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七煞夺命
长安城,朱雀大街。
天晴无风,杏黄的幡子有气无力地耷拉着,隐隐露出上面“铁口直断孙半仙”七个大字。
幡子下面对面放着两张小木椅,比旁边算命摊子的圆凳要高出一截。
孙景威穿着一身崭新的深青色褂子,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面带笑意地看着眼前车水马龙和芸芸众生。
“老孙啊!”
一旁的“勘破天机神算吴”开口搭话。
孙景威得意洋洋地转过头来,嘴角快要咧到天上去。
“老吴啊,你是不是想问我身上这件褂子啊。哎呀,我徒弟给我买的,两件就花了五两银子。”
“你说这有什么好的吗?这么贵,我穿着和那麻布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不是,我是想说……”
“啊,是想问我们拂云观修的怎么样了是吧?”
“也就还行,主要就是重新修了个山房。顺便修了下院墙,换了扇漆木大门。”
“要我说还比起你们观还是差的远呢,毕竟你们大殿里还供着神像,哪像我们拂云观,连个神像都没有。”
“穷鬼孙!我说你鞋子穿岔了!”
孙景威低头一看,发现早上出门时,只顾着身上的新褂子,脚上两只布鞋一黑一蓝都没注意。
“你懂个屁,我今天就是特意这么穿的。哎,鞋就是多,我就乐意这么穿。”
“这是鸳鸯!你个没见识的老东西!”
两个看上去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你一言我一语当街大吵起来,两个人吵得口水纷飞,感觉随时都能撸起袖子干上一架。
旁边算命的,批卦的,卖大力丸的全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两个老活宝打起来,还有人干脆坐了庄,开了个赌谁会赢的档口。
“是吴琮严吴道长吗?”
面黄肌瘦,浑身上下看着都没二两肉的男人开了口。
两个正在对骂的老头一见有了生意,眨眼就变回了仙风道骨的老神仙模样。
不能坏同行的生意,这是朱雀大街铁打的规矩。见有人找吴琮严算命,孙景威身子一转,眼不见为净。
孙景威虽然转了身子,但耳朵却是正朝着吴琮严那边。
“我就是,你找我所为何事啊?”
男人本来就瘦,又佝偻着身子,脖子都快要缩到肩膀里去。
身形猥琐,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双浊黄的大眼珠子左右扫视,看得旁边的人都下意识地捂紧了钱袋。
“大师救命啊!有人要害我。”
瘦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脚并用就往吴琮严身后爬去。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吴琮严在朱雀大街混迹几十年,这样犯癔症的少说也见过十个八个。
老头一点不慌,左手按住瘦男人的肩膀,右手夹着一张清净定心符就贴在了男人的眉心处。
原本这符是用来安心定神的,可谁知瘦男人见了黄符反倒像是见了鬼一样,大叫一声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
“哎呦喂,吴老头你可真是了不得啊!一张符就把人给贴死了。”
“不过你别担心,砍头前我肯定让你吃顿饱饭。”
孙景威也不转头,只坐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他自然看出来这男人只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但这并不妨碍他拿这件事挤兑吴琮严这个讨厌的老头。
“啊!”
吴琮严破音的大叫声,吓得孙景威从椅子上一屁股坐到了地下。
“你个老不死的,一惊一乍想吓死谁呢?”
孙景威心疼地拍打着自己的新衣服,抬头才发现吴琮严已经被吓得面无血色。
“七…七煞……”
吴琮严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只是一脸惊恐地坐在地上,指向瘦男人被头发遮住的额头。
这老头虽然烦人,可见识也不少,这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竟然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孙景威弯腰拨开男人的头发,看到男人额头上那三个连在一起的红痣时,自己也两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七煞夺命,如今的长安城内竟然还有人能施展这狠毒的邪术吗?”
隋朝末年,有一重瞳道士名唤赤阳子。他幼时本是五原郡一放牛小娃,八岁时被突厥人掳走,之后十七年里杳无音信。
赤阳子二十五岁那年,以火袄教的神通,将当年掳走他的突厥部落两百三十八人尽数烧死,其中还有他的突厥妻子和两个儿子。
回到中原后,赤阳子改头换面,行走于各个玄门之中,盗学他人秘传。后又潜心闭关十五年,再出世时,便凭着“七煞夺命”祸乱苍生。
七煞夺命集百家之长,以七人性命换施术者法力增长。短短数年,赤阳子法力雄厚,于当世无人能敌,就连隋朝国师都饮恨于赤阳子手下。
隋炀帝驾崩后,赤阳子也逐渐销声匿迹,有人说他邪法反噬,早已身亡,也有人说曾在茫茫群山中见过他驾云而走,仿若陆地神仙……
关于赤阳子的种种传言,也都渐渐被埋进时光深处。只是七煞夺命这门邪术,就像是那荒地里的杂草,总会在一场春雨过后,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
只不过这邪术对天赋要求极高,若非赤阳子那样天生异状的奇人,是决计无法掌握的。那些昙花一现的邪道,往往都会死于自身的法力暴乱之中。
孙景威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打眼一看,身边的同行竟然转眼间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这东西可招惹不得,先不说能不能救下这个人,就算救下了,那不是把灾祸往自己身上引吗?
孙景威将两把木椅一提,夹着自己的杏黄幡子就要跑。
才迈了两步,就又停了下来。
“你个大男人,哭什么哭?”
中了七煞夺命的男人悠悠转醒,躺在地上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
“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娘怎么办啊。”
孙景威一咬牙一跺脚,夹带着自己的家伙什又回到男人身前。
“别哭了,我给你指条明路。”
“你要是想活,就去钦天监,告诉他们你中了七煞夺命。那里面的大人物,可比我们这些老东西厉害多了。”
孙景威说罢转身就走,身后原本的低声呜咽却突然变成了锥心泣血的哀鸣。
“他们只想抓住凶手,他们压根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啊!”
“我妻子就是被他们当成诱饵害死的啊!”
孙景威疾言厉色地呵斥到:“你不要胡说!”
“钦天监的高功法师们怎么可能会这样做呢?”
孙景威一遍遍重复着,不知是在问男人,还是在问自己。
良久,一声长叹。
“罢了,你随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