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君子，小人
君子不追求衣食住行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君子有更高的志向，那就是学习道追求道！
这才是贾雨村真正想要黛玉阐述的，然而黛玉却只把目光看到了前面那几句，就觉得君子应该是“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的隐士形象。
其实是合理的，结合这小姑娘以后的性格和生活习性就能发现，这姑娘颇有几分与世同嫌的隐士的意思，应该是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养成了这种高洁的个性了。
故而黛玉拿出了杨朱的理论，然而她没料到的是，对于贾雨村这种正统儒士来说，杨朱这两个字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孟子都把杨朱喷成啥样了，谁还敢跟杨朱沾边儿啊？作为此时还处于文士阶段的贾雨村，虽然他已经因为贪鄙被撸了官了，但是他依旧是有文人傲气的，自然是不允许出现黛玉这种“异端”言论的。
虽然萧玦其实也能理解，但是谁让萧玦拿的是反方辩题呢？
萧玦只能是和黛玉对视了一眼，黛玉眨巴了两下眼睛：“能行吗？”
萧玦嘴角微抽：“试试吧。”
黛玉一对罥烟眉微皱：“人家学问可高，你可别让人家给怼的无地自容了………那咱俩可丢脸丢大啦！”
“知道你还这么写！”
“唔………”
咦？我咋能看懂你的意思？
萧玦心下有些怪异，一旁的贾雨村自然是注意到了两人私下里的小动作，当下便是清了清嗓子：“咳咳！阁下可看完了？”
萧玦便是自然无比的收回视线，还将黛玉的文章折了折放下道：“我觉得，林妹妹所言，并无不妥。”
贾雨村闻言便是看向萧玦，萧玦眼神淡然的和贾雨村对视着，贾雨村便是一笑，他清楚萧玦不认同，但是萧玦坚持这个观点，倒是教贾雨村来了兴致：“这么说，阁下认为，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这等吝啬小人，胸无仁义之人，乃是君子乎？”
萧玦满脸自信的点头：“然也！”
辩论的第一点，不管你自己究竟认不认可这个论题，你都要无条件的维护这个命题！
萧玦这个表现反倒是叫贾雨村笑了起来：“愿闻其详！”
萧玦便是笑着道：“杨子所言，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非为利己小人，乃重生之言也！”
贾雨村闻言笑道：“若以阁下所言，妇孺冻毙于野，阁下有广厦万间，不为容之，此为重生？”
萧玦摇头道：“此非重生。”
贾雨村便是道：“既非重生，广厦万间，不予他人，此为不仁，看人死于道旁，不施援手，此为不义，如此不仁不义，吝啬小人！难道也称得上君子吗？”
黛玉担忧的看向萧玦，你到底行不行啊………
萧玦却是依旧轻松的笑着摇头：“如此并非君子。”
贾雨村便是看向萧玦摊手：“那阁下何以称这等人为君子呢？”
萧玦便是笑着道：“自是因杨子所言，非为此等人也。”
贾雨村笑着道：“若以杨子之论，当与阁下所言者同，怎么算不上这等人？”
萧玦便是道：“因杨子所言者，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悉天下以奉一身而不取，先生只看得到前半句，难道看不到后半句吗？”
贾雨村一副侧耳倾听高见的样子，萧玦便是继续道：“于个人言，专固己身，不虑他人，于天下言，人人利己，不为君主，此之谓悉天下以奉一身而不取，君主者，九五也，至尊也，取天下之精华于我一身，用天下之佳肴肥我一人，穷极竭欲，为我所能，可为者为之，不可者亦然！杨子所言，盖尽于此！”
这年头倒是不至于因为说两句这个就出事儿，士子论政都行，更何况只是先秦哲学讨论？
因此贾雨村倒是也没因为萧玦这话觉得多振聋发聩离经叛道，在江南直接骂皇帝的都不是没有，这点儿程度算什么？
贾雨村只是默默点头，示意萧玦继续，萧玦便是继续道：“夫天道者，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者，损不足而奉有余，杨子所言，概因如此，倘使人人顾己，则方为天道，天道也，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也，以百姓为刍狗！此乃人人成圣至理名言！人皆利己，利己则无欲，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身体口舌之欲，无欲无求，暗合天道，方为圣人！”
