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吃不到的唐僧肉
时代天街大门口，行人来来往往，一派喧嚣热闹的景象。
林莀咬着奶茶吸管，被顾琳推着往前走，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情不愿”四个字。
顾琳双手合十：“拜托拜托，就这一次！帮我相个亲而已，敷衍几句就行。再说了，万一是个大帅哥呢，你这个重度颜控岂不是赚到了？”
林莀“呵呵”一声：“我是那种喜欢帅哥喜欢到把自己都卖了的人吗？”
顾琳尴尬地笑笑：“你也知道我妈那人，上次相亲我放了人家鸽子，她差点就毁我容了！”
顾琳捧着自己的鹅蛋小脸，委屈巴巴，梨花带雨。
顾琳这张脸，不说是倾国倾城，至少也是如花似玉，当年读大学的时候，人称“S大刘亦菲”。林莀看着顾琳，蓦地有些心疼，这张脸要是有闪失，岂不是损害自己的眼福吗？她一开始和顾琳做闺蜜，不就图能天天看到这张“神颜”吗？
林莀叹了口气，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行吧，反正我说两句就走。只说两句哦！”
“知道了，知道了！”顾琳讨好一笑，一把将林莀推进旁边的茶舍，毫不留情，“一会儿请你吃火锅哦，爱你！”
说完，她冲林莀做了个飞吻动作，留下一个挥手开溜的背影。
林莀趴在玻璃门上，忽然很想喊一句——放我出去。
她有点绝望地捧着大杯奶茶，转身往里走。
这是一家仿古风的茶舍，装修古朴简洁，白墙上挂着两三幅工笔画，旁边装饰着几根细细的翠竹，四周展示台的玻璃罩子里放着精美别致的茶具，还打着灯光。
这氛围就好像……林莀灵光一闪，博物馆！对，就是博物馆！
啧，约在这种地方相亲，还真是挺能装啊！她一边吐槽，一边往约定的位置走去。
忽然，她脚步顿住。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宽松的白色针织衫，手握茶盏，侧头望向窗外。阳光洒进来，勾勒出男人精致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他轻轻推了推，斯斯文文，俊逸优雅。
林莀一瞬间呆住，她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刚才怼顾琳的话：我是那种喜欢帅哥喜欢到把自己都卖了的人吗……
林莀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狂跳的心脏——我是！
男人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打量了一下林莀：“顾小姐？”
林莀猛地回神，愣愣地点了下头。
美男正面暴击！
林莀脑中跟放PPT似的闪过一串古言小说男主角形象，温润的、腹黑的、清冷的……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做到每一个都完美代入的？
男人轻轻皱了皱眉，这位“顾小姐”看上去最多是个大学才毕业的小屁孩，怎么眼神有点不太……不太单纯？
“喝点什么？”
林莀已经无法思考了，举着奶茶：“我有，我有。”说完，她咧嘴一笑，僵硬地坐下。
男人看向她的奶茶标签，眉心一跳。
全糖、芋圆、珍珠、双倍燕麦……她是喝了一杯“粽子”吗？世界上怎么会有比易舟的生活习惯还不健康的人？
果然，答应易舟来帮他相亲，就是个错误！他要是自己来，说不定他俩还真能“物以类聚”！
周则兮回想起前两天易舟抱着他的大腿，鬼哭狼嚎的模样：“周则兮，我们还是不是兄弟了？这次再不去，我二大爷非打死我不可！算我求你行不？下辈子我当牛做马报答你，再不行我下辈子嫁给你……”
周则兮十分无语。
最终，他实在是受不了聒噪的易舟，无奈地妥协。周则兮现在想起那声音，还觉得脑仁“嗡嗡”作痛。
林莀依旧一脸傻笑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见他看向自己的奶茶，表情微妙，她有点受挫，好像……在这种地方喝奶茶，是有点违和，尤其还是在“神仙哥哥”面前。
林莀伸出手指，悄悄把奶茶往角落戳了戳：“那个，我……我喝茶也行的，嘿嘿……”
周则兮没有说话，换了新的白茶，注水、洗茶、注水、出汤……几分钟后，一小盏茶汤被送到林莀面前。
澄澈透亮，香气袅袅。
林莀并非第一次见这样讲究的泡茶方式，但“神仙哥哥”泡茶的姿势，随性洒脱，颇有古风，看着简直是一种享受。
手边的“全家福”奶茶瞬间不香了。
林莀接过茶盏，为了表示喜欢，一饮而尽：“好好喝！”她咧嘴一笑，把杯子放回去，示意再来一杯。
够给面子吧！
周则兮眉心一跳，有点无奈，却还是礼貌地给她续了一杯。
林莀越喝越开心，周则兮却越发欲哭无泪，他新收的极品白毫银针，是这样用来糟蹋的吗！
更要命的是，这小屁孩还一直盯着自己看！
看什么看？
“顾小姐，”周则兮压着莫名的烦躁，清了清嗓子，“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准备了各种回答，保证让对方不满意，顺利结束相亲。
林莀捧着茶盏，蓦地一愣，摇了摇头：“你很好啊，我很满意。”
周则兮差点将刚送进嘴里的茶水全喷出来，对面的女孩子却眨着大眼睛，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这是遇上对手了啊！他皱眉：“你看上我哪点了？”
林莀心想：脸啊！
可这样直说出来，一定会显得她特别肤浅、特别没文化、特别不上档次。
她笑了笑，一秒开启“彩虹屁”模式：“您看，您约在这里，又精通茶道，一定是一个热爱传统文化的人。还有您通身的气派，温润如玉，俊逸若仙，不食人间烟火，让人看一眼就能远离俗世的纷扰，怎么会有人不满意呢？就算有，也是那个人审美畸形！”
