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拟
比拟可分拟人与拟物两种类型。拟人即把物当作人来写。拟物即把人当作物或把此物当作彼物来写。比拟有本体和拟体两个组成部分,拟体不出现,直接用拟体所具有的状态动作行为来写本体。
把物当作人来写,可使所描绘之物富有人的形象感,因此,拟人的使用比拟物要多,中小学语文课上甚至干脆以拟人代替了比拟修辞格。如:
①叔惠回来了,看见了觉得很诧异,说:“这条鱼怎么头这么大?”裕舫接口道:“这鱼矮。”许太太也忍不住笑起来……
(张爱玲《半生缘》)
②一直对付到年底,他(王老师)和天赐成了很好的朋友。《三字经》走得很慢,可是天赐得到好多知识。
(老舍《牛天赐传》)
③饿到一定的地步,胃就变得神经质,狠刀刀的,凭空伸出了五根手指头。它们在胃的内部不停地推、拉、搓、揉,指法一点也不比沙复明差。
(毕飞宇 《推拿》)
④……瘦小枯干,一槽上牙全在唇外休息着。
(老舍《离婚》)
⑤起了一阵风,蒲草和苇叶惊醒了,懒懒地摇曳起来。
(张贤亮《河的子孙》)
⑥舍利佛学博士阿梵铃扛着一个沉甸甸的大麻袋包,步履艰难地行进在河洛古道上。四月本来就是个容易集体抽风的季节。太阳很亮,麦子和菜花们远远地连成一片,竞相炫耀着一身的老绿和金黄,泡桐和槐树枝上吊满了嘀里嘟噜的浅粉和深白色花朵,挤兑得叶子还没来得及绿,就已经变老了。
(徐坤《梵歌》)
例①将形容人的“矮”字用在鱼身上,体现鱼头大身小的滑稽可笑的状态。例②以形容人的“走得很慢”写《三字经》,把阅读速度慢表现得很形象。例③和例④都是将人的身体的某部分当作人来写,充满了人的情感状态。例③以写人的“神经质”来写胃,进而以人“伸出了五根手指头”“推、拉、搓、揉”的动作表现胃极度饥饿的感觉。例④把邱太太的一口龅牙用“休息”二字形象地展现在人们面前。例⑤中的“蒲草和苇叶”本无感知,却以人的知觉“惊醒”“懒懒”来体现其动态,使“蒲草和苇叶”具有了生命特征。例⑥是将植物当作人来写,“竞相炫耀着”“变老了”使植物具有了人的行为动作、外貌特征,甚至具有了人的思想,表现了四月这个“容易集体抽风的季节”植物的色彩纷呈。
比拟中的拟人不但赋予物以人的动作行为,而且赋予物以人的心理活动、性质状态,增添了情趣。如:
①拿破仑一扫兴,跑到后花园对着几株干玫瑰噘上嘴!它心里说:不知道这群可笑的人们为什么全噘上嘴!想不透!人和狗一样,噘上嘴的时候更可笑!
(老舍《二马》)
②柳莺赶忙举起她的高倍军用望远镜筒一照,她那紧贴在凸透镜上的妩媚丹凤眼就转告她的心说,别指望了,上帝本来就不应该轻易降临凡间,偶像本来也不是可以拉近了看的。作家只有他写作时才叫个作家,球星也只有他带着球的时候才好看。身上没球时也就跟个自摸不和的相公没多大区别。
(徐坤《狗日的足球》)
③一路上她看见无数堆狗粪向她投来美丽的黑光。她越哭狗粪的黑光越美丽,后来她开始躲闪,闻到那气味就呕吐不止。
(苏童《一九三四年的逃亡》)
④苏不渔主张“无为”。这“无为”思想落实到他的家庭上,就是苏家集体呈现出一种十分自由散漫的气质。不论苏师母,还是苏不渔的女儿苏小渔,还是他们家的小狗苏苏,甚至他们家的家具器皿,都完全没有组织纪律的概念,各个随心所欲地待在自己想待的地方。
(阿袁《子在川上》)
⑤他的妻子是一个退役的排球运动员,退役前只高不肥,退役后,尤其是生了孩子后,身体可怕地膨胀起来,那张破旧的弹簧床每天夜里都在她的压迫下痛苦地呻吟着。
(莫言《幽默与趣味》)
