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高考的前一天,就是1977年12月14日,王小芳约刘东来一起走。村里的几个同伴也说好一起走。刘东来就和王小芳走在几个同伴的头里。几个同伴就又像看大戏一样,一路说着笑着,不停地瞄着王小芳的身影,一步步奔向县城。
第一次参加高考,他们那个乐呀,就跟春节拜年,去姑家姨家走亲一样,好像姑家姨家的大鱼大肉大馒头,正在等着他们吃呀,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县城。
走进景县中学这个神圣的大门,他们按照准考证的场号,找到自己的考场,隔着考场的玻璃窗子,找到自己的座位。宽大的教室,一排排的桌子,整齐地排列着,每个桌子都有两个考号,那么庄严地,在左右上角贴着。刘东来看到了,他和王小芳的考号,在同一张桌上,觉得奇怪。他说:“姐,咱们不是一起报的名,我的考号,怎么和你的考号,在一个考场?咋还这么巧,还在一张桌上?”王小芳说:“是有点神。”刘东来就不错眼珠地看着这两个考号。看着看着,就觉得这两个考号,在桌角上飘起来,翻着跟头,打着圈,还生了翅膀飞。飞着飞着,又好像变成了一对美丽的小鸟,喳喳地叫着,唱起欢乐的歌。
王小芳说:“东来。别瞅了,记住位置就行了。”
刘东来看了看景县中学的大院,都是一色的一排排整齐的红砖红瓦的平房,和学校旁的景县革命委员会的大院,一样闪光,一样亮丽,一样生辉,就向村里的几个同伴喊了一声:“咱们走哇。”
他们就呼着叫着,奔向大街。
这大街上,可比平时人多多了,热闹多了。这些人,都昂着头,背着装满书和文具的小包,说着,笑着,走着。看长相,这些人年龄不等,大部分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有很多三十岁左右的人。有一个满脸胡子的人,戴着眼镜,穿着还算体面,一看就知道有三十四五岁了。
刘东来拉了拉王小芳的衣角,说:“姐,那个老头也来参加高考吗?”
王小芳慌忙说:“臭嘴,小心叫人家听到,揍你。”
刘东来不服气地说:“他敢,我打不烂他?”
王小芳轻声说:“那个人,膀大腰圆的,厉害呀。”
刘东来说:“厉害个球,老得快掉牙了,还来参加高考。你看他那个胡子邋遢的狗熊样。他敢动我一手指头,我弄死他。”
王小芳就来捂他的嘴。
刘东来的话还是叫这个人听到了,他走过来,似笑非笑地说:“你再说一遍。”
刘东来说:“就说了,你自己说,你多大了?”
王小芳急忙拉住他,向这个人陪笑脸说:“对不起。看你戴着眼镜,像学校的老师,老师是有文化的人,别跟俺兄弟一般见识呀!”
这个人噗嗤一声笑了,就说起了自己的经历。原来这个人1959年初中毕业,家里遇到经济困难,为养家糊口,就下了学。1963年家里条件好一点,又考高中,可是1966年他刚刚高中毕业,高考就取消了。后来就当了十一年的中学民办教师。前几天,听到有人告诉他,还能参加高考,他苦笑了一下说:哥们,别取笑俺了,俺都35岁了,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爹了。人家说,高考报名,年龄不限,婚否不限。他就跑去报了名。回到家后,他拿着准考证,竟然哭了。
王小芳让他的经历感动了,说:“老师,太佩服你了。”
他说:“佩服什么呀,俺们这些参加高考的‘老三届’,都三十大几了,几乎都是差不多的经历,比我小不几岁的老家伙,海了去了。”
这个人刚刚走了,刘东来说:“姐,干嘛给他道歉,怕他做啥?”
王小芳说:“这个人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人。他们这些'老三届'都是值得尊敬的人。别看他们老,他们才是最有实力,最能和我们争夺饭碗子的人。”
刘东来对这些强大的竞争对手不服气,说:“姐,叫你这样说,这大学都叫这些老头子、老妈妈子上了?”
王小芳点点头,说:“有可能吧。”
那边又过来一大群人。从穿着打扮来看,这些人有回乡知青、下乡知青、工人、农民、军人、商店员、银行职员、司机等。应该也有一些像刘东来和王小芳这样,上了中专,国家没有给分配工作的人吧。也应该有很多中专、技校毕业,已经有了一份很满意的工作,但向往更加美好的未来的人吧。
刘东来又有点吃惊,说:“天啊,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王小芳说:“都是从庄稼地里钻出来的,从泥里土里钻出来的,从炊烟升腾的小村庄里钻出来的。”
他们看一下这些人的眼睛,和他们对视一下,那眼睛里冒出来的光,能擦出火花来。天啊,一颗颗热血沸腾的嘣嘣跳动的心,即将熔化了。这心,和那种充满激情的喧闹声,搅在一起,几乎把整个县城翻了一个天。
刘东来心里一热,说:“姐,别瞅了,咱们得抓紧找住的地方。”
王小芳说:“我住亲戚家,有地方。你和后面那几个跟屁虫,一起去找吧,我走了,明天见。”王小芳说完,向刘东来摆摆手,真的走了。
看着王小芳走去的身影,刘东来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