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心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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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涯沦落人

1

景缺同君诚日日做伴,虽然相处和谐,但是也有闹不愉快的时候。

君诚和同学冯晓强下课后在走廊上玩耍,远远地看见景缺和他的朋友朝这边走来。君诚读二年级,跟景缺只隔了一个教室。

景缺在开学一个星期之后,终于交到了朋友,因此也不用天天黏着君诚,他们只在放学时一起回家。君诚见景缺走到他们面前,还以为有什么事,他先打量了一番站在景缺身旁的男孩子,身材颀长,窄肩瘦腰,方形脸,桃花眼,挺鼻梁,小麦肤色,笑起来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不笑时则格外冷峻。景缺介绍这是自己的朋友杜皓蒙。

景缺是想叮嘱君诚放学后一起回家,明明是不用说就知道的事,但是景缺非要在自己的朋友和君诚的朋友面前摆摆做哥哥的架子,耍耍威风。他有个同胞哥哥名唤彦斌,比他年长八岁,在老家念书时,他时常觉得哥哥来班里找他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景缺说完便和朋友扬长而去。

冯晓强凑在君诚耳边道:“这是你亲哥吗?”君诚摇头。

冯晓强道:“我说呢!”一副“幸好幸好”的神情。君诚问他咋了?冯晓强道:“你不觉得你哥有点娘吗?”是有点,君诚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放学等车的时候,景缺先挑起话头道:

“你那个朋友,你们玩得很好吧?他看起来……”景缺手按在嘴边,忍不住笑了出来。“看起来怎么有点老呢?一点也不像读二年级的小朋友。”

其实是因为君诚站在冯晓强旁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粉团似的君诚有多招人喜欢,黝黑无比头像卤蛋的冯晓强便有多黯然失色。

君诚接过话头,将冯晓强评价他的话说了出来,景缺的笑凝在了嘴边。

两个人再未说话,景缺板着一张脸,君诚惴惴地看着他。下了公交车,景缺走在前面,君诚跟在后头,景缺转身对君诚道:“你离我远点儿!”

君诚的性子最是温顺驯良,又不懂得拌嘴,打架则另说,因此只得眨巴着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在后面缓缓跟着。景缺见他一言不发,又添了一层气,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道:“喂,上次的车费是我给你付的,你记得还我呀,听到没有?”君诚“哦”了一声。景缺昂首在前走着,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不止上次,我算了算,总共有三次,一共三块钱。”

君诚心想:“真是斤斤计较的人哪!”

他想说:“又不是我让你帮我出的,是你自己抢着买票的。”这个想法才在脑海里冒出来,他就立刻否决了,他敢这么想,也不敢这么说,他要是这么说了,景缺非得抓着他的肩膀,把他的脑浆给摇匀了。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景缺的身上,景缺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儿,君诚想如果他叉着腰,再哼一声,那种感觉会不会更明显?说到“那种感觉”,他抿紧了的嘴唇形成了一个八字,女孩子气,这还算文明点的说法,难听的描述便是:娘娘腔。景缺虽然生气,却是思路清晰,他心想恐怕不止冯晓强一人认为,君诚也是这么觉得的,这么一想就更气了。

两人到了分岔路口,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开学那几天,两个人放了学会一起回奶奶家,做完了作业,一起吃零食看电视。没几天,君诚妈妈梁萌音便不乐意了,旁敲侧击君诚道:“你就玩吧,书不用看了,作业也不用写了,等成绩出来吊车尾,看你姐怎么收拾你。”

因此君诚每日放学先回自己家,写完了作业才到奶奶家来玩,不过次数也不多。在景缺的身影就要拐过墙角消失之前,君诚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是他第一次遭遇友谊危机,从小到大,他的人缘都还不错,他的朋友少有和他起冲突的,他的好脾气是广受好评的。

不过这次危机结束得也快。

君诚在家门口看见景缺时都吓了一跳,尤其是他还笑容满面。君诚妈妈在堂屋编凉席,景缺倚着门和她说话。景缺见了君诚,自然地递了一把黑色笔芯给他,又问他作业写完了没有?一起出来玩呗?君诚奇怪,心想这算是他主动和好吗?君诚虽然仍是懵懵的状态,但不至于给景缺泼冷水。他接过景缺递给他的黑色笔芯,那是0.5毫米的笔尖,君诚还在想:“这样好的笔,他自己不留着,舍得给我?”