虽然林莀说的全是真心话，但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做作，周则兮竟然忍不住笑了一声——自己这是……被调戏了？
林莀察言观色，越发紧张——肤浅的我，不会暴露了吧？
周则兮看着她，笑意收敛了半分，沉默了一晌，才开口：“知道我为什么有‘远离俗世’的感觉吗？”
林莀一愣，摇摇头。
周则兮：“因为明天——”见林莀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他则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要、出、家。”
说完，他勾起一个胜利者的微笑，起身告辞。
林莀的脑子瞬间被震得一片空白。
直到周则兮走了，林莀还看着桌子上凉透的茶汤发呆。
茶舍外，见周则兮出来，顾琳才鬼鬼祟祟地进去，一屁股坐在林莀对面。
“总算又躲过一劫。”她松了口气，把一杯新的奶茶放到林莀面前，“奖励你的！不过没有‘全家福’了，我前面那男的叫了最后一份‘全家福’，还把所有小料加了双份！所以只有奶茶‘三兄弟’了，全糖换厚乳，你将就着喝吧！哎？莀莀，莀莀？”
林莀猛地回神。
顾琳皱眉：“你怎么了？不会真看上那小子了吧？远远看着好像确实是你的‘菜’，要不你上呗！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
林莀看她一眼，拿手机拍下那杯凉透了的白茶，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吃不到的唐僧肉。
顾琳看了眼手机，见到这条朋友圈：“什么意思？”
林莀耸耸肩：“原来好看的人，早已经脱离了世俗的欲望。”
她起身往外走，嘴里哼着《西游记》里的插曲《女儿情》：“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顾琳：我姐妹魔怔了？
殊不知，茶舍外不远处，林莀的歌声随着春风，飘入周则兮的耳朵。
“圣僧”出家了，林莀还得继续在俗世打工。
周一早晨，林莀顶着一对“日积月累”的黑眼圈走进侦相文化公司的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师父旺仔扯着嗓门大喊：“快快快！准备开会！林莀，你《藏心》的初稿写好了吗？”
“嗯！马上发你。”林莀一只手发文件，另一只手收拾签字笔、笔记本、保温杯。点下发送后，她就抱着东西往会议室冲。
“侦相”是做“剧本杀”的，虽然体量不大，但因为做出的剧本内容扎实，在业内小有名气。前阵子公司又开发了同名APP（Application，应用），势头大好。
林莀自打大学毕业就入职了“侦相”。
那时候，剧本杀是一个新兴产业，老板在居民楼里租了一间屋子当办公室，还经营着一家线下剧本杀店，看上去不太靠谱的样子。林莀因为喜欢写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面试，没想到竟然意外地适合这个行业。如今她在“侦相”已经待了一年多的时间，算是半个元老，看着公司一步步从居民楼搬到CBD（Central Business District，业务中心地区）写字楼，从线下店做到线上APP，前途光明。
刚进会议室，发行部的乔乔就冲林莀招手。
林莀会意，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低声道：“你们部门也来啦！我看我师父火急火燎的，还以为我的新剧本出问题了呢！”
“什么呀。”乔乔的头凑过来，“你还记得一年前搁置的项目吗？”
林莀点点头。
那是个实景大项目，古风剧本，还跟一家网红博物馆有合作来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搁置了。林莀当年还是个实习生，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后来事情渐渐淡了，也就没人再去关心。
乔乔扬眉，一脸“我知道内幕”的表情。
林莀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她永远可以相信人称“CBD情报局局长”的乔乔的八卦能力。
林莀：“‘局长’，您说。”
乔乔把声音压低：“当时的合作方，那个博物馆馆主，你有印象吧？”
林莀一个激灵，说起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那位馆主，周则已先生，长得可好看了。在相亲到昨天的“圣僧”之前，他是林莀记忆里最好看的人。不仅如此，他性格也好，笑起来特别温柔。林莀还记得，那会儿她胆子小又“社恐”，开会时只敢垂着脑袋坐在角落，还是周先生看见了，笑着招呼她坐上来。
之后，他说想听听年轻人的想法，还问了林莀好几个问题。就是这些回答让旺仔眼前一亮，在老板的办公室里耍赖皮，非抢了林莀来自己部门，强制收她为小徒弟。
林莀回忆着：“说起来，周先生算是我的伯乐呢！不过，后来项目搁置，他就再没来过，我还想当面谢谢他来着。”
“谢不了了！”乔乔道，“知道他为什么不来吗？”
林莀摇头。
乔乔：“他出车祸了！听说，他在医院里躺了一年多，已经确诊为植物人了。”
什么？林莀一下睁大了眼睛。
难怪这么久连个人影都不见。