例①中的狗不仅以人名拿破仑命名,而且具有“扫兴”“噘上嘴”这些人的动作形态,特别是居然有了人的心理活动,对人进行嘲笑,把狗写得萌态十足。以狗眼看人,以狗的心理活动评价人,充满了谐趣。例②中的“妩媚丹凤眼”是人身体的组成部分,却具有了人的话语能力和思维能力,能够“转告她的心”,能够推理判断。例③以形容人的“美丽”来形容“狗粪的黑光”,是将“狗粪的黑光”当作人来表现。而这又是祖母蒋氏追赶往城里逃去的儿子拾粪少年狗崽时所见的狗粪,狗粪是狗崽往城里狂奔时遗落在地的,对狗粪的所见所感就带有了祖母蒋氏的心理感受。例④把小狗苏苏、家具器皿与人并提,用“完全没有组织纪律的概念,各个随心所欲地待在自己想待的地方”来描写,就使狗与家具器皿带有了人的行为动作、心理状态。例⑤中的弹簧床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却以人的状态“痛苦地呻吟着”来描绘,就带有了人的知觉感官,体现王三妻子退役后身体可怕地膨胀,又与王三身材的瘦小形成鲜明对比,更加突出王三瘦小怯懦的人物形象。
比拟把物当作人来写,有时甚至使物具有了人的言语行为。如: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汪曾祺《夏天》)
作者为栀子花设计了粗犷的话语作为对造作对“文雅人”的回击,与人们印象中花朵娇弱的形象形成反差,写得快意而富有生气。
拟物即把人当作物来写,或把此物当作彼物来写。如:
①绕过桂丹商场,老李把自己种在书摊子面前。
(老舍《离婚》)
②“你嘴凑上来,我对你的嘴说,这话就一直钻到你心里,省得走远路,拐了弯从耳朵里进去。”
(钱锺书《围城》)
③他的意识脱离了躯壳舒展开翅膀在餐厅里飞翔。它有时摩擦着丝质的窗帘——当然它的翅膀比丝质窗帘更薄更柔软更透亮……有时摩擦着枝形吊灯上那一串串使光线分析折射的玻璃璎珞,有时摩擦着红衣姑娘们的樱桃红唇和红樱桃般的小小乳头或是其他更加隐秘更加鬼鬼祟祟的地方。茶杯上、酒瓶上、地板的拼缝里、头发的空隙里、中华烟过滤嘴的孔眼里……到处都留下了它摩擦过的痕迹。它像一只霸占地盘的贪婪小野兽,把一切都打上了它的气味印鉴。对一个生长着翅膀的意识而言,没有任何障碍,它是有形的也是无形的,它愉快而流畅地在吊灯链条的圆环里穿来穿去,从a环到b环,又从b环到c环,只要它愿意,就可以周而复始、循环往返、毫无障碍地穿行下去。
(莫言《酒国》)
④“孙八是个好人,傻好人,唯独他肯被老张骑着走。”
(老舍《老张的哲学》)
例①中把老李当作植物种子来写,因此有了“种”的动作。把老李不愿意陪太太逛街,被书摊子吸引的动作乃至心理状态形象地描绘出来。例②中的“话”作为言语行为的结果本来只有语音没有动作神态,却用“钻到”“拐了弯”将其当作生物来写。这是鲍小姐要方鸿渐对她说“爱”时方鸿渐的回答,表现出方鸿渐的幽默,也表现出方鸿渐不愿对鲍小姐说“爱”,以调情掩饰的狡黠。例③中的“意识”本是无形抽象的,作者却将其当作能够飞翔的鸟类,具有了鸟类才有的飞翔动作与神态,将到酒国调查官员噬婴事件的省人民检察院特级侦察员丁钩儿在酒国醉酒后的情态惟妙惟肖描绘出来。例④中将孙八当作被人骑的动物,突出了他的“傻好人”特点。
比拟可以出现在描述性话语中,也可出现在人物对话中,体现说话者对事物的情感性表露,增添语言的生动性。如:
李光头和宋钢不知道他的胳膊被打成脱臼了,他们觉得看上去很奇怪,像是一条假胳膊挂在肩膀上。他们问宋凡平,为什么左胳膊在郎当?宋凡平轻轻晃了晃自己的左胳膊,对两个孩子说:“它累了,我让它休息几天。”
(余华《兄弟》)
宋凡平为了在孩子面前掩饰自己的狼狈,故意用调侃的话语,将胳膊当作人来写,使其具有人的行为,其中却包含着辛酸无奈。
比拟是一种描写的错位。把物当作人来写,或把人当作物来写,颠倒了人和物原有的动态,但却以陌生化给人一种新鲜奇异的形象感,具有很强的修辞效果。如:
①夏末的夜晚入了夜竟有些秋意了,云朵大块大块地粉墨登场。月亮照样升起,一登台就心神不定,鬼鬼祟祟地往云后钻。月亮在云块与云块的裂口处偶一亮相,马上又背过身去,十分阴险地东躲西藏。秋虫们很知趣,该在哪儿早就蹲在了哪儿,大气不敢出。月亮在黑云的背面寓动于静,如不祥的预感期待一种猝然爆发。
