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小说,把握生命的瞬息万变
茨威格把1922年发表的小说集命名为《马来狂人:关于激情的故事集》并不是偶然的,他笔下的人物,无论是教养良好的贵妇、学识渊博的医师,还是成长于贫民家庭的小姑娘,都像患上了马来狂的人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能一路狂奔,直至毁灭。这种热病一般既迷醉又失落的状态,贯穿了《马来狂人:关于激情的故事集》中的五篇小说。诚然,学界一直强调茨威格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的文学应用,甚至把茨威格的心理小说视为对赫尔曼·巴尔领衔的维也纳现代派作家们的一种继承: 外部世界是不可把握的,一切处于躁动、冲撞与流变之中,只有把文学的描写对象从客观世界转向主观的心灵结构,才有可能把握生命体的瞬息万变。多年来,茨威格的读者们一直津津乐道的正是作者解剖人物内心时手术刀一样锋利又精准的笔法,一个词语所引起的病症般的狂热都被放大到令人眩晕的程度。在他的笔下,人的器官和躯体好像拥有独立的生命,情欲与无意识仿佛可以开口言说,而不再是沉没在内心深处的船只那微弱的火光。
《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的主角与其说是那位英国女士和波兰赌徒,还不如说是后者那双像野生动物一样的手:“那个男人的双手……突然往空中伸去,像是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东西,然后重重地跌落在桌面上,死了。然而不一会儿,那双手又活了过来,从桌上回到自己主人的身上,狂热地,像野猫一样沿着身体躯干摸索,上下左右,一遇到口袋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去,看看还有没有藏着什么以前忘在那里的钱币。”而《恐惧》的主角与其说是伊蕾娜夫人,倒不如说是那种像人一样躲藏在她内心的恐惧:“门外,恐惧已经等着了,她一出来就被它粗暴地抓住,心跳都停了几拍,最后几乎是无意识地下了楼。”
人的欲望就像身体症状一样,不存在可以预测的行为方式,这也是茨威格小说的最大张力所在。正如德国作家克劳斯·曼所言,茨威格的作品长销不衰的原因之一在于,他在故事中强化了最具张力的部分,而把“死去”的部分加以剔除。茨威格的小说虽然总是关于受限,可是这种限制总能蔓生出新的张力与爆破点;它们就像病痛一样,强化了疼痛的部分,以至于病者只能感受到伤口的灼热,而忘记了躯体其他部位的存在。从这个方面讲,“受限”也是茨威格打磨小说情节的策略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