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招兵整军
吐谷浑灭亡后,余部星散,虽然名义上奉吐蕃为共主,但所处地域以及生存压力各不相同,基本上各行其是,再也没能凝聚成一股力量。这是吐蕃乐见的情况,却也成了一把双刃剑。
有的部落受吐蕃征调,成为忠实的仆从军;有的部落则阳奉阴违,成为桀骜的嗢末军。
沙州作为吐蕃安置吐谷浑余部的主要地区之一,这种现象更加明显。
原本吐蕃严格禁止吐谷浑余部越境,只能在划定的牧场活动,但一百多年风云变幻,谁又能保证所有部落的生存环境一成不变呢。
部民游牧迁徙,居无定所,到了后期,尤其在吐蕃爆发内乱之后,沙州吐谷浑余部越境进入于阗绿洲放牧甚至烧杀抢掠几乎成为常态
勿萨踵身为于阗边防的重要将领,就是靠防御吐谷浑余部的侵袭,崭露头角,并积累战功一步步登上如今的地位。
他对付吐谷浑余部的方式是拉一派打一派,这也造成了他最大的仇人是吐谷浑人、他的正妻却也是吐谷浑人的情况。如若没有十多年来的制衡之术,只凭他千人规模的部曲,媲摩城早就沦陷被洗劫一空了。
天童是勿萨踵的妻甥,今年才十九岁,生得面如冠玉、狼腰猿臂,若非一身戎装,直让人以为是中原汉地哪家名门望族的年少郎君。
“先考原为沙州岸本,生于敦煌阿骨萨部,郡望范阳卢氏。家慈是媲摩城乞利本的姨姊,出自吐谷浑贺真部。先考早亡,在下自幼从母生活,是以虽有汉姓汉名,倒不常用。”
天童一口汉话带着浓重的陇右河西口音,但十分流利,而且颇通汉地风俗。
听他自报家门,父亲是汉人。
吐蕃治下,将汉人乡村聚落都部落化,部落设部落使掌事,阿骨萨、悉董萨、悉宁宗便是敦煌的三大汉人部落。岸本,是吐蕃语中的中低级财政官。
“乞利本身负重任,难以亲自带兵协助王子,深感痛心,又忧虑王子无骑兵,恐怕教吐蕃人占了便宜,便让在下追随张郎君,尽绵薄之力。”天童双手抱拳,言辞恳切,“在下所带二百骑兵,均出自河湟南山之地的吐谷浑部落,个个骁勇善战,往日为乞利本前驱,保境安民,甚为得力。”
“看上去应该是个绣花枕头。”解把花暗地里不以为然,“像咱们龙朔军的弟兄,长年累月风里来雨里去的,肌肤不说黑黄皲裂,哪有人能生得如此白净。这小郎君一看就没吃过苦,想必是成日在家耍花棍的小雏儿,靠打熬身板架子唬人罢了。”
“不过这二百骑,确是实打实的。”鲍小禾舔了舔嘴唇。
天童带来的吐谷浑骑兵,人人皆有两马,一匹走马,一匹战马。
走马体壮腿短,多是适合长途骑乘、耐力出众的突厥马;战马身形矫健高大,多是爆发力强、擅长短距离冲锋的西域马。
骑士头上戴着样式各异、插着鸟羽或裹着兽皮的铁盔,和战马周身都披着皮甲,少数重点部分护有铁片,另外角弓、胡禄、长刀、短矛等兵器一应俱全,总体而言,是很典型的突厥式轻骑兵。不过,就算再“轻”,比起当前单衣蔽体的龙朔军兵马,实可谓“重而又重”了。
对张朔、解把花等泥腿子来说,父母都是有头有脸人物的天童算得上出身贵胄了,不过天童本人倒并无骄矜之色,给张朔行完礼,看到站在后面的解把花、鲍小禾等人,立刻上前交谈,一口一个“大兄”、“长兄”,表现热络,倒给本来还心里犯嘀咕的这帮老马贼们搞得有些局促。
“这小子可能有点手段。”解把花对鲍小禾点点头,“还需观察。”
张朔等龙朔军成员在杰谢待了两日。
第一日招兵。
有着勿萨踵和袁翼的威望加持,招兵之事进展还算顺利,数百安禾庄的庄客加上当日护国寺的数百白衣百姓以及新招的百余名丁壮,林林总总凑到了一千人出头,这样的成果远远超过张朔的预期。
只能说命运弄人,阴差阳错,护国寺风波是袁翼的不幸,却在冥冥中成全了张朔。
这一千人都是年龄处在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的男子,汉人占了六成以上,其余于阗、葛逻禄、突厥、回鹘甚至吐蕃、吐谷浑等族各色各目都有。
吕植比负责初期招募的解把花和鲍小禾心细,对张朔建议进行二次筛选,主要目的是筛查出一些存在隐疾或者性格怪异的人。
如此,最后留下来的兵员大体上便是千人。
至于其他正规军队还会重视的比如牙口、出身、职业、籍贯、家庭情况等等条例,一概不查。一来时间不允许,二来照解把花的话说便是:“老弟兄都是杀人越货的出身,还嫌弃人家当过龟公?”
