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碎片散落04
仇然说一旦起诉,就死咬她有精神疾病,他让她陷入两难的局面,自证无病的话,火灾的事就得被翻出来,承认有病,那可能就得不到甜歌的抚养权。
一开始,麦禾是很紧张的,但是母亲的出现,让她明白了,仇然跟她闹来闹去,争的不是甜歌的抚养权,而是赠画的所有权。
虽然有了判断,但麦禾还是去了一趟律所,找律师咨询婚姻困境。律师告诉她,仇然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除非她丧失了行为能力,否则的话,真打起官司来,失业会比失控更容易让她陷入劣势。
专业人士的话听得就是放心,麦禾觉得轻松不少,可没想到的是,她刚走出律师事务所的大楼,就发现工号无法登陆移动办公系统,她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四顾,想起来旷工已经三天了。
麦禾打电话给胡娇询问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胡娇说领导因为她的事情挨批了,人力资源部要求按规章制度尽快处理,听到胡娇这么说,她就明白没法再争取了,想了想,她给仇然打去电话约见面,仇然说,正好,他也准备约她。
南湾会所,包间408。
仇然盘腿在榻榻米上坐着,看到麦禾,他叫来服务员去给他们拿茶点。
服务员端上来麦禾最喜欢的乌梅糕和特级滇红,仇然叫她喝点茶,说她黑眼圈太重,红茶静心。
麦禾嗅到一丝不妙的奸猾,警惕地坐下后,她问:“干嘛不在家里谈,要到这种地方来?”
“你不是喜欢这个会所吗?”
仇然说的话,麦禾一句也不信,她想了一会,冷笑着说:“你是怕我又拿刀子吧?”
“你瞧你这话说的,”仇然不好意思地笑,说,“你不是说你没病,说都是意外吗?我是相信你的。”
“行了,”麦禾觉得气闷,她板着脸开口说正事,“婚可以离,但女儿必须归我,其他的都可以谈。”
“行吧。”
仇然的回答让麦禾意外,她本以为他还要故作姿态地跟她纠缠一番,没想到才几天工夫,他又变了主意,她觉得一头雾水,心里很不高兴,当场拉下脸说:“你到底什么意思?一会要一会不要的,就是养宠物,养猫养狗,你也不能这样吧!”
“这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嘛?难道你不愿意?”
“我现在问的是你,”麦禾忍不住拍了桌子,“过两天你万一又改变主意了呢?”
“不会了。”仇然答得又快又坚决。
麦禾愣住,脑筋高速运转,她问:“是你爸妈的意思?”
“哎呀,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你不要拉扯别人,好吧?”
麦禾懂了,要女儿的抚养权是仇然父母的意思,放弃也是他父母的意思,他们的争取和放弃与爱无关,而是怕吃亏。麦禾想,那天仇然来找她要抚养权,回去后肯定又跟他爸妈汇报了,他们知道了她提刀叫杀的恐怖样子,于是商定,像甩掉残次品一样将她的孩子扔了。
“仇然,你真是低估了一个母亲的愤怒,信不信我现在就拿开水泼你!”
“你就不要放狠话吓唬我了,我已经这样了,你还要怎么毁我?”
仇然没精打采地跟的这一句话杀伤力十足,麦禾瞬间气馁,她不想再拉扯。
“画还我,”麦禾说,“房子还你。”
仇然怯怯地偷瞄麦禾,他想她知道了也好,本来今天他约麦禾就是为了谈画的事情。
“你拿到画后要怎么办?”
“仇然,那是我妈的东西。”
“那是外婆的。外婆已经去世了,她给出去的东西,叫赠予,你懂不懂?”
“就你懂,那画是赠予谁的,还要我点破?”
麦禾横了仇然一眼,仇然语塞,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开水烫得他舌头疼。
“画还我,房子还你。离婚,孩子归我。我们两清,你没吃亏。”
“你好好说话。我这趟回家,你知道我老爹老娘都在吃什么吗?他们吃的连猪都不如,剩菜搅拌在一起,你知道我看了多难过吗?买房的首付都是他们一分一分省出来的。房子本来就是我爸妈的,我哪有资格充大方!当然,你妈那五万块我可以还你。”
麦禾看透了仇然的自私,他心里只有他自己,别说她,就是女儿也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她心里冰冷,除了恨意,还有悲伤,她不由地想起她的父亲,那个自她出生就抛弃她的男人是不是也跟仇然一样无耻。
“房子的事我已经说了,请你回答我,画什么时候还来?”
