：“姓刘，好像叫刘什么什么来吧。”

大眼睛说：“真行。看起来，是个好小伙子，挺帅的。”

大辫子说：“你喜欢他？”

大眼睛说：“喜欢。”

大辫子说：“你个样，喜欢也是白喜欢，你是工人，人家是大学生。你是小鸟，人家是雄鹰。你跳起来，飞起来，也够不着呀。”

刘东来的心，就飘起来，悠悠的，有点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