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这本近距离讲述滨田庄司的著作满怀温情。苏珊·彼得森与滨田相识已有二十余年,作为一名陶艺教师与艺术家,作者深悉其写作对象。为了筹备此书的内容,她在滨田位于益子的家和工作坊驻留了四个月。
在我的所有相识中,无人能够媲美滨田在心灵、头脑与双手三种造诣间的平衡。在苏珊·彼得森的书中,我得以再一次注视滨田做陶的双手,用毛笔在陶坯上绘画的灵动,以及他如何朝朝暮暮、积年累月地用心组织自己的诸多事务。他从不动怒、和颜爱语,因此备受众人爱戴。
我最初结识滨田是通过一封他从京都寄来的信。那是1918年初,我住在柳宗悦位于东京以东四十公里我孙子市的乡间住宅。来信的英文不错,直白、不做作,不过书法更胜一筹。信中的年轻人说,他本想成为一名画家,但是看了富本宪吉和我的陶艺作品后变了主意。他说他在京都市陶瓷器试验场工作,希望能够前来拜访。
他一来,我们就不停歇地聊了两天。我们的对话日文与英文参半,至今如此。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位熟知陶瓷化学与技术的人,而我对此了解甚少。我的经验更多在于实践和艺术创作。我们随即结为朋友。我当时正计划在一两年后返回英格兰,于是他不久之后就问我,是否有可能到英国做我的助手。最终,那些邀请我到康沃尔郡(Cornwall)设立陶艺工作室的慷慨之人促成了这桩事。
在与滨田半个世纪的友情往来中,我记不起半点争执或不快。事实上,滨田不止一次提到,他从未后悔来到圣艾夫斯(St Ives),帮我在我的祖国设立陶艺工坊,而且一待就是三年。这让我感到由衷的喜悦。
我与滨田相识并结下友谊后所产生的结果,虽然是个意外的巧合,但影响深远。事后看来,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不仅牵连着我们两个人,更有许多其他人的参与。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柳宗悦,正是这位哲人为整个民艺运动增添了一抹佛教美学的色彩。
在过去的五十年中,我们大半时间在四处云游、演讲、写作、示范、展出,内在价值的互通在世界各地激起涟漪,终成正果。能够在特定的语境中阅读并验证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令人愉悦;而更让人欣喜的是,经由他人的视角延伸已有的感知,阅读本书正是如此。
本书不仅生动地展现了静谧的人际关系,也描绘了滨田庄司人格的完整性。他丰满的人格与周遭的世界和谐相融,跨过农田延伸至益子的后山,也就是陶泥本身——这里的陶泥含沙量并不高,但是仍具有一定的颗粒度,在指间形成了独特的可塑性。滨田平易近人,乐于言笑,既温和又直率,很好相处。苏珊敏锐地捕捉并传达了这些特质。
家是滨田的中心。如果没有妻子相伴,他的生活不知道会怎样。我初见滨田夫人的时候,她还年轻。我跟滨田说,她看起来像是7世纪推古天皇时期那些柔美的造像。我记得滨田在1923年即将从圣艾夫斯返回日本之际曾说,他并不抵触日本的传统婚姻。他知道他想娶什么样的女孩子,但他也相信,父母会明智地为他挑选妻子。事实正是如此。滨田夫人一生都杰出地辅助他的工作,后来还与滨田一同出访世界各地。女儿滨田比佐子去年成婚,婚前在旧金山完成学业,在那里她得到了苏珊·彼得森的慷慨相助,学着用英文流畅地沟通,学习纺织,并且帮助父亲接待访客、处理英文信函。
苏珊近距离观察并描写了滨田团队中的每一个人怎样为完成整个制陶过程贡献一己之力。例如,晋作负责记账,不太参与访客接待,他的拉坯技术精湛,是父亲在工坊的左膀右臂。
滨田的第三个儿子笃哉同我在圣艾夫斯驻留了两年,他擅长语言,英文书写和口语都出奇地道。他同样擅长拉坯,但是他对植物的热爱让人不禁好奇他为何不以此为志业。不过,他的的确确是个很优秀的陶人。
滨田那幢地势较高的宅子简直就是座博物馆,他挑选藏品的慧眼与柳宗悦不相上下。在向苏珊展示他的手工艺藏品时,滨田提及日本对朝鲜民用汤碗和饭碗的推崇,以及日本的茶道大家如何从中提炼出极致的生活之道——茶道。不过滨田指出,他做陶的心得却是,不要想着自己要做一个茶碗,就把自己当作朴素的朝鲜农人。苏珊记录了滨田援引柳宗悦归纳的五种上等茶碗的历史来源,以及他如何犀利地总结了自己会给什么样的人点茶,又不会给什么样的人点茶。滨田似乎希望苏珊在撰写此书时,不要仅关注东方,而忽略了西方古老传统对其产生的影响。他希望苏珊阐明,他对茶道深奥的思想,以及当前茶道的重要人物柳宗悦所整体倡导的佛教哲学,都心怀敬意。对于西方陶器,滨田最为欣赏中世纪英格兰器皿。
除了对益子的观察,我很高兴苏珊也描述了1963年滨田在美国南加州大学工作坊教学的情景。陶土和釉料配制尽可能接近他在日本惯用的材料,更重要的是,在次子晋作的协助下,他向机械化社会背景的美国学生展示了职业手作陶人的专注。他告诉学生,这是长时间重复、用心的工作,不会导致工业所带来的枯燥乏味。单单这场演示就足以让本书值得一读,因为它代表了好的陶艺之精髓。
伯纳德·里奇
圣艾夫斯,康沃尔郡,1973
滨田在烧制好的炻器上绘制釉上彩,釉面为透明釉和柿色釉。滨田事先会计划好釉上彩的位置,在留白的地方上透明釉。釉上彩的烧制温度是约704℃。
1 我在东山庄旅店的房间。1970年的秋天,我在滨田的院落里度过悠长的一天,晚上回到这里睡觉、写作。
2 1975年,滨田陶坊的陶工们聚在一起,围观我带给他们的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