景缺心里可没有一点舍不得的意思,因为他觉得这笔芯的笔尖太粗,用不习惯,便仍然用买来的笔。这次来找君诚,不排除他是心血来潮的缘故,有气便要发泄出来,没气自然又想起朋友的好处了,一个人总是寂寞的,想着君诚那张可爱的脸蛋,他终于心软了下来。他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人的,零食饮品不用想,他自己还馋得厉害呢!景缺想只要自己降低姿态,君诚肯定不会再与自己僵持,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惜两个人心灵不相通,景缺其实也惊讶君诚没有继续维持闹掰时的状态,但凡换个人,都不会接景缺的茬,甚至还会冷嘲热讽。不过,他们毕竟还只是小孩子,没有隔夜仇的。

君诚妈妈织了好些时间的凉席了,脖子有些酸痛,抬起头一看,两个孩子正在屋前蹦蹦跳跳地做游戏呢!

2

学校的面积不大,进门先上一个斜坡便是操场,迎面可见两层楼的教学楼,教学楼连带后面的厕所俯瞰起来是一个矩形,只不过缺了右边,左边一楼是食堂兼礼堂,整个教学楼只有一条楼梯,二楼的学生下楼右拐经过一个教室便可以到达食堂,小卖部的正门需出了校门左拐,放学之前学生是不允许出校门的,小卖部的老板娘是三年级班主任的妻子,她便在斜坡边开了一个窗口,摆上零食玩具隔着防盗铁窗售卖,她家的房子就在学校围墙外,有三层楼,跟操场旁边老师所用的办公楼遥相对立。

正如景缺初来乍到时对这个学校评价道:整个学校还只有老家操场的一半大。

厕所后面是连阶而上的荒山,因为绿化工程才竣工不久,所以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些青嫩的树苗,整座山海拔不高,一个成年人不用二十分钟便可以爬到山顶,因为学校管得不严,所以后山也是学生们玩耍的乐园,谁叫学校就巴掌大块地方呢?基础设施也就乒乓球台和篮球架,一个是水泥做的,一个连球网都没有。

景缺中午或者体育课的时候,也爱溜达到后山去玩,他看见杜皓蒙的时候,杜皓蒙正远离聒噪蹲在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板前下棋,没有对手,他自己跟自己下。

两个人聊了几句,皓蒙一时兴起便要教景缺下棋,奈何景缺实在不是对弈的料子,最后皓蒙笑着说:“你呀,还是在旁边看着吧!这里头的门道多着呢!”景缺学棋失败,小声吐槽这玩意儿跟数学一样令人头疼。他天资不差,就是不愿动脑子。

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皓蒙觉得景缺天真且有趣,景缺有新朋友交便开心,不过他们关系的升温却是在了解彼此家境之后。皓蒙的父母在他七岁那年因公牺牲,之后他被舅舅收养,来到了琬市,好景不长,在他九岁那年,慈爱的舅舅也因白血病去世了。

舅舅去世以后,养家糊口的担子落在了舅妈的肩上,舅妈育有两个孩子,大儿子程江冉已经念到大二,小女儿程茜怡正在读初一,大儿子已经能够通过兼职负担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甚至还能补贴家里。目前家中要用钱的不过是杜皓蒙与程茜怡这两个尚在读书的孩子。

皓蒙舅妈辛苦赚钱给女儿用自然心甘情愿,可要是用到皓蒙身上,她未必乐意了,虽然丈夫临走前托付她一定要照顾好小姑子的骨血,但是杜皓蒙到底跟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丈夫的遗愿她不能不遵从,那个男人是个忠厚的老好人,两个人相敬如宾了一辈子,从来没有红过脸,凭着对他的爱与尊重,她向他承诺和保证。

当丈夫逝去的悲痛荡然无存,她又恢复了市侩刻薄的本性,皓蒙受了委屈也没处诉,表姐程茜怡有样学样,也总是针对皓蒙,全家只有程江冉这位表哥待皓蒙极好,这个沉稳的年轻人遗传了他父亲善良且正直的品质,他深知皓蒙寄人篱下的不易,没少关心和呵护这个可怜的少年。

皓蒙提到这位表哥时言语间亦是充满了感激之情,表哥让他学会忍耐他便铭记于心,正是因为对表哥和舅舅的敬重,皓蒙对舅妈和表妹的刁难从不放在心上,也不记仇,这倒让他养成了豁达的心胸。

景缺听他说起寄人篱下的不易,不免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上,虽然袁奶奶和肖爷爷,连同继父,并君诚一家人待他都还不错,客客气气,感情融洽,但自己毕竟是半路空降到他们肖家的,而他们却是有血缘牵连的,自己跟他们终究不是一家人。皓蒙告诉景缺,距离产生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日子久了,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于是便有了矛盾。景缺听了越想越后怕,自己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呢?像皓蒙被他舅妈劈头痛骂的那样,各种难听的话纷至沓来,而自己只能咬牙听着,举目望去竟然是孤身一人,可以为自己撑腰的人,无论是皓蒙的表哥还是自己的妈妈,都不在这里,远水救不了近火呀!