等等！既然合作方都成植物人了，那这个项目……重启给谁看呀？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两个姑娘瞬间闭嘴，侧头看去。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老板笑吟吟地对身后的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只见一双大长腿迈入，徐徐站定。
老板笑道：“欢迎我们的新合作人，青年收藏家周则兮，小周先生。”
“大长腿”抬手推了推金丝眼镜，微微颔首：“我接替兄长的工作与大家合作，请多指教。”
老板带头鼓掌欢迎，满屋子的同事也跟着鼓起掌来。
只有林莀，惊掉了下巴。
她如同“石化”般的双手举在胸前，拍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不是……出家了吗？头上不会是假发吧？
林莀脑中浮现出“白天穿西装戴假发大boss，晚上穿袈裟光头大和尚”的形象，他低沉的念经声开始萦绕在耳边，还伴随着一两下清脆敲木鱼的声音。
老板领着周则兮走向主位，经过林莀身边时，周则兮的目光扫过来，停在她脸上。
林莀正扩充自己的脑洞，一抬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胸前的工牌晃了一下，“林莀”两个大字无比清晰。
周则兮眯了眯眼，目光逐渐凌厉，但很快又变得玩味。
林莀一怔，双臂交叠迅速捂住胸牌，眼神防备地盯着周则兮。男人嘴角勾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哼笑，然后继续往前走。
整个过程快得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可在林莀这里，她简直像是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煎熬啊……她披着顾琳的马甲调戏了合作方大佬，大概率还被认出来了。林莀瞬间蔫了，满脑子在想自己怎样才能“死”得更体面些。
旁边的乔乔看了看捂着胸口的林莀，又看看周则兮，眼神有点微妙：“莀莀啊，你这……什么情况？小周先生是色狼？还是说，你俩……有故事？”
林莀扶额，沉重地点头，不仅有故事，而且还是“恐怖故事”。
她心道：那个色狼是我！
乔乔看着她，八卦的眼神一亮，开会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主座上，周则兮听旺仔汇报项目之前的情况。
一年前，周家的家族藏品博物馆想做一些IP（Intellectual Property，知识财产所有权）开发，希望能更好地在年轻人中间推广传统文化，于是选择与剧本杀结合。但由于项目启动已有一段时日，剧本杀行业发展又极其迅速，一年前拟定的剧本早已经过时，旺仔遂准备了几个最新的剧本给周则兮，看是否能结合一下。
其中就包括林莀的《藏心》。
周则兮食指划拉着平板电脑，忽然一顿，停在末尾的作者处，他喃喃：“林、莀。”
旺仔：“是，我们自己的作者。”他喊，“林莀！”
林莀心下一紧，猛地抬头。
周则兮撑着下巴，头一歪，冲她微微一笑。
林莀：这该死的盛世美颜！
旺仔：“你跟小周先生说说你的构思吧。”
“啊。呃，那个……”林莀缓缓起身，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眼神四处乱飘，“是古风本……收藏世家背景的，收藏‘内脏’，玩本的时候还可以……嗯……品茶、焚香，找线索，然后情感向……”
话音未落，她就“唰”地坐下，双颊红得像烧热的炭。
一众同事莫名其妙地看向林莀，平时挺机灵挺利落的姑娘，今天怎么变成“小结巴”了？
只有乔乔，眼中的八卦之火愈演愈烈——这故事比她想象中的精彩多了！
老板一脸黑线，瞪了旺仔一眼，又替林莀打圆场：“哈哈，那个，小姑娘没见过世面，见到小周先生这样的帅哥，紧张了，紧张了！哈哈哈！”
同事们了然，也跟着“商业假笑”起来。
林莀早没办法思考了，哪里知道这是老板的“彩虹屁”？她还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老板知道了，身子绷得僵直，直冒冷汗，尴尬得脚趾抠地，像是要抠一个地洞，想立马钻进去。
“是吗？”周则兮轻笑，“这本子不错。不过，里面涉及不少茶文化的东西，想必作者应该知识储备丰富，是个专家吧。”
说话间，他含笑看向林莀：“专家中的专家。”
林莀的笑容更僵硬了，不愧是合作方大佬，玩得一手好阴阳怪气。
她确实不懂茶道，也不会品茶，可不代表她身边没有专家呀。等正式的剧本出来，她一定狠狠将其砸在周则兮的脸上，让他看看什么叫专业，什么叫细节！
不对！不能砸脸上，这张脸砸坏就太可惜了，砸身上好了。
嘿嘿，我真是个小天才。
林莀想着，不由得露出小人得志般的笑。
会议上已经没人再管她，老板转移了话题，开始聊其他剧本、布置场景和预算的事情。
周则兮一一应承，只是眼神不自觉地时不时扫过林莀。她“哧哧”笑着，他心里莫名发毛，总觉得这小姑娘笑得有点猥琐，还不单纯……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午饭时间，同事们瞬间蜂拥到电梯口。
林莀不着急，为了不碰见周则兮，她还特意看老板送他出去了，等了两分钟才走。
谁知道，她还是在电梯口和周则兮撞个正着。
林莀一脸见鬼的表情：“小周先生还没走啊？”
“刚去卫生间了。怎么，不许？”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还是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碰见我？”
林莀脸色一僵。
正好电梯到了，她二话没说，跨了进去，周则兮紧跟其后。