贾雨村听明白了，却是对萧玦讽刺的笑道：“使百姓人人成圣，岂可得哉！便使阁下如今与我争辩，此非无求耶？为令妹张目则已！”
萧玦闻言便是看着贾雨村笑道：“此杨子哭衢途曰：‘此夫过举蹞步而觉跌千里者夫!’先生垂问，问此论可为君子乎，我为先生试言圣人，圣人易得，君子易得？”
杨朱的理论，杨朱自己都知道太过于理想化了，所以才会在十字路口失声痛哭：“在这里只要走错一步，那可就是谬之千里啊！”
正因为杨朱走错了这一步，或者说世人理解错了杨朱这一步，才会被孟子喷了这么多年………
所以萧玦利用的就是这个诡辩，反正你也不是在问我杨朱的理论可行与否，你只是问我按照杨朱的理论来搞能不能成为君子，我直接告诉你了，连圣人都能成！更何况君子！
贾雨村也知道萧玦是在诡辩，但是说实话，贾雨村确实不长于辩论，更讨厌辩论，此时萧玦引经据典说的他哑口无言，也只能是拱拱手：“高见！高见！”
说着便是对林黛玉笑着道：“今日乃你我最后一面，明日我便要上京为令公传信，未料………哼，哼哼！”
贾雨村说着便是看向萧玦：“阁下如此能耐，想必也不需要我了，告辞！”
说着贾雨村便是拂袖而去，萧玦看着贾雨村的背影，转头看向黛玉，黛玉吐了吐丁香小舌：“先生莫不是说的气话？”
萧玦耸了耸肩膀摊手：“你也没跟我说他这么玻璃心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挨两句算了。”
黛玉暗戳戳的瞪了他一眼，不过对于他给自己解围心下还是颇为的松了口气的：“玦大哥………自己伶牙俐齿，怎么反倒是怪我了？”
萧玦看了一眼这个小没良心的，这下是真的有些挠头了：“我说他不行跟姑父告我状吧？”
黛玉偷笑：“你都说他，玻，玻璃心了………不跟爹爹说，才是怪事。”
林家用的就是玻璃风窗，玻璃易碎，林黛玉能明白萧玦的这个梗。
黛玉这么一说，萧玦是真的有点儿后悔替黛玉出头了，当时就是看她瘦瘦小小的怪可怜的，才寻思替她出个头，要是因此让林如海觉得自己是个刺儿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黛玉似乎也看出来了萧玦有些后悔，不免的轻哼一声。
不过经过了这么一件事之后，两人的关系还是拉近了不少的，至少现在俩人都没有特别的客气了，萧玦想再多也没用，便是对黛玉道：“姑妈叫饭，一会儿要在你这儿用了，下午要出门。”
黛玉闻言便是有些奇怪的看向萧玦：“出门做甚么？”
萧玦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之前入冬，黛玉身体不好，感染了点儿风寒，这年头这病还是挺要命的，不过好在病的不重。
好了之后却还留下了些咳疾，这几日扎了针，方才好些了。
这就是前几日黛玉她们天天出门的原因，实际上到了冬日之后黛玉是不怎么出门的，因为她身子不太好，家里怕她扛不住。
不过聪明如黛玉，大概的扫一眼萧玦就明白出门去做什么了………
萧玦在林家住下以后，由于之前穿的太破烂了，虽然萧玦尽力的保持干净了，也每日都洗漱，然而也只能保证人干净，衣服他就那一套，能有什么办法？
这么长时间又是脏污又是臭汗，之前救黛玉的时候，黛玉还差点儿被萧玦给臭死………
黛玉是极爱干净的，甚至于有些洁癖，往日别人坐她的床都是要立刻撤换下新的被褥枕套，而萧玦身上的那股子味道现在都让黛玉记忆犹新，甚至于现在都时时刻刻和萧玦保持些许距离。
而萧玦唯一的一套衣裳被丢了之后，自然是只能穿林如海的衣裳，林家没有别的男子了，萧玦虽然年岁尚小，身量却并不小。
他北方人，林如海苏州出身，即使是成年男子，此时萧玦穿着他的衣裳也显得有些紧绷。
所以黛玉大概能猜出来，贾敏八成是为了要给萧玦买衣裳去的。
那边厢贾雨村拂袖而去之后，便是来见林如海了，其实林如海本身还要留贾雨村一段时间的。
但是因为萧玦的缘故，林如海不敢留生人进府了，就算是已经在林府任职这么长时间的贾雨村也不保险。
因此林如海早早儿的便是跟贾雨村提出了，贾雨村对此也并不在意，因为林如海，已经给他找好了出路了。
林如海笑着将早就写好的信递给了贾雨村，贾雨村急忙的便是上前双手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