景缺吓得三魂六魄只剩下了两魂一魄,皓蒙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你这么文静这么乖肯定不会被家长骂的啦,哪像我总是调皮捣蛋惯了的。”

皓蒙这话便真是为了安慰景缺而说的了,小小年纪就经历了生离死别和家庭变迁,他已经相当早熟,在为人处世方面已经懂得察言观色收敛性情,他很懂事,饶是如此,舅妈还是要在无缝的鸡蛋里找错缝儿。从与景缺的交谈中,他已经大概掌握了景缺的性情,心直口快,没有心机,不过怎么能要求一个十岁的小朋友圆滑世故,但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哪里是那么好过的,他还从景缺对家中生活片段的描述里大致猜出肖家是个步步惊心的虎狼窝,袁奶奶和肖爷爷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景缺自然是一只误入险境的小绵羊了。

皓蒙看着景缺,这个瘦得像张纸片,一阵风儿就能吹走的男孩子,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皓蒙在班上没有什么朋友,有的也只是一两个棋友,平常他喜欢独来独往,至于交心的朋友那就更少了,他决定和景缺做朋友,除了喜欢单纯的人,还有对景缺的怜悯,景缺总对别人说自己很瘦的话不屑一顾,其实瘦小的他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的,虽然他身上的女孩子气很重,但这却让他显得更娇弱了,皓蒙也看出了这一点,不过他并不在乎,世俗那套定义男女的标准他嗤之以鼻,外边的东西终究是可以伪装的,他更注重内涵。

景缺撇撇嘴道:“我才不乖呢!”

“哦?”皓蒙反问道:“哪里不乖?”

景缺脸红了起来,他溜进袁奶奶的房间拿东西吃,还有偷吃桌上剩菜这两件事自然是没有提的,他以前觉得是理所当然,毕竟是在自己家,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竟然觉得惭愧起来了,还是说根本算不得理所应当,自己那么做是错的?

“嗯……嗯……这个……”景缺抿起嘴角,左手的食指轻轻刮着一个月牙儿,他抿嘴或者微笑的时候,嘴角两边会挤出两对弯弯的月牙儿,有点呆,有点傻。

皓蒙捧起他的脸颊揉了起来,笑道:“你怎么这么可爱呀,看着是瓜子脸,摸起来竟是肉肉的,哈哈哈……”景缺抬眼瞄了他一眼,脸越发红了,成了一颗粉嫩的桃子。景缺有时看着君诚,或是他发呆的时候,或是他认真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感叹:“这家伙太可爱了吧!”然后就上手掐捏,揉面团一般,不然就是把他圈在怀里,逗他玩儿。

景缺自觉已经过了被夸可爱的年纪了,从前在老家时,对门住了一个叔叔,十分喜欢把他抱在怀里,脸碰脸,叔叔的胡茬有点刺人,景缺每次都在他的怀里挣扎个不停。后来长大以后,那个叔叔就很少逗他玩了,他还奇怪这个叔叔怎么对他就冷淡下来了呢。

他在君诚面前是哥哥对弟弟的感觉,在皓蒙面前呢?这个整整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少年,很容易就能够扑进他的怀里,聆听他的心跳,那种害羞的感觉大概是小时候被大人们哄逗时的甜蜜吧,那种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终究回不去了,不过,此时此刻能够拥有就好,就够了。

直到皓蒙把他搂进怀里笑说“你真是太招人喜欢啦”的时候,他还僵硬得跟个木头似的,他剩下的两魂一魄也没有了,因为它们已经飘回过去了。

3

景缺不仅收获了同龄人之间的友谊,还有了忘年交。这天景缺放学归来,见堂屋里多了好些人,袁奶奶和肖爷爷一一向他介绍:“这是汪妈,这是张妈,这是常婶儿,这是吴爷爷。”说完又催他叫人,景缺问候了在座的每一个长辈后才慢慢移回房中放书包,再出来时只见汪妈向他招手:“过来坐坐。”景缺看了一眼袁奶奶,袁奶奶笑着点头:“作业不急着这一时写。”