同事们对吃饭万分积极，人早就走光了，此时电梯里只剩他们两人，连空气中都写着尴尬。
电梯里的屏幕上，广告循环播放：“还在为单身烦恼吗？对身边的他还不敢表白吗？悄恋APP，帮你披着马甲谈恋爱！扫描屏幕下方二维码，快来开启你的甜蜜之旅吧……”
甜美的声音在头顶盘旋，林莀的脚趾快抠出一座法国梦幻庄园，她脸上却装得十分淡定，像没听见一样，除了眼神有点飘忽，毫无破绽。
周则兮看了她一眼，憋笑：“顾小姐，还是，林小姐？”
林莀很想翻个白眼，你不是都看见工牌了吗？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仰头直视周则兮，“嘿嘿”一笑：“说起来，小周先生不是出家了吗？怎么，还俗了？”
管他合作方不合作方的，不能一直被他摁着摩擦啊！
周则兮没想到这小屁孩敢直接“造反”，半晌，他才笑笑：“是啊。你不是对我很满意吗？”
林莀一愣：“哈？”什么意思？
周则兮笑意更深。
电梯门开了，他理了理衣襟，迈开大长腿出去，嘴里若有似无地哼着：“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女儿情》的歌声渐渐飘远，只留下“石化”的林莀，看着电梯门在眼前关上。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餐厅里，林莀把叉子狠狠戳进牛排，咬牙切齿。
对面的顾琳看得抖了一下。
二人的办公室离得不远，所以经常约着一起吃午饭。今天一见到顾琳，林莀就“噼里啪啦”地控诉周则兮的“暴行”。
顾琳安抚地笑笑：“不至于，不至于。而且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像言情小说的开头呢？”
她想起最近看的“替身文学”，似乎也能套一套，坏笑着冲林莀挑一下眉。
“你可拉倒吧！”林莀白了她一眼，“上回我是被色相蒙了心，再加上我以为我和他不会再有交集了，才敢放心大胆地调戏。谁知道……算了算了，不说了！周则兮，天使面孔，魔鬼心肠，算我倒霉！”
顾琳一愣：“你刚说他叫什么？”
林莀戳着牛排：“周则兮啊。”
“等等，”顾琳抬手，“我的相亲对象，姓易啊！”
林莀怔住，相亲的时候她只顾着看脸了，完全不记得还有问人姓名这个环节。
所以说……林莀睁大眼：“他也是替身！”
顾琳脸上的期待更深了，眼冒小爱心：“哇！双替身文学！”
林莀扶额。
不过，既然周则兮也是帮人相亲，应该不会把她的话当真吧。
林莀深吸一口气，决定忘掉尴尬，努力码字，立志把剧本的专业性拉满，绝不给周则兮公报私仇的机会。但问题来了，她认识的茶道专业大佬，只有自家小舅舅陈迦与。
可陈迦与吧……林莀不由得打个寒战。
林莀的爸妈贪玩，她从小学起就是陈迦与一手带大的。他虽然只比林莀大十来岁，却总爱端出一副长辈的架子，平常对林莀管东管西管一切，左看右看看不惯。
林莀对热爱传统文化的男生的刻板印象，就来自于他。
十几年来，她遭受的陈迦与式的非人折磨简直数不胜数，什么喝茶辨年份辨品种，倒背陆羽的《茶经》，饭前背十首诗词，偶尔玩一玩跟茶有关的飞花令……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饶是这样，林莀还是“机智”地凭借反向天赋把陈迦与气到快吐血，放弃了与茶相关的一切教学。
她现在想来，也不能怪小舅舅严厉，管着她这件事确实情有可原。自家爸妈这么轻易地就把闺女的管教权让渡了出去，还美其名曰：小舅舅少年老成，靠谱，比自己带着放心！
陈迦与只能接下重任。
林莀颇为无语，你俩是有多不靠谱，才能说出这种话？
她叹了口气，看着顾琳：“算了！如今我只能明知山有虎，去找陈迦与了！”
听到陈迦与的名字，顾琳的眼睛瞬间亮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可以帮我约篇专访了？”
她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最近“大师”版块正缺选题。她约了陈迦与好多次都没有约到，发过去的邮件全都石沉大海。
林莀这小舅舅，清高得很！
“不可能！”林莀哼一声，“你咋还给我挖坑呢？”
她心道：帮你约专访？你看我敢吗？我指定问完就跑啊！
周日，林莀睡到下午才起床，磨磨蹭蹭地化妆、换衣服，背上日常小包，就打车往陈迦与家去。陈迦与住在近云山上，一栋背靠私家茶园的小小四合院，一上山就能闻到阵阵清新的茶香。
他总说外面的茶叶不行，所以从种茶开始的每一个环节，都由他亲自经手，就连采茶，他都跟着工人们一起。闲暇的时候，陈迦与就写写论文，日子过得惬意自在。
林莀抵达时已近傍晚，陈迦与正在做饭。
她把小包朝沙发上一扔，顺着香味跑到厨房。
虾蟹鱼肉，应有尽有。
林莀扒着厨房门，“嘿嘿”一笑：“小舅舅，做这么多好吃的，是不是太想我了？”
陈迦与正在炒龙井虾仁，回头看她一眼，笑了笑：“德行！快去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
“好嘞。”林莀奔向自己的房间放包，一路欢快。
有一说一，小舅舅做的菜着实一绝！林莀咽了咽口水，刚要返回厨房帮忙端菜，门铃忽然响了。
陈迦与：“莀莀，帮我开个门。”
林莀应了声。
谁在这个点来？难道陈迦与给她找了个小舅妈？
林莀期待地打开门，却在那一瞬间，直接怀疑人生了。周则兮站在门外，一身人模狗样的休闲装，看见她时也愣了一下。
二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脸震惊。
几秒后，林莀深吸一口气，“啪”的一声关上门。
陈迦与听见动静，赶忙跑出来：“怎么了？”
林莀抵着门，扯起嘴角假笑：“嘿嘿，没事，没有人。您年纪大了，听错了！”