军队草创,有人便是力,一切从简。
第二日整兵。
利用勿萨踵和袁翼的资给,张朔在杰谢通过粟特商馆等途径,搜罗到了不少独辕或双辕的木车,作为运载粮秣钱物的辎车。又购买了一些骡、驴、骆驼、驽马等,作为驮畜。接着,从千人中挑出大概二百来名力弱之人,作为看管辎重和负责运输的辅兵,其余八百人列入战兵。
八百战兵仿唐军常见野战编制分成四个团,每团二百人,所用兵器取自袁翼一早在护国寺准备的库藏,主要以刀剑等短兵为主,虽然简单,总比手无寸铁像样。
张朔、解把花、鲍小禾、徐怀英各领一个团,加上天童的二百骑也暂编成团,整个龙朔军总共有了五个战兵团。
袁翼和吕植不领战兵,充当参谋,其中袁翼兼管辅兵和后勤。
本来以为整兵过程会比招兵轻松,结果尝试下来,花费的时间和精力甚至比招兵还多,直到当日深夜,才堪堪完成粗略的框架。
第三日清晨,龙朔军中擂鼓三阵,离开杰谢。
“古称名将者,行军作战自然第一要义,可是治军练兵之能,同样重要。孙子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用兵如水,用奇谋妙策固是势同决堤放水,能逞一时之强,却未必做得到常胜不败。反之,像那春秋田穰苴、西汉周亚夫、东晋谢玄之流,全因练出一支令行禁止的强兵,才能所向披靡,百战百胜。譬若滔滔江水,奔流不息,无穷无尽也。”
吕植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白羽团扇,拿在手中有事没事就会扇一扇风,吹得他须发飘飘,远远观之,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张朔看着眼前络绎不绝经过的新兵,隔着漫天尘埃,道:“咱们龙朔军,只能说初见其形,要有精神气,还有很久的路得走呢。”
袁翼负手在后,沉声道:“万事开头难,迈出这一步,后面的路就好走了。”经过两日内心中的天人交战,或许是想明白了,或许是看到龙朔军的蓬勃之气,他的情绪平缓了很多。
“主公,请执鞭。”鲍小禾躬身趋步,给张朔献上马鞭。
此次从平息护国寺风波、到招兵整军一系列的事,都是张朔在主持张罗。而且袁翼和天童显然眼中只认张朔,所以本就有能力服众的张朔自然而然成为了这支新生龙朔军的绝对核心,凡事都要他拿主意。
鲍小禾有眼力见,面对张朔,往日的骄矜之态云消雾散,就如同当初侍奉杨胡蝶一样,鞍前马后执礼甚恭,完全变了个人也似。因为了解其人,张朔并不感到意外,从容接受了上位者的角色,倒免去了不必要的尴尬。
张朔接过马鞭,侧身跨上身形愈加精干的桃花石。马鬃飞扬,迎风而立。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吕植抚掌,不断慨叹,“良驹配英雄,桃花石如龙,主公名朔,正应龙朔之名。主公,你必然能带领龙朔军更上一层楼。”
解把花笑道:“我就说,军师当日还假托什么高宗年号,果真是有小意私心在里面。”
鲍小禾道:“其实我早就觉察到了,就怕主公为人低调,不愿招摇,因此一直憋在肚子里没说。现在终于不吐不快......龙朔龙朔,真是好啊!”他有心要奉承张朔几句,最后本想学吕植吟诗,可惜肚里没墨水,只能干笑。
解把花讥讽他道:“老鲍,你说起好话来倒让人肉麻得紧,还是闭嘴吧。长生......主公要的不是小嘴抹蜜的佞臣,而是能够冲锋陷阵的猛士。”
鲍小禾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道:“这就说到点子上了,主公,我姓鲍的别的不会,卖命的活儿可是在行得很,你就看我表现吧。”
张朔点头道:“好啊,你先把那日承诺教我陌刀之法的承诺兑现了吧。”
鲍小禾一愣,没料到张朔还记得这事,随即赶紧回道:“主公,属下并未诓你。陌刀之法,我也不会,只是听一位旧友指点过几句,现学现卖,好在主公天资聪颖,一点就通,才能使得虎虎生风。要我自己,实在是使不来。”
张朔问道:“你那位朋友现在何处?是否有缘相见?”
