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工伤
在机械厂住下之后,就开始了4年的打工生涯。既来之,则安之,当时厂里是生产那种供暖用的无压锅炉,厂里不是很忙,车间主任给我安排了一个师傅,是个女的。她到哪里,我就跟着到哪里,我很认真。其实不忙的时候,她是想找个人唠嗑,我也跟着她,让她觉得很不方便,斜了我一眼说:你老跟着我干啥?我说车间主任安排我跟着你,我不跟你跟谁?她说你别光跟着我,自己找个地方玩儿去。我说我不去,我就跟着你。我就像个尾巴似的跟在她的后面。有一次跟到了厕所门口,到后来说起来。她们都笑我。
我们的老板非常的有事业心。看到锅炉的市场不好,马上就转型了,开始生产农用汽车后面的货箱,给主机厂做配套,厂里一下子就忙了起来。我所在的工序是下料。就是把铁板用剪板机和滚剪裁成下道工序用的各种尺寸。一开始是两班儿倒,后来改成三班倒。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我们这个组只有两个师傅,需要再增加一个带班长,车间主任就安排了我。那两个师傅都是进厂好几年的。工资。每天一个12块钱,一个14块钱。我当时只有6块钱,干了一个礼拜以后,车间主任就给我调了工资,调到了9块,又过了一个多月,调到了11,干了半年之后,我的工资,也调成了12块钱。当时我的女师傅就有意见了,她比我进厂早好几年只有12块钱。她就去找车间主任说,小刘来了才几天,和我工资一样多。车间主任说,这个没办法,人家也是带一个班,干活不少。气的她直瞪眼,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这个女师傅属牛只比我大一岁。我这个人干什么都是很认真的,我在想,既然在这儿干了,我就得干好,我们在下料这道工序。从来没有给厂里耽误过事儿,也获得了厂里的好评。好像干了有接近近2年吧,那是在一个很热的夏天,到了中午快下班儿的时候,在11点25分左右,当时因为下一道工序有几种料急需用,我就和我的一个女徒弟加了一下班儿。当时的剪板机有点儿毛病,开关不太好使,我就让那个女孩儿用手动操作。结果,就在我往里推最后一块铁板的时候,剪板机又落了下来,剪掉了我的两个手指头。在潍坊的八九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手指头掉下来,其实挺疼的,但唯一欣慰的是在我住院期间,有很多的工友都骑着自行车到医院去看我。当时把我的女徒弟也吓了一跳。有工友和她开玩笑说,你师傅成了残疾人了,以后找不上媳妇了咋办呢。我的女徒弟说,师傅真要是找不上来我就跟他。打工,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因为有这些人间的温情,我还是感到了很多温暖。出院之后,厂里安排我休息,老板开会的时候说,咱们是个机械厂,天天和铁打交道,磕着碰着经常有。但是和小刘这样的不多,他工作认真,特别是在快要下班的时候受的伤,他的工资在养伤期间照发,伙房每天给他做一碗鸡,先吃半个月。
过了一段时间,厂里给我安排了一个晚上值班儿的活儿,白天没事就玩。因为两个手指头扎着钢钉,自己不能洗衣服也不能洗头。有几个也在厂里住的女工友就商量着轮流给我洗头洗衣服,现在想起来,日子虽然苦,却也是幸福的时光。她们还开玩笑说:小刘,你吊着一只手,啥也干不了,进我们女宿舍,不用敲门,随便进。
那年暑假,厂里来了一个女孩,她是厂长妹夫的妹妹,中专毕业来厂里实习的,在办公室负责记工。她没有去医院看我,出院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吊着的手,她问我说,疼吗?我说疼。她说,你的手疼,我的心疼。我当时只是笑了一下。这个女孩在我受伤之前就来厂里了,她在办公室里记完工没事儿了就和我们车间的副主任也是个女的一块儿去车间里转悠。转到我的工位上,经常特意的和我聊聊天儿说几句话,然后我们忙的时候她们就走。她走不远还不时的回头看看,有时候会被脚下的铁绊一下。我的几个徒弟就起哄说:你看你看师傅,那个女的看你看的都要摔倒了,我也只是笑笑。在我受伤之后,看我白天没事儿干,她说,你看书吗我给你找点书看。她给我拿了几本书,我记得有《巴黎圣母院》,《三个火枪手》等。当时我的心很浮躁静不下心来读,我一直喜欢写诗,就因为静不下心而写诗字少。当时我在潍坊的文联小报上发表过2首诗歌,厂里的工友都很崇拜我,他们有的甚至能背下来。说实在的,当时我对这个女孩子是动了心的。因为和女工友相比之下她有文化,爱看书,她的眼睛大大的,很亮,像个洋娃娃,长长的头发扎在后面,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扭很好看。她在办公室里负责记工领材料开单子。因为我带班儿经常去开单子。她的抽屉里总是放着巧克力和饼干等好吃的。我去的时候,她就会拿出来给我一块。有一次,她开完单子以后问我:我和你以后怎么称呼呢?我笑了笑说,你叫哥就行了,我是你哥。
过了一段时间,我的伤好了,我就开始正式上班了。那个时候天很热,我们干活每天都是一身臭汗,工作服我也不是天天洗,记得有一次下班的时候,我们几个人正和她迎面碰了个对头。她停下车子,甩甩手,哎呀,这么大的味儿啊,一副嫌弃的样子,我心里一下子就起了一种逆反心理,莫名的反感起来,感觉她的美一下子荡然无存,我说你的书我不看了,你拿走吧。我就把她的书从宿舍里拿出来还给了她。说到底还是自卑的心理在作怪。她的家境好,在家一定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我们都是穷地方来这打工的,感觉不是一个层次,所以我就锁紧了我的心。就在不久后的一天我上夜班,白天在宿舍里睡觉。她忽然就来到了我的宿舍,她没有直接跟我说话,而是和同宿舍的舍友们说:我要走了,要去那个潍坊科技大厦上班了,你们有空的时候去找我玩儿啊。她看了看我,我没吭声,待了一会儿,她就走了。我知道她那是对我说的,是来向我告别,而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不会让我们有任何的开始。
工厂的生活非常的单调和枯燥,终于在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想去科技大厦。那一天,我洗了洗头,穿上西装,皮鞋,借了工友的自行车。大概有10几里路,我骑的不快,一边骑一边在想象见到她会是什么场景。在当时,科技大厦是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我知道那个地方,因为对面就是防空洞改造的新华书店。我是鼓足了勇气去的决心要见到她。但是,到了马路的对面,我看到大厦门前停着的宝马和奔驰,穿着制服的保安,门前的喷泉,高高树立的3根旗杆,旗帜迎风飘扬,我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穿的廉价的西服和衬衣,5块钱买的腰带,人造革的皮鞋,我的勇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叹了口气,把车子停在了防空洞的门口,一头钻进了新华书店,呆了一下午。买了2本书,余华和苏童的小说,还给老家怀孕的嫂子买了一盒胎教音乐磁带和耳机。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我就骑着车子回到了厂里,从此再也没有过去科技大厦的想法。
人生不能重来。她也是我生命中经历的一个女孩儿,我没有忘记她。后来为她写了一首诗,发表在我们市的报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