麦禾不受干扰,句句不离那幅画的态度令仇然招架不住,他憋得脸红,在家和父母商定后要说的话,此时竟然说不出来。父母是父母,老婆是老婆,他还是有羞耻心的,不愿意让麦禾看不起,但是一想到那幅画的价值,心里又跟爬了虫子一样难受,他咬咬牙,终于还是决定了。
“画,我不能给你,但是,我不是为我自己争取,而是为了甜歌。”
麦禾吃吃地笑了,像早有预料一样淡然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嗯,是好茶,滋味爽醇,带着巧克力的香气,仇然是下了血本的。
“你别笑,那幅画放在我这里就是更安全。而且,我劝你尽快找你妈把授权搞定,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我保证配合,去公证处、去律所、都行,把手续变更到甜歌身上,由我代为保管,这是最好的法子。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甜歌,不管你信不信,为了甜歌,我愿意担这个骂名,将来,等她结婚的时候,有这笔钱,日子就能舒舒服服地过了,现在这个社会,钱就是万能的,你不希望她轻轻松松地生活吗?”
麦禾不解地望着仇然,心里琢磨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还是她误会了什么?
母亲说那画并不值钱,她之所以提出要用两百万来跟仇然换画,其实是在为麦禾争取她现在的住处,母亲说两百万给了,条件是还画和仇然净身出户,但仇然太贪,他不干。
母亲的话可信度高吗?麦禾不能确定,因为她发现了母亲在别的地方编织谎言,所以对她并不信任。
“那画很值钱?”
“上千万!上不封顶!”仇然几乎吼出来。
这个数字确实够震撼,麦禾呆住了,难怪,一说起画,仇然就不蔫巴了,说话的精气神跟打了鸡血一样。
“你懂画?找人鉴定过了?”
“外婆说的,我信外婆,”仇然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本来也不信外婆,但你妈骗我,她一骗,我就信了。”
“我妈骗你什么了?”
“她说那画是仿作,不值钱。我傻啊?不知道自己上网查?是不是仿作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画的,差不多类型的作品,拍卖会上拍出多少价,我会查不到?!”
麦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母亲也说了那画是仿作,所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时间她没办法判断,想了想,她问:“干嘛放你那里?我怎么就不能拿着了?”
“你妈的生意太不稳当,一刀穷,一刀富,一刀下去穿麻布。你拿着画,你妈问你要,你给不给?你给出去,将来还能不能回到你手里,就不好说了。”
“我妈是玉雕师,不是赌石头的。”
“你啊,还是太单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话总听过吧?退一万步说,你妈不赌石头,就是玉雕师,那她的东西是不是你的?是你的,早和晚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拿我做借口,挡掉你妈,早日落袋为安难道不好吗?去公证还是去找律师订协议,都随你,我都做得这么周全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麦禾愣住,她不可思议地反问:“你让我跟你一起骗我妈?”
仇然啧了一声,说:“你妈跟你有我妈跟我亲近吗?你了解你妈妈吗?你真的有信心她的东西将来就都是你的吗?远的不说,就说眼前,外婆去世了,她的遗物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仇然问的问题,那天,麦禾没给出答案,她说,回去想一想。
三天后,离婚冷静期结束,冷静期结束的次日,麦禾和仇然一起去律师事务所咨询逝者赠与物的物权归属问题,根据律师的说法,想要合理合法地拿到那幅画,麦言秋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他们已经决定要结束夫妻关系,但因为一幅画,又结成了另一种关联。
被利益驱使的关联会比因爱结成的关联更牢靠?麦禾觉得仇然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了,他面带笑意,春风得意,她心想,他大概是得到解脱了吧。
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种邪恶比联合外人吃掉家财更无耻?有她做对比,仇然都变得高尚了。
麦禾想象母亲对这件事的反应,她会不会勃然大怒,破口大骂?
她会骂她什么?
绝大多数情况下,人只有被逼急了,才会把真话说出来。母亲一直都在维护她,如果母亲知道她跟仇然站成一队来对付她,会不会把她做过的事都翻个底儿掉?用她的过去证明她的邪恶是出自本性?
“冷静期结束了,三十天内要去换证,你抓紧点时间。”
听到仇然的提醒,麦禾回过神,她说:“还剩27天,我比你算得清。”
“那个,”仇然摸摸鼻子,又说,“我想把蔚蓝海岸的房子卖了。”
“等等能死吗?”麦禾面无表情地说,“好歹让甜歌把这学期的课上完。”
“哦,那也行。”仇然脸红了,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对不起女儿的。
政务区开阔的广场上四面都是风,两人在风中沉默相对一会儿后,仇然说先走了,麦禾叫住他,问画在哪里?
“在我爸妈那里,”大概是觉得拉老两口下水太过羞耻,仇然又说,“你别误会,他们不懂画,只是替我收着。”
“提醒一句,收藏画对空间的温度、湿度有要求,弄坏了可就一文不值了。”
“知道了。我回头买个恒温恒湿的柜子。”
麦禾一直不觉得自己被艺术滋养过,没想到走歪门邪道的时候倒用上了专业知识,望着仇然离去的背影,她长长叹气,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到底是“黑吃黑”?还是“黑吃黑吃黑”?
答案在筛盅里,盖子还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