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复的新鲜:滨田庄司山中做陶记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陶泥

益子村用的泥料是从滨田农场后面的北乡谷山坡上挖来的。沉积的陶泥呈现不同的颜色,手工分拣捣碎后堆在山坡上晒干,然后转运到挖在地上的蓄泥池里加水调和。砂石会沉到底部,清水浮在表层,泥浆在两个泥池间过筛,滤掉杂质。一位妇人不停地用木桨搅拌泥浆,并反复过筛,这个过程可能要持续几天,最终把泥浆舀到一个硬陶做的浅沉淀槽里。在水分蒸发数日后,她再把泥浆舀到素烧过的陶盆里继续排水,直到变成能够制陶的可塑状态。

1 滨田面朝窗外,盘腿坐在陶轮前,身后是足够使用一年的巨大泥堆。

2 滨田家的后身是北乡谷泥矿,这里的天然陶泥被称作“耐火黏土”(fireclay)。

生产陶泥的农妇说,这根本不是女人能干的活儿,但就是这些农妇们从山上分拣陶土,把硬土块耙到泥池里,搅拌、过筛泥浆,再把泥浆舀到干燥盆中。在镇上的益子烧协同组合,即使是用机器生产商业泥料,也是女工们在舀泥浆,就和在北乡谷一样。

山坡上的地质层出产不同类型的陶泥,颜色与质感各异。有的陶泥粗糙,有的细腻,有灰陶,也有黄色或棕色的陶泥,这意味着泥中富含氧化物,会在烧制过程中让釉色更加柔和。滨田使用的是同一矿区的白泥,但是比这里的高温陶泥更白、更细腻,也更稀少。有的陶人把不同的泥料混合使用,但是滨田喜欢直接使用山上开采出的原矿泥。他请这里的人们帮他加工好,保留陶泥原本的特质,每年给他供应一批。但是这种泥很粗糙,含沙量高,对于一些特殊的造型,或者大碗和大盘,滨田还是会把本地的泥料和其他产区的泥料相混合,以增强可塑性。

滨田曾多次表示益子的泥并不好用,但是他更愿意用难驾驭的泥料做出好的陶器。我之前并不知道这里的泥含沙量这么高。搓好的泥条容易开裂,把两块泥条黏合在一起,也很容易断开。这种泥具有很强的欺骗性,看起来细腻,黏性和可塑性也都很强,但是制作和干燥过程中都容易开裂。直到快要离开这里时,我才明白他们到底花了多少心血和长时间重复的工作来准备泥料。通过多方处理,从北乡谷的山民开始,滨田的陶工们再进一步地加工,经过数小时的揉泥,泥料才拥有了非同一般的强度和韧性。

同为陶人的次子滨田晋作1963年也参加了在南加州大学的工作坊,他在美国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便是关于泥料的。现在他能讲些英语了,也终于等到了机会跟我分享他的心得。那一次,他使用我们那里机器加工的美国商业泥料,以他常用的益子技法制作一个长方形板式器皿。他认为他可以做一个比平时更大的尺寸。我仍然记得,这些大尺寸的泥坯在干燥过程中一个个地开裂了。如今我才明白,美国的陶泥之所以黏性较弱,是因为我们不懂得时间对于准备陶泥的重要性。我们的问题是缺少经验,缺少理解材质——尤其是天然材质——并与其沟通的悠久传统。

附近种植水稻的农人定期给沉淀池中的泥浆过筛。

晋作最终明白了美国的工业陶泥不适合他的手工成型工艺,但他也思考了其原因。晋作解释道:“美国人不太懂陶泥,以及如何通过漫长的准备过程才能让原泥变得富有黏性、增加强度,且不易在干燥和烧制的过程中开裂。陶泥必须要像在北乡谷那样经过数天的加工,而且要手揉彻底。美国人和英国人的‘胳膊’没用到位,反复用手揉制陶泥的过程是不能被机器替代的。”滨田工坊用来拉坯的陶泥都要经过将近两个小时的揉制,不同的器型对泥料的致密度要求不同,也决定了具体的揉泥时间。晋作自己所用的泥料,以及他父亲所用的大部分泥料,都由他亲自揉制。

湿软的陶泥最终放入素烧过的陶盆中干燥,达到合适的硬度后运往山下给陶艺家们使用。

工坊的废泥大概以20%或30%的比例与新泥混合回收使用。当多次回收后的泥料已经失去了最细腻的陶泥成分时,便留作制作陶砖、修补柴窑,或者与稻草混合后送给益子的居民用于农舍的墙壁——什么都不浪费。晋作说,他发现我们用机器加工成条的陶泥外层硬而内里软。在滨田工坊里那样成堆地存储湿泥更好,因为这些泥会一直随着时间变化,保持同样的质地。滨田加工陶泥的方法是日本民间陶人的传统——长时间用双手劳作。这恰如美国印第安陶人对泥料所倾注的心血,不论是发掘陶泥,还是之后的调和。“想想那些陶工数世纪来制作的薄胎器皿的形状,他们要非常用心地选择和准备泥料,才能做出那样的器型。”晋作边说边用手臂在空中比画着那些复杂而优雅的轮廓。

晋作为父亲准备陶泥

1 晋作先从工坊囤放的巨大泥堆上锄下几大块陶泥,用手揉压。

2、3 逐渐加泥,泥条越来越长,直到重量超过二十三千克。

4 泥条截成几段,分别进行菊花揉(2)

5、6 泥团一头揉成锥形,以便拉坯使用,揉泥过程需要几个小时。

滨田使用的中式陶轮边沿有四个孔,他把一根木棍插进其中一个孔转动陶轮,每次提速后可以拉制四五个来回,然后又要用木棍手动提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