陈迦与一脸黑线，我才三十五……他摆摆手，示意林莀让开。
林莀龟速挪开，眼神怯怯。
陈迦与打开门，周则兮早已调整好状态，一看见他就笑吟吟地说：“迦与哥，我还以为你不欢迎我呢！”
陈迦与一愣，转头看向林莀。
怎么还告黑状呢？林莀瞬间慌了，紧张地看着陈迦与，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陈迦与皱眉：“怎么这么没礼貌？”他转向周则兮，“不好意思啊。这是我外甥女，莀莀，小孩子不懂事。”
林莀无语，她现在是不是还要恭恭敬敬地和周则兮打招呼？叫他什么？小周先生、周长老，还是御弟哥哥？
陈迦与：“这是你小周叔叔。”
一声惊雷直劈向林莀的小脑袋瓜。
“小周——”她表情扭曲，“叔叔？”
周则兮淡淡一笑，大手掌一把盖在她的头顶上，揉了两下：“乖。”
说完，他越过林莀，跟在陈迦与身后登堂入室，那背影嚣张又嘚瑟！
林莀摸摸被薅得有点乱的头顶，磨牙霍霍。
周则兮很自然地进厨房给陈迦与打下手，陈迦与笑得很开心，一口一个“则兮”，完全把林莀这个外甥女抛到了九霄云外。
林莀气闷，掏出手机给顾琳发微信：我失宠了！
顾琳发来一大串问号。
林莀鼓着腮帮子，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顾琳正窝在被子里赶稿子，刚喝了一口菊花茶，“噗”一声全喷了出来。她一边擦床，一边发语音，林莀顺手点开：“你那块‘唐僧肉’送上门了？真的假的？”
顾琳嗓门太大，厨房里的两个男人闻声齐齐回头，一脸莫名地看着林莀。
林莀的脸都吓白了，赶忙把手机藏在身后，狂按减音量键：“嘿嘿，我在听书，那个……那个《西游记》，有妖精！”
说完怕他们不信，她又假装投入地哼唱起来，故作淡定地走进卧室：“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
看见女孩子的卧室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周则兮收回目光，笑了笑：“莀莀还真是童心未泯。”
陈迦与摇摇头，笑得一脸宠溺：“永远长不大！”
卧室里，林莀猫着腰趴在门上，听厨房里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动静，才松了口气。
她一头埋进被子里，给顾琳发语音，委屈巴巴：“大小姐，你能不能小声点？‘唐僧肉’都听见了！”
自从林莀发了那条“吃不到的唐僧肉”的朋友圈，她们就自动把周则兮和“唐僧肉”画上了等号。
“哈？”顾琳眼珠转了转，“莀莀啊，我怎么越来越期待了？还有一种追剧的快感呢！”
林莀一脸黑线，做人能善良点吗？
“我可是帮你相亲才招惹上他的，你还说风凉话！”
顾琳“嘿嘿”一笑：“开个玩笑嘛。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拿下，还是扑倒？”
林莀重重叹息了一声：“大小姐，那是合作方爸爸，还和陈迦与那么熟。只要他不折磨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回想上一个项目，一个三到五人的小型剧本杀，合作方硬是让她改了几十次，最终还用回了第一版，林莀直接吐血。
这日子，她可不想再过一遍。
不过，按周则兮的性格……怕也难说，况且他现在还有陈迦与撑腰。
顾琳笑笑：“你也别太担心了。人家是长老，又不是妖怪，还能吃了你不成？”
林莀皱眉，脑子里，唐僧的脸渐渐变成豹子精。“豹子精”一掀披风，叉着腰，一脚把林莀踩在地上：“还想把剧本甩本大王脸上？拿回去改！改一百遍！改不好就生吃了你！”
而林莀，趴在地上，瞪眼吐舌：“大王饶命！”
她脑子一蒙，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手心里全是冷汗。
忽然有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感觉。
林莀摸摸自己脆弱的脖子，按住语音键还要再说，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不大，节奏沉稳。
“莀莀，吃饭了。”周则兮的声音隔着木门，温润而低沉。叫她小名时，他的气息很轻，像羽毛似的在女孩子的心尖上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林莀愣了两秒，手一滑，语音“嗖”地发出去。
哎！她一慌，手机像滚烫的山芋一样在两手间蹦跶。
来不及点撤回，顾琳的回复已经发来，她学着周则兮的语气：“莀莀……噫，好‘苏’啊！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少儿不宜的剧情？”
林莀：您做个人吧！
饭桌上，林莀戳着米饭，余光时不时觑向周则兮。
男人吃饭很优雅，慢条斯理的，偶尔还夸一下陈迦与的手艺，似乎完全没觉得刚才叫她的小名有什么不对。
林莀撇撇嘴，这人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她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陈迦与，脑袋靠过去：“小舅舅，这位周……小周叔叔，我怎么没见过呀？”
陈迦与给她夹了一颗虾仁，哼一声：“小没良心的。你自从上大学后，多久才来看我一次？还能谁都见过？”
林莀吐舌。
小舅舅这副样子，像个留守老人似的。
“则兮的哥哥是我高中时期的同桌，后来读大学就各奔东西了，也是这几年才联系上。”
他转向周则兮：“对了，则兮你这么急着上山，是有什么事？”
