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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人性复杂如繁星

“放万合的鸽子什么下场?”陈钊躺在急诊留观室,摸了摸自己微微骨裂的肋骨,有种兴灾反得祸的无力感,“功亏一篑啊,出师未捷身先死,既伤钊何伤梁!”

梁珍妮晃了晃包着纱布的手腕,“能有什么下场?我都受伤了他能下得去手是咋地?只能看不能动不如不看,这小伤最多一礼拜就好,他这个岁数了你以为还跟二十岁似的沉不住气?”但她又松了口气,由衷地说,“谢谢,对不起。”

“怎么个意思?”

“谢谢你救我,对不起是因为我没有专心开车。”

陈钊摆手:“不救你,我也活不成了,我这是自救。”

忽然间,一股感动萦绕在梁珍妮心口,不过她说的谢谢并非表面的意思,没有陈钊自说自话搞这么一出,她现在应该已经在2815的房间里,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刚才她给万合打电话的时候,那边虽然说着没事再约,可口吻中透着按捺不住却被迫戛然而止的失望。

陈钊误打误撞给梁珍妮赢来了时间,她向来不容人的表情浮上醇厚的柔和,陈钊意外她竟也能如此喜形于色,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嘱咐她:“别光感动了,毕竟之后一段时间我帮不了你,单打独斗蛮辛苦。”

梁珍妮知道陈钊意会错了,她并没打算真的践行敲诈陆和平的计划,只好敷衍道:“你不用做什么了,好好养伤才是帮我。”

陈钊看梁珍妮的眼神很复杂,有玩味,有好奇,有兴趣,他说:“我妈告诉过我,别期待任何人,别考验任何人性,人的性格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人的目的从来不只是单一的,只要和目的一致的人达成合作就够了,用不着窥探其他。可是你很独特,你总说陆海攻击性强,你何尝不是?你是个很危险的人,目的不止一层,可就是因为目标太多,层层叠叠反而让人看不透你的真面目,和你合作一开始我不纠结,现在反而越来越纠结了。”

陈钊眼神深邃,他盯着梁珍妮丝毫没有躲避,反而是梁珍妮先闪开了注视他的目光:“你妈说得没错,目的一致就够了,没必要窥探其他。”

护士来换输液,陈钊伤得不重,只要留观一晚上回家静养就行,只是肋骨刚伤动起来还是很疼,梁珍妮见他行动受限忙上手扶他,陈钊顺势握住梁珍妮的手,没想到只是手心的力量刚刚攥紧,梁珍妮竟应激似的板直了身子,她的表情突然僵硬,甩开了陈钊的手。

“你怎么了?”陈钊吓了一跳。

梁珍妮扭头跑出病房,楼道上出现干呕的声音。

陈钊在和护士面面相觑,他摩挲着自己的脸问:“我长得很恶心吗?你们给她检查清楚了?听说脑震荡就想吐,要不开个核磁把她脑子扫一扫?”

半晚折腾,没多久就该办出院了,梁珍妮没有回家,在医院等着天亮,她不想睡,因为身边没有闹钟,她也不敢吃药,害怕药里的镇定作用让她睡熟,可是前一晚她就没睡,她太累了。

梁珍妮双手交叠撑在脑袋下还是沉睡了过去。

雨,山崩地裂一样的大雨,从1994年后梁青再也没见过那样的大雨,西北的雨很少有下那么大的,倾盆而泄能撞碎山河。

圆滚滚的头赫然出现在眼前,梁珍妮惊坐在地上,呆呆平视面前红色的手,她不敢向上看,她怕看到恶魔的鬼脸。她想,完了,她要被雨打崩裂的山埋葬了,下去以后见了妈妈她该说什么呢?说我是被一场雨给杀死的?

“你冷吗?”

红色双手的主人居然说话了,她还蹲了下来,现在梁青平视的位置就是她的脸了,她松了口气,没有恶魔的鬼脸,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女人。

女人的脸挺好看的,她也很瘦,下颌线标致极了,极具骨感美,她眉眼带笑温柔至极,和她手上紧攥的大斧子对比鲜明。

梁青愣怔地望着红彤彤的女人,好在雨滴足够集中,风也足够大,她只闻到了一丝不多的腥气,并没有令她作呕。不过梁青还是怕的,她只有9岁,直面屠戮让她只能像根木头一样发呆,她正撑坐在稀泥里,四肢发软,她跑不动。

“也跑不掉。”梁青轻声自语,她闭上眼睛,像每一次害怕一样,掩耳盗铃。

一件厚实的雨衣披在了梁青身上,她睁开双眼,女人正用她那双黑红相间的手帮梁青系扣子,温暖突袭梁青的身体,她的心动了动,再看那双手她就不怕了,甚至觉着这双手比世间最圣洁的东西都要干净。