景缺便拣了一张格叽格叽的竹椅挨着汪妈坐了,那汪妈拿过景缺的手腕,握在手里,套手镯一般打量着景缺的手,嘴里啧啧笑道:“太瘦了,你要多吃点饭呢。”景缺侧目看她时,她也正微笑着端详他,景缺这才看清楚了汪妈的长相,留着短发,高原红脸庞,细长眼睛,皱纹少见,只是皮肤粗糙了些,景缺听她评价自己,虽然是同样的话,可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刺耳,这倒让景缺想起最疼爱自己的外婆了,景缺点点头,又笑道:“每天都有乖乖吃饭的。”汪妈轻轻地拍着他的手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均衡才好,可不能挑食哦。”景缺笑着答应,再环顾其他人,都把眼睛钉在自己身上呢。

张妈走上前来道:“这孩子说些什么呢,我耳朵背也听不清。”肖爷爷起身把她的椅子挪到景缺旁边,景缺又转头顾她,张妈看起来苍白虚弱很多,头发也稀疏,袁奶奶的气色都要比她好一些,形销骨立的她坐在景缺边上,却又显得没有那么瘦弱了,只见张妈托起景缺的下巴,看了一会儿笑道:“景儿这孩子模样倒不错,以后怕是个俊后生呢。”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景缺也害羞地低下了头,他是听懂了俊后生这三个字的,他想都不敢想,毕竟很少有人夸他好看呢。

“张妈耳朵不好,眼睛却是格外好使呢。”说这话的人是常婶儿,这女人生得面黄肌瘦,颧骨高耸,景缺看了她一眼,又瞟了一眼袁奶奶,心想这两个人竟有些相像呢,都是他看一眼就不喜欢的人。张妈见众人发笑,自己却慢了半拍,没跟上趟儿,只挠着眉头,后又自顾自憨笑起来,景缺看在眼里,只觉张妈很是有趣,又见张妈鼻头泛红,细细看去竟然是草莓鼻,这又让他想起一位熟人了,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爷爷,他的爷爷每每喝酒以后,眼睛饧涩,鼻子通红,似醉非醉,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张妈一边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糖果,她递给景缺,景缺受宠若惊,只说道:“张妈自己留着吃吧。”张妈这回却听见了,她忽然张开嘴向众人展示了她的好牙口,景缺不解是什么意思,但见张妈嘴里牙齿稀落,想来掉了不少,张妈合上嘴笑道:“我老掉牙了的,这些玩意儿原是给你们这些娃娃们吃的,我哪儿嚼得动呀,我每次说给我儿听,叫他不用买,他非是不听,我记性不好,常常是放到霉烂也没吃完,因此每次出门就往兜里放点,出门碰见娃娃们,就散给他们吃,娃娃们吃得开心,我也舒心。”

景缺想糖果不是放在嘴里含化的吗?一下子就嚼碎吞下去有什么意思,不细细咂摸那一丝丝甜味,怎么能体会吃糖的乐趣呢?再说了能有多少牙齿去咬那一颗颗硬质糖果,张妈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呢。他接过糖果,向张妈道了谢。

这边汪妈也从袋里掏出了两样点心,她一把就塞到了景缺手里,丝毫不容景缺拒绝的,她笑道:“快收着。”景缺只得收下,心里对这两位老太太很是感激,汪妈还有话没有说完,只听她道:“我家那个小孙女就爱吃零食,尤其是甜品薯片之类的,有的时候为了零食连饭也不吃了,多亏他爸爸说不好好吃饭就不给买零食,她才收敛一点,小孩子爱吃不是什么坏事,关键是咱们做家长的怎么去引导,一味杜绝,只怕适得其反,一味纵容,孩子也养不大呀。”

众人听了,都点头认同,尤其是常婶儿,她也是做外婆的人了,三岁的小外孙正养在她身边呢。汪妈说完又转头顾景缺道:“有时间只管到我家来玩,我那个小孙女只比你小一岁,你们可以一起玩的。”景缺嘴里答应着,她对汪妈和张妈的印象都还不错,他在这村里也算是有熟人了,以后串串门也未为不可,就像在老家时,左邻右舍都是相识的人,就算家里双亲去世,吃百家饭也能够长大的。