周则兮：“也没什么，就是最近我家博物馆和一家剧本杀公司有个跨界合作的项目，有个参考剧本涉及一些茶文化的相关知识，想让迦与哥帮着把把关。”
他看一眼林莀，嘴角挂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主要是作者不太懂茶的样子，怕bug（错误）太多。”
林莀：你礼貌吗？
陈迦与深以为然：“现在这些小作者，一味图快，大多都不严谨。好在则兮你是个靠谱的，一会儿发给我就好。”
周则兮：“好，谢谢迦与哥。”
“莀莀呢？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缺钱了？”陈迦与看向林莀，随时准备点开银行APP。
林莀一边默默扒饭，一边在心里骂周则兮，忽然听见小舅舅叫她，她像干坏事被发现一样，猛噎了一下：“咳咳……咳……”
陈迦与忙帮她拍背顺气。
周则兮憋着笑，拿起桌边的水壶，倒了杯柠檬水推给她：“慢点吃，叔叔又不和你抢。”
林莀瞪他一眼，缓了缓，才说：“小舅舅，我也来请你把关。”
陈迦与皱眉。
林莀：“那个不严谨的小作者……就是我。”说完，她腮帮子一鼓，继续扒饭。
陈迦与和周则兮面面相觑。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几秒后，陈迦与“噌”地站起来，伴随实木椅子摩擦地板的尖厉声音，他快步走到周则兮身边，一把拉住对方的手：“她说的是真的？你们在共事？”
周则兮被他的反应搞蒙了，愣着点了下头。
“太好了！”陈迦与一拍大腿，抽开椅子坐下，“你是不知道，去年她大学毕业，我让她来茶山帮我，这孩子非要自己在外面找工作！她那单位，工资又不高，还经常加班，最可恨的是，兔崽子太多了！我们家莀莀还小，单纯得很，万一被臭男人骗了可怎么得了？我姐不得剁了我！则兮啊，我是天天提心吊胆，觉都睡不好！现在好了，有你帮我看着她，可算是放心了！”
一提起林莀，陈迦与就像开了闸的水库，“老父亲”的辛酸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林莀无语，她不小了，都过了法定结婚年龄了！她当初就是为了摆脱小舅舅的管教才出去找工作的，谁知道这会儿又来了个钦差大臣？
周则兮看向女孩子，她噘着嘴，像一条吐泡泡的小金鱼，满脸委屈，却也……挺可爱的。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林莀年纪是小，可单不单纯就不一定了，之前她看他那眼神……她不祸祸别人就不错了！
林莀：“小舅舅，我抗议。”
周则兮：“迦与哥放心。”
二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陈迦与愣了一下，而后拍着周则兮的肩膀，笑得一脸欣慰。
林莀：我被选择性屏蔽了吗？
晚饭后，林莀赌气似的招呼也不打就直接回了房间，还要求陈迦与快些把修改意见给她。
陈迦与看着外甥女的背影，笑着摇摇头，抱怨了一句“小孩子大了不服管”，便和周则兮喝茶去了。
林莀打开电脑，还没开始码字，手机上就弹出部门工作群，旺仔发的微信：老板和小周先生商量过了，觉得目前手上的剧本结合起来都比较生硬，还是新写一个再比较。你们有什么想法，都梳理一下发给我，最好每个人出一个大纲。周一早上九点开讨论会。
接着就是“春山博物馆”的资料，足足有十来个PDF文件和一堆新闻报道。
林莀习惯性地回了个“收到”，盘腿坐上床，在敬业心理的驱使下，一个个点开。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春山博物馆距今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它由周则兮的父母创立，用于家族藏品展示，周家父母去世后，周则兮的哥哥周则已成了馆主。直到去年，周则已意外出了车祸，周则兮才接手过来。
在此之前，周则兮醉心于文物鉴定与保护的研究工作，参与编写的著作中甚至有这个专业的大学教材，是个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主。
他接手春山博物馆后，基本是放养的状态，只有圈内人偶尔来参观。
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前有一个文化类博主发了一期春山博物馆的探馆视频，博物馆突然就火了。跟风围观的、网红打卡的、扒收藏世家历史的……形形色色，来参观的人越来越多。
周则兮嫌烦，立马限制了每日参观人数。
可大家的热情不减反增，博物馆门口天天排长龙，连倒卖门票的“黄牛”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林莀咂嘴摇头，她原本以为周则兮就是个自称收藏家的“文物贩子”，想不到他真的这么优秀。不仅长得好看，连成就都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
这么完美的人设，直逼小说男主啊！
可惜了……偏偏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林莀一声叹息。
她继续点开藏品介绍，春山博物馆的藏品很丰富，瓷器、玉器、青铜、书画、杂项……虽然不像市级博物馆有那么多国宝级的藏品，但这里的展品都各有特色。
藏品简介里，不止写了文物的年代、器型、介绍，还写了与藏品有关的故事，甚至是收藏经历。
博物馆最中心的展示位摆放的不是估价最高的藏品，而是故事最精彩的。
林莀一页页看下去，第一次觉得看资料也不是那么乏味的事情，一件件藏品似乎都有了人性，透过屏幕讲述着各自的故事。