“你要进来吗?还是在外面稍稍等我一下?”女人问梁青。

9岁的女孩儿没有回答,她甚至搞不清当前的状况。

“那你在工棚等我一下吧,那能挡雨,家里你看到了,需要收拾。”

女人的口吻没有对待孩子的稚气,她像在与普通的成年人说着一件普通好理解的家务事。女人转身进屋,从柜子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这才从早已没有火的灶锅里取出一个红薯递给梁青。

“现在烧火太慢了,你先凑合吃,在嘴里含温乎了再咽肚子就不会疼了。”

梁青点头,拿着凉红薯乖乖地坐在用具并不多的工具棚里,这里不透风,厚实的雨衣裹得她闷热出汗,她却不脱掉,她喜欢这种奇妙的安全感,内心泛起的舒爽让她不由笑了起来。

梁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跑,她明明看到了一场杀人事件,求生欲和留下的念头矛盾地碰撞着,这时候明明有的是时间逃,可她就是打心底不想走,她答应女人等,那就等。她坚定地相信,女人再见她时会告诉她那堆渣滓最终会去向何方……

那个下着雨的深秋之夜是梁青此生最痛快的一天,她曾数次来到过这间院子,从来想象不到竟然能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赵赫倒在斧凿之下,血淌在地上,血流之多就像曾经她和妈妈住所前那条河一样,她浑身发抖,她知道那不是因为冷。

陈钊穿衣服的动静吵醒了梁珍妮,手机里显示的时间是早上8:45分。

陈钊正伸展胳膊龇牙咧嘴地套上外套,梁珍妮见状忙起身帮忙:“你怎么不叫我?”

陈钊斜睨她:“不敢,碰我一下就想吐我还敢自取其辱?哎,我长得有那么丑吗,一碰就恶心?”

梁珍妮无言以对。

陈钊还在自己收拾东西,嘴里却没停下,聊天般道:“什么样的人遇到什么样的际遇都是命,我不会因为我妈不平常的过去就排斥女人,也不会因为不要我的父亲就讨厌建造家庭,我想说的是,任何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世上没有全然相同的剧本,人只要活自己的就够了,谁都是独一份,无需站在别人的视角当自己人生的旁观者。”

“什么意思?”梁珍妮总觉着陈钊这么说话像是在套她什么似的,“睡了一晚上性格扭曲了?讲什么心灵鸡汤。”

“我没兴趣灌别人鸡汤,但你是我队友,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人性复杂如繁星,别为了已经过去的人和事造成当下的负担,既然过去了没必要挂念,如果过去不能让你现在得利,那就不要做无用功。”陈钊抿了抿嘴,提醒道,“还是把心思放在咱们的‘事业’上比较重要,你没搞定万合,陆海横冲直撞弄出了水花,你在老陆那要是成了个废废可不是好事儿。”

梁珍妮惊悚,她似乎听懂了陈钊前面的话里有话,她不确定地问:“我是不是说梦话了?你听到什么了?”

陈钊摇头:“没有,你静得跟睡美人似的,我想把你吻醒,又怕你碰了我想吐,丢死个人。”

陈钊说的是玩笑话,可梁珍妮脸定的平平的,她笑不出来一点儿,反而很恐慌,从9岁住进福利院到大学毕业彻底离开集体生活,当中五千个夜晚她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完整觉,她想各种办法让自己浅睡眠,哪怕很累时她也会给自己调上震动的闹铃让自己中途醒来,这样她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因为长久的熟睡陷入梦魇说梦话。直到离开集体生活,梁珍妮才收起过去陈旧的闹钟,没想到吴丽芳又在多年后给了她一个新的,拿到那个精致却响亮的闹钟时,梁珍妮觉着上天冥冥之中对她指示:她不配拥有酣眠。

陈钊已经收拾停当,面对梁珍妮听不懂玩笑的无趣表情感叹:“你这个人笑点和怒点怎么总跟人不一样呢?”

陈钊藏起了另一句想说却不能说的话,他想告诉梁珍妮,你睡梦中的笑容真好看。那是他第一次见梁珍妮发自内心地笑。

梁珍妮送陈钊到小区楼下便立刻告辞:“你安心养伤。”

“最近这段时间我不在集团,你凡事多留心眼儿。”陈钊叮嘱,“不要对人性有期待,我会早点回去的。”

梁珍妮脸上讪讪的,回忆从昨晚到现在的短短一段时间,想到如果车真的翻了,陈钊会替她挡下前方的所有危险,想到他堵在自己面前结实的后背,想到他说她是单独的个体过好自己的人生,梁珍妮心里的诡异没有因为感动消散,还只多不少,他的千叮万嘱只能说明自己一定说梦话了,但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陈钊能猜到多少。

“想成功就别做多余的事,我会好好配合。”梁珍妮意有所指。

陈钊竖起大拇指,不说,不问,不介入,是成年人之间最默契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