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雨还是那样急，从头上脸上往下浇，在路上哗哗地流，风还是那样吼，吹得他们站不住脚。

“前面有个村子，咱们把车子放到村里吧。”看起来比刘东来还要狼狈的王小芳说。

这个村子离县城不远，就在公路的边上。

刘东来说：“行。”

他们挽起裤腿，光着脚，踩着泥泞的路，扛着自行车，一步一滑地进了村子，推开一个朝南的大门，走进这个土门楼，走进这个院子。

院子里有一堆柴草，一个大水缸。雨水把院子的水砸起一片片的水泡。这水泡，像是极小的，无数的喷泉，咕嘟咕嘟地，从地下冒出来。房檐上的水形成一道道水柱，哗哗地，从房檐上落下来，砸进房檐下的水洼里，再从水洼里涌出，流进院子。水缸里的水，也溅起老高，顺着缸沿流到缸壁，再流到地下。啪的一声，土墙的坯，坍塌下一大块，砸到墙下的草堆上。

王小芳可怜巴巴地叫声大娘，刘东来可怜巴巴地叫声大爷。

大爷从屋里迎出来，说：“俺那亲娘啊，你们是做什么的？”

他们把车子扔在院子。刘东来喘着粗气，说：“大爷，俺们是参加高考的。淋在路上了。”

大爷急急忙忙跑过来，拉住他们的手，说：“孩子，快进屋，避避雨再走吧。”

刘东来感动万分。又心急火燎地说：“不了，大爷。快到考试时间了。我们的车子推不动了。把车子放到你这里吧。我们还得赶路，走着去县城。”

大爷热情地说：“孩子，喝碗热水再走吧。”

刘东来说：“不了，大爷，我们也没有时间了。大爷，你屋里有表吧，帮俺看看，是几点了。”

大爷急急火火，到屋里看了看，说：“不到八点半。”

刘东来对王小芳说：“考生现在快要答题了。再超过一刻，就不许进场了。也就是说，八点四十五以前，咱们能走进考场，才可以参加考试。”

王小芳急红了眼珠子，说：“咱们拼吧。别没有考试的机会呀。”

大爷也跟着急了，说：“孩子，下着这么大的雨，怎么走哇？”

刘东来抬头看了看满天的大雨，说：“大爷，没事。我们不怕雨。我们拼了命，也得参加考试！”刘东来又对王小芳说：“姐，咱快跑吧，咱拼呀！！”

车子放下，出了大爷的家门，他们又急急忙忙地往前奔，拼着命地向县城跑。

雨更大了，风更急了。在暴风雨中急行的他们，就像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两个勇敢的，威武不屈的士兵。

他们在水里，在泥里，在光滑的地面上跑起来。刘东来拉起王小芳的手，张扬着胳膊，迈动着雄狮一样的腿，飞快地跑着。风更大了，吹得他们站不住脚，吹得王小芳黑黑的头发飘起来，她张扬着脸，像个美丽的精灵。雨更大了，砸得树叶哗啦啦地响，砸得大地光亮亮的水面上，飞起了一把把，数不清的尖刀，砸得他们睁不开眼，看不清路。他们拉着手，闭着眼，拼命地跑。就像在暴风雨中，一对飞翔的，矫健的，勇敢的，不屈服的海燕。地太滑，他们摔了一个跟头，又一个跟头，爬起来，再接着跑。一次次倒下，一次次爬起，一次次在泥里水里滚在一起，挤压在一起。王小芳这身漂亮的衣服，也都滚满了泥。她那漂亮的脸蛋，也成了大花猫。他们想笑，他们又想哭。

王小芳实在没有力气了，她说：“我跑不动了，东来，你头里走吧。”

刘东来说：“姐，不行，我不能扔下你，今天咱们都要参加高考哇。“

王小芳气喘吁吁地说：“东来，我起不来了。”

刘东来拉着她的手，说：“姐，你站起来，你站起来啊！”

王小芳在泥水里趴着，撑起双臂，撑起两腿，撑起前胸。她想爬起来，可已经没了力气，两腿打着颤，胳膊一软，啪叽一声，前胸就趴在泥水里。

刘东来抱着她，扶她坐起来。

她喘着大气，依靠在刘东来的怀抱里，说：“东来，姐真的不行，不行了，我走不到考场的，走不到了。不要再浪费宝贵的时间了。走吧，你走吧。”

刘东来紧紧地抱着她，说：“姐，来，趴到我的背上吧，我背着你。”

“啊。你行吗？“

“行。我行的。来吧，来吧。“刘东来转过身，强有力的脊背，对着王小芳。

王小芳搂着她的脖子，趴到刘东来厚实的，坚硬的，有力的脊背上。

刘东来站起来，两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一挺身，背起她。

王小芳两腿也尽力地夹紧他的腰。这一刻，她的心，竟然觉得，有了一生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幸福和温暖。她想哭，眼里的泪水，就一滴滴地打湿了他的脖子。

刘东来就这样背着她，疯一样地跑起来。

跑啊，跑啊。就这样，刘东来跑到学校，跑到王小芳的考场，把她放到门前，看着王小芳走进了教室，就抱着一双断了带的凉鞋子，光着一双大脚板，穿着沾满泥的，灰色的大裤衩子，挎着被雨水浇湿的，紧紧地贴在身上的白背心，顶着一头挂满了青草、树叶和污泥的杂乱的黑发，走到了自己考场的门前。

他用力踢开考场的门，把所有的考生和主监考都吓了一跳。

主考带着一脸惊讶，对监考说：“看表，从开始答题，到现在超过十五分钟了吗？超过就不要让他进场。”

监考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还差一分钟。”

主考说：“你坐下去！请监考同志发给这个考生试卷。”

刘东来喘着粗气，坐下去。刚刚坐下，地下就流了一洼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