4

景缺只吃了一个夹心小面包,其余的他都放在了书包里,他每天就三元零花钱,除去来回的两元车费,只有一元钱可以用来上商店买零食的,妈妈先前给了他二十元,他又是个大手大脚的人,不到两个星期就花光了,与此同时,家里带来的一袋雪饼和一袋仙贝也吃完了,他不光是自己吃,每次看电视时,还分给君诚吃。其实袁奶奶有时也会给他一些小零食,或是从自己柜子里拿出来的,或是出去转了一圈别人给的,袁奶奶自己是不吃的,都给了景缺和君诚。

景缺想着君诚已经吃过自己不少饼干了,因此新得的零嘴就没打算给他,但是他打算给杜皓蒙,理由如下,因为他很少看见杜皓蒙吃零食,他猜测杜皓蒙估计连商店都很少进去过,他给了皓蒙一袋夹心小面包和一粒糖,他自己吃的那袋是草莓口味的,说实话他从来都没有吃过凤梨,看封面像是菠萝,于是他又安慰自己是吃过的。皓蒙没有接过小面包和糖,他看着景缺说道:“你真舍得给我吗?”

景缺点头如捣蒜,又说这分别是两个很慈祥的老奶奶给的,皓蒙笑道:“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甜的。”景缺哼道:“瞎说,哪有小孩子不吃甜的。”皓蒙脱口而出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景缺逐步逼近他,眯眼看他道:“你不是小孩子你是什么?好啦,别以为你比我高一个头就是大人啦。”说完就把零嘴放进了皓蒙的课桌里。皓蒙问道:“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景缺捋了捋下巴道:“大概是因为我遇见的大人都比我高一个头吧。”

皓蒙笑道:“你是没有遇见比你高两个头的大人。”“哇喔!”景缺捂住了口道:“我真的没有见过哎,你说的不会是姚明大哥哥吧?”皓蒙指正他道:“拜托,未必是姚明那样的巨人,一米八就够了。”景缺犹在思考,大概在想比自己高两个头的一米八的高度。

皓蒙拿出小面包和糖对他说道:“那,谢谢你啦。”景缺回过神来,又笑道:“主要是看你平常也不怎么买零食吃,你没有零花钱的吗?”皓蒙道:“当然有啦,是我哥给我的,不过我哥常说要把钱用在刀刃上,所以我不怎么花钱。”“刀刃?”景缺问道:“什么才算用在刀刃上呢?买好吃的不算用在刀刃上吗?”皓蒙站起身来笑道:“你这小脑袋瓜里怎么全都是吃啦喝啦的,好啦,上课了,快回去吧。”说着轻轻地扳过景缺的肩,把他往外推,两个人的座位就隔了一列。

中午下课,皓蒙买了六包棉花糖送给了景缺,塑料包装,合掌大小,粉黄蓝三色各两包,景缺喜出望外道:“哇,我一次都只敢买两包吃,你怎么买了六包,还是送给我的。”皓蒙笑道:“也就三块钱,不算太贵。”景缺道:“你为什么要送我棉花糖呢?”皓蒙在他前座坐下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成语叫礼尚往来?”景缺摇头表示不知,皓蒙便道:“我不能白收你的零食嘛,我也想请你吃东西。”景缺听了以后,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他想说:“我觉得你人很好才给你的。”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赞美的话就是那么烫嘴那么难为情,他转而说道:“你不是说要把钱用在刀刃上吗?”

皓蒙见他举起棉花糖问自己,便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颊,笑道:“我跟你的友谊不算是刀刃吗?”景缺傻傻地点了点头,他放下手,目光从皓蒙的眼睛里移到了那袋粉红色的棉花糖上,皓蒙起身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陈志骐叫我下棋,我走了啊。”

他什么时候叫你的?我怎么没有听见,景缺想道,他看了一眼皓蒙,皓蒙的长腿早已经跨过中间的凳子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陈志骐是他的前桌,也是他的棋友,景缺回过头来,目光又落在了棉花糖上,咦?怎么回事?这些棉花糖怎么都变成粉红色了?不是还有黄色和蓝色各两袋吗?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粉红色,他索性撕开一袋吃进嘴里,这次回看时却是蓝色的了。

又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他把剩余的棉花糖塞进课桌,他想下楼去上厕所,刚一出门,就闭上了双眼,太阳当空照,内外明暗有别,一时有些不适应,他的脸微微有些发热,嘴里的甜味还未散去,出来之前怎么没想到喝口水漱漱呢?那股甜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记不起来了,真笨,当然是从咬入第一口棉花糖的时候开始的,他觉得自己矛盾起来了。他一边走着,一边像往常那样用手指划着嘴边的月牙儿,直到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