一个想法忽然窜过林莀的脑子——要是这些藏品都能活过来，拥有人的灵魂……她脑洞一开就止不住了，一把将笔记本电脑拽过来，“噼里啪啦”地打下一个“文物拟人”的大纲。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林莀最初入职公司，是因为自己喜欢玩剧本杀，也算当时为数不多的资深玩家之一，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可人一旦把爱好当职业，你就会发现，热爱是会被琐碎消磨的。她现在对剧本杀虽不厌恶，但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已经再难回到当初的状态。
可现在，她被点燃了。
这和她以前碰到的题材都不一样，她想为这些文物讲一段故事，想探寻它们背后的爱恨情仇。而她的剧本，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一架时光机，带玩家们领略过往世界的风华万象。
林莀热血沸腾，紧盯着屏幕，伴随着敲击键盘的机械声，不觉时间流逝。
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林莀点下保存，揉了揉眼睛，走到阳台上活动筋骨。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雨水顺着瓦片流成水幕，打落一地梨花，带进一阵清冽的空气。
她撑着腰，转脖子，目光划过旁边的房间时，身体一顿。
怎么亮着灯？那不是一个常年空置的客房吗？
她正想着，周则兮一手端着一杯玫瑰花茶，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走上旁边的阳台。
他穿着小舅舅的家居服，玫瑰花茶的暖烟拂过脸颊，头发松软地搭在他的眉骨上，高挺的鼻梁上依旧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却全然不似白天那样板正，有些懒散的邪气。
林莀喉头不由得咽了咽。
两个露台之间只有一道栏杆隔断，周则兮一转头，就看到林莀撑着腰，转着脖子的奇怪姿势。
尤其她的眼睛，微眯着，死死地盯着他，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则兮握茶杯的手一紧，下意识把外套拉链拉高了些。
林莀的目光顺着拉链而上，止于男人若隐若现的锁骨。
她失望地皱了皱眉，继续做转脖运动：“你怎么在这儿？”女孩子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疲惫感，软绵绵的。
周则兮没敢看她，直视外面的雨帘：“赏雨。”
林莀：“我是说，你怎么还在这儿？”她加重“还”字的发音。
“雨下太大，封路了，迦与哥留我住一晚。”周则兮喝一口茶，转头看向她，“你呢，怎么还不睡？小孩子熬夜，小心长不高。”
林莀深吸了一口气，她真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安安静静地欣赏美男不香吗？为什么要想不开去跟他搭话？
她做作地天真一笑：“小周叔叔你也是哦，年纪大了熬夜，小心身体呢！嘻嘻！”
周则兮正喝玫瑰花茶，闻言猛噎了一下。
“我才二十七岁，身体好得很。”
“噢——”林莀拉长尾音，说得阴阳怪气，一双大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地打转。
周则兮心一下揪紧，皱了皱眉。
明明她也没说什么，怎么感觉又被调戏了？
这小姑娘，果然是《西游记》看多了吧……妖气太盛！
阳台外，雨越下越大，毫无规律地敲打屋顶，“噼啪噼啪”，让人心跳变乱。
周则兮拇指摩挲着茶杯把手，余光觑了林莀一眼：“说来……”
林莀吃饱了美颜大餐，刚要打道回府，闻声顿步，她侧头看着他，这一眼，目光又挪不开了。
周则兮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有点报复性的得意：“看你这么闲，明天开会的新大纲已经写好了？”
他一说，林莀才想起来，刚才写大纲的时候，有些藏品的资料不齐全，她都做了标记，打算明天会上提出来。
恰巧周则兮在这里，他不就是个现成的资料库吗？还等什么明天？
林莀转转眼珠，“噔噔噔”地跑到栏杆前，讨好一笑：“写是写好了，只是有几个藏品还需要详细一点的介绍。小周叔叔，你帮我掌掌眼呗？”
女孩子的态度瞬间乖巧，变脸比翻书还快。
周则兮闷笑一声，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刚过十二点。
他叹气：“我也想帮你，可是我们老年人熬夜，对身体不好。”
“哪个缺心眼说的？”林莀一脸正气，“您年轻着呢，比我也没大几岁，而且身体好得很！是吧，小周叔……”她猛地住嘴，看了眼黑脸的周则兮，忙换了软糯的嗓音，“则兮哥哥。”
周则兮喉头一紧。
女孩子眉眼弯弯，笑得人畜无害，偏偏她说出的话，总是让人想入非非，心猿意马。
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周则兮忽觉口干舌燥，端起茶杯要喝茶。
他这才发现杯子里早没水了，只剩一朵泡褪色的玫瑰花。
林莀察言观色，忙跑回房间，狗腿地递上自己的水杯——一个印满斜眼笑表情的瓷杯，里面盛满了水。
周则兮没动。
看他不接，林莀又往前递了一些，笑容更灿烂：“不烫不凉，刚刚好。”
周则兮面色一滞，脖子下意识向后缩了缩，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她曾喝过的杯沿上。
满杯子的斜眼笑脸都看着他，阴阳怪气，笑而不语。