鲍小禾回道:“他年逾古稀,与属下是忘年交,一直隐居在龟兹。哪日若得闲暇,必为主公引荐。”
“龟兹......”
张朔沉吟片刻,勒紧缰绳,“总有一日,我龙朔军会踏上龟兹的土地。你的那位朋友,今后或许对咱们还大有助力呢。”
鲍小禾不明就里,点头如捣蒜,唯唯而已。
根据之前与袁翼、吕植等人的商议,张朔告别勿萨踵后,决定先率军从杰谢南下,沿着图伦碛的边缘行军。
这条路线沿途多是绿洲,不仅能在村庄城镇招募新兵,还方便补充水草,唯一可虑的是,要在接近于阗王城的警戒范围之前,改变行军方向,拐回图伦碛,接着连续反穿白玉河、墨玉河,原路回到神山堡。
这条行军路线十分复杂,而且地势多变,时而山地崎岖、时而古道狭窄、时而沼泽密布、时而荒原辽阔,还要担心不期而至的沙尘暴,张朔估计对行伍秩序的要求会前所未有的高。
夺取于阗王城之战意义重大,回想起带着马贼新老弟兄从疏勒南下神山堡折损过半的窘态,这一次张朔并不愿意重蹈覆辙,经历了“军令如山”以及确立自身在龙朔军的主导地位这两件事后,他有更足的底气发号施令。
天童的骑兵队被授予监队的职责,专门负责约束队伍,并且有权处死故意脱离队伍的新兵,哪怕新兵路上内急解手,也要及时跟上队列,否则在每一阶段的清点中不见人影,必将受到严惩。
千人队伍,迤逦而行,踩着砂石遍地的土路,顶着图伦碛腹地刮来的阵阵风沙,从朝至暮,终于走出了茫茫沙海,到达绿洲的边缘。
一路上,张朔都带着几骑位作为哨探,脱出队伍数里,行在前方。归程路上黑夜深沉,抬眼看满天星斗,银河浩瀚。
回到队伍,袁翼正居中布置辅兵们聚拢形如长蛇的辎车队伍,解把花、鲍小禾、徐怀英则挥舞着刀剑,声嘶力竭地指挥战兵按照一团之下一旅、一队乃至一火的各级单位,清点人数,并且及时到达划定的驻扎地点。哪怕有天童的骑兵来回驰骋,帮助维持纪律,整支军队还是乱哄哄的不成体统。
“纪律如此涣散,倘若敌人趁机来袭,必然一溃千里。”张朔苦笑叹气。
吕植摇着扇道:“但是清点人数,上千人数十里路行来,不过损失了几人,相较从前,可谓进步神速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主公只需耐心。”
张朔点了点头,没说话。
吕植熟读兵书,按照书上所说,让袁翼派遣辅兵将聚拢起来的辎车围绕成圈,犹如低矮的围栏,屏障营地。
而后,解把花等人带着一些战兵,来帮助辅兵从辎车上取下立帐用的毡布木桩,又着急忙慌分一拨人去取粮食,但被袁翼以越职为理由拦住了。
解把花等人饿得要死,不同意,强行要取粮,袁翼却强调先要立好营帐,再由他支配辅兵埋锅造饭。
双方争执不下,吵架演变成推搡,还是张朔适时介入,才避免矛盾升级。
总之此类种种意想不到问题接连出现,按下葫芦起了瓢,喧喧嚷嚷直闹到后半夜,才大致上立好营帐,升起道道炊烟。
张朔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些棘手之事,抹了鬓角的汗珠,自思:“曾经以为,作为一军统帅,只需挥斥方遒,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即可,没想到身历其境,本质上更像处理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杂务。负责千人的吃喝拉撒睡就已如此令人焦头烂额,想想那些能够统率万人乃至十万、数十万规模大军的将帅,放在任何时代,都必然是第一流的人物。”
尚在汗颜,斜侧里天童忽然凑近耳语:“主公,属下布置在西南方向警备的斥候发现有人在暗中窥视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