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飞蛾
就像在戏文里唱的那样,一位富家公子在西湖的烟雨画船里被一个穷苦姑娘迷了眼,情愫像洪水一样翻涌滚烫烧上心头。
画船上停在湖边,衣香魅影,人潮熙攘言语旖旎。少女亭亭玉立,抱着琵琶端坐在船头。
她还很年轻,技法也算不得高超,马马虎虎糊弄人罢了。她笑起来,显出几分稚气,穿着青绿色的褂子,里面是鹅黄的底裙,那一把琵琶倒是算得上佳品。
落在平时,他是定要轻嗤一声,大抵是温软细雨模糊了景色,看着船上的姑娘弹得欢喜。细雨流水,杨柳琵琶,南风传来几句咿咿呀呀的唱词,竟有几分押韵。
他听着远方的潺潺流水声,和着情人如珠似玉的琵琶声,在那一刹那,像在漫天飞尘中找到归宿。
少女学艺不精,却凭着欢喜坐在凳子上弹了一下午,他也停在画船一角偷得浮生半日闲。
西湖一游结束,他就千方百计叩求女孩的联系方式,那时候通信不发达,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家世显赫也同样费一番功夫。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之时,他就后悔当初的故作矜持。好事多磨,他只能在夜里无数次安抚自己。
终于,在三个月之后,他给这一场惊鸿一个交代。他于一场宴会上重新见到她。
她穿着黑色的裙子,脸上画了一点淡妆,两只手平平放在身前端坐在椅子上,显得端庄肃穆。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上前去向她介绍自己,好友不解他此时的欣喜与急切,只是死死地拉住他:“你知道今天是什么会吗?”
他看着面前的大屏幕,上面红色荧光的大字好像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今天是受舒氏助学基金会资助的学生答谢会。而她,也许就是那批受资助的学生。
父亲把她介绍给自己:“这是舒氏资助的学生代表。舒霖,我儿子。”
她看见他那一瞬,眼睛里流出惊讶,很快就平复,随后乖乖问候一声——舒总。
酒会充斥着各种附和与恭维,嘈杂鼎沸的人声中,他听见自己胸腔一鼓一鼓的激烈的跳动。
她记得自己,这一讯息引起的剧烈欣喜像月圆的潮汐掀翻了他来回漂浮的心,这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心情。
他们在熙攘中对视,看清了彼此,也看见了命运。
他们都看见了藏在彼此眼底的纠结和深处的狂烈爱意,心跳像鼓点,促使他们坠入情网。
随后的每场相遇,他们都惊人的默契,省略称呼,抛去看法,摒弃俗刻,像飞蛾扑火般享受生命燃烧的爱恋。
后面的剧情就很俗套,他们的恋情被舒贺知晓。
舒贺的固执与掌控是天性,他施压让女孩被迫退学,运用舆论引导,把这段恋情扭曲变成女孩有心勾引,资本的力量对于一个孤女来说无法抗拒。
在她决定放弃,打算抱着美好回味一辈子的时候。舒霖赶来了,带着一身血。
他清瘦了许多,眼神不复过去般意气风发,望向她的时候,她看见了熟悉的温柔。
“我来陪你……和我们的孩子……”说完,他流着泪倒在她的门前。
他们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没有过去的提心吊胆,只有平淡的柴米油盐。
对了,女人叫茶花,她有个很美的名字。
那段时间是最美好的日子,生活不再惊慌失措,是有把握,有希望,有情谊的相濡以沫。
同样,那是舒贺给他宝贝儿子最后的仁慈,心中的温情与爱意,让他面对儿子绝食割腕时决绝的眼神感到痛心与不忍。
可是再深的感情,也没有办法跨越阶级的鸿沟。
他的偏执与固执最后促使他们走向对立,也让他尝到后悔的滋味。
舒霖带着爱人抱着孩子踏上了飞机,他们在漫天洁白绒云畅想着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
——“轰”机身前方传来巨响,一瞬间,机舱内混乱不堪,惊呼声此起彼伏。
飞机只能挺过气流,做着紧急降迫措施。
人命不胜天,不缺例子。
他们死了,在那一场空难,万幸的是,他们用身躯护住了他们唯一的女儿。
舒贺穿过哭闹惊呼急救的人群,一把抱过熟睡的娃娃。
他已经很久没抱过小孩子了,孩子软软的身体让他无所适从。
这是阿霖的血脉。
孩子的脸哭得红肿,现在已熟睡。平和的眉眼舒展,他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生疏地抱着他的阿霖。
忽的,一种莫大的悲伤涌上心头,如洪水般吞没了他。
一个父亲,失去儿子,儿子带着对他的怨恨死去。
恍惚间,他感觉脸上湿湿的,很久违的触感。
他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