(毕飞宇《上海往事》)
②姚老太太不想米青成为中文系的第二个齐鲁,二十七到四十八,说起来,还遥远得很,但时光这东西,阴着呢,一个凌波微步,就到你身后了,你的几十年青春就被收纳到它的绣花锦囊里去了。
(阿袁《米青》)
③大概树都从谷底长上来的,为了够得着日光,就把自己拉长了。
(汪曾祺《桃花源记》)
④太阳辛苦了一天,赚得一个平安的黄昏,喜得满面通红,一气直往山洼里狂奔。
………
单剩那喷水池不怕惊破别家底酣梦,依然活泼泼地高呼狂笑,独自玩耍。
(闻一多《黄昏》)
⑤飘落的雪花让这个城市有了一些光芒,浓雾似乎慢慢卸妆了。
(余华《第七天》)
⑥孩子不足两岁,塌鼻子,眼睛两条斜缝,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得相思病,活像报上讽刺画里中国人的脸。
(钱锺书《围城》 )
例①把“云朵”“月亮”“秋虫们”当作人来写,使其具有人的动态甚至心理活动。以“粉墨登场”写云朵,以“心神不定”“鬼鬼祟祟”“亮相”“背过身去”“十分阴险地东躲西藏”写月亮,以“知趣”“大气不敢出”写秋虫,都是把景物当作人来写。这些诡异不祥的词语预示着这个夏夜的不平静。例②虽然称“这东西”,后面用了“它”,但“阴着呢”,“凌波微步”却是将无形的“时光”当作有形物来写,形象表现了时光易逝。例③中的“够得着”“拉长”将树表现得具有了人的思想行为,具有了活力。例④在这首写景诗中以人的动作行为情感写太阳,写喷水池,使事物活泼可见。例⑤以“卸妆”表现浓雾散去的景象,富具动态性,凸显城市由朦胧渐渐清晰,还其原貌,为即将见到的社会百态做了铺垫。例⑥写眉毛与眼睛的距离远,用了写人的“高高在上”“要得相思病”,是将眉毛当作人来写,使孩子的相貌得到了动态刻画。
在文学作品中,有时出现了人与物混杂的描写,这也可以看作比拟这一辞格的复杂呈现,如:
我看到瘫坐在青砖地上的贤妻白氏,心中纷乱,忘记了自己已经是驴的嘴脸驴的身体。我想抱起她,却突然发现她在我两腿之间昏迷了。我想亲她一口,却猛然发现她头上流出了血。人驴不能相爱,贤妻,再见吧。就在我昂然欲蹿出堂屋时,一条黑影,从门后闪出,抱住了我的脖子,坚硬的爪子,抓住了我的耳朵和辔头。我感到耳根剧痛,不由得低下头去。但随即便看清,像吸血蝙蝠一样伏在我头颈上的,是村长洪泰岳,我的冤家对头。我西门闹为人时没斗过你,难道我成了驴,还要败在你的手下不成?想到此,怒火升起,我强忍疼痛,昂起头,冲出去。我感到门框像刮去了我身上一个寄生瘤样,把洪泰岳留在了门里。
(莫言《生死疲劳》)
第一人称“我”原为土改中被镇压的地主,经历了人、马、牛、驴六个轮回,见证了近五十年中国农村社会历史的变化。这段文字即“我”变为驴后的描写。“我”本性为人,却幻化成驴,因此具有了驴的行为动作,而却仍保留了人的思想。比拟的运用成功实现了小说荒诞的构思设定,达到了讽刺的效果。
多个比拟连用,增添了事物的动态感形象感。如:
我把手指抠进窗缝,轻轻地拉,窗门很配合,没发出一点声音就打开了。我伸手去摸靠门边的窗条,摸到了,轻轻地抽,窗条也像是自己人,没反抗就滑了出来。这时我拿掉黑布,把头伸进去,扭开门锁,门锁非常理解,一点也没吵闹。我轻轻地推门,那门就像内奸,无声地闪开一条缝欢迎我。进入张闹的宿舍,我没有遇到半点阻力,那些窗呀锁呀门呀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合伙起来收拾我,竟然没给熟睡中的张闹一点暗示。
(东西《后悔录》)
“窗门”“窗条”“门锁”“门”都具有了人的动作、情态和思想,将“我”没遇到任何阻力、轻易长驱直入写得富有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