男人舔了舔发干的唇：“我不渴。”
他目光移开，清了清嗓：“哪些藏品不清楚？拿来我看看。”
林莀一愣，瞬间兴奋，忙跑回房间把电脑抱出来，一页一页地划给他看。
女孩子的笔记细致又凌乱，周则兮看着像鬼画符，但林莀自己却觉得有条有理。
她拿着触控笔在屏幕上点：“这个宣德炉，没有写怎么收到的；这个葵口杯，除了大致年代，什么都没有；还有这幅书法，写的是什么呀？狂草吗？还有……”
林莀划动屏幕，足足标记了三十来个藏品。
周则兮一时眼花，捏了捏鼻梁：“一个剧本，需要用到这么多？”
这还不算她已经写进去了的。
“当然了！”林莀点头，说起自己的专业，她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这可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故事延展性top（最高的）的藏品！虽然最后不一定都能直接体现在剧本里，但它们的故事说不定可以互补，而且这对于剧本的世界观构建是很有用的……”
女孩子喋喋不休，输出很多，却条理分明，显然有着极强的逻辑能力。
周则兮可以想象，如果没有他们尴尬的相亲事件，那天的合作会上，林莀应该会对自己的剧本有很精彩的讲解。
他一向对这类需要和人打交道的事情不耐烦，要不是哥哥出意外，他不可能来接手这个项目。可现在，他竟然有些期待项目的后续进展了。
雨依然在下，天色很暗，阳台上只有暖黄而微弱的灯光。湿气被风带进来，黏腻腻的，沾上衣衫，让人有些发闷。可女孩子笑得很开心，是和暴雨天截然不同的明媚。
雨夜没有月光，她是今夜的太阳。
周则兮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很久以后，他才惊觉，那天打乱他心跳的远不止窗外的雨声……
两人一直聊到凌晨一点多，有些藏品的信息周则兮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修复记录更是不全，他只能下山以后查证了再给她。
林莀点头，看时间不早了，便告辞回房。
夜雨缠绵，一夜好梦。
晕晕乎乎中，林莀脑子里开始出现周则兮各个角度的盛世美颜，她蹭着枕头，不时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傻笑。
而隔壁房间中，周则兮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的生活向来是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的。林莀就像是一个不受控的意外，三番五次地闯了进来，她有时狡黠，有时讨好，有时又真挚诚恳……像《西游记》里变幻多端的小妖精，他永远不知道下一次，她会以怎样的一副面孔出现。
这是周则兮平生第一次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他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的日子，所以他爱古物、爱鉴定，历史的痕迹永存，只需去伪存真即可。而且文物不会盯着他发笑，更不会对着他甜甜地叫“哥哥”——没来由地让人心慌！
周则兮皱了皱眉，一个翻身把自己埋进被子，紧闭双眼，努力睡觉。
春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亮都还滴滴答答，院子里的梧桐被冲刷得干净，盈盈一片翠绿。
万物生发，人间好时节。
陈迦与一向起得早，送他们出门时，已经打完了一整套的太极拳。
纯白的太极服还被他穿在身上，林莀一时不知道该叫舅舅，还是爷爷。
趁着周则兮穿鞋的工夫，陈“爷爷”把林莀拽到一边，低声嘱咐：“下山后要听小周叔叔的话，别欺负人家！你小周叔叔是最老实不过的了，要被我知道你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莀委屈巴巴：“知道了。”
“则兮啊，”陈迦与又换了张笑脸，把林莀拽到周则兮面前，“莀莀就麻烦你了，这孩子又笨又单纯的，少不了你多费心。”
林莀：单纯就单纯，怎么还笨呢？
周则兮笑了笑：“迦与哥放心。莀莀是自家孩子，应该的。”
说完，男人的大手掌一把罩在林莀的头顶，揉了两下，发量充足，发丝蓬松，跟狗毛似的，还挺舒服。
他没忍住，多揉了两下。
林莀皱眉，一把薅下他的手，转身就走，像只发怒的小奶猫，同时还不忘乖巧地挥手：“小舅舅再见！”
周则兮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垂眸笑了笑，和陈迦与告辞后，举步跟上去。
下山路上，林莀时不时拿出小镜子看自己的发际线，生怕被摸秃了。
车窗外划过片片竹林，山色空蒙。
周则兮把着方向盘，看林莀一眼，嗤笑：“你才几岁，哪这么容易秃？”
“小周叔叔，你不懂！”林莀收起小镜子，一本正经，“年轻的时候不注意，到了你这年纪，指不定就秃了呢！”
她看一眼周则兮的头发，虽然现在还挺浓密，但岁数再大点就说不准了。特别是他们搞学术的人，没日没夜的，代谢紊乱。
周则兮沉默半晌，不打算继续聊关于头发和年纪的因果关系。
他又开了一阵车，清了清嗓，问：“一会儿先送你回家，还是直接上班？”
“去公司就好。”
林莀看着窗外，时间和周遭的景物一样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经快开到写字楼：“就在前面那个地铁口停吧，我走过去就行。”
周则兮一愣：“你们公司门口不是可以停车下人吗？还有好几百米呢！”
“可以是可以。”林莀看他一眼，有点为难，“你看，这大早上的，我们同路，像我们住一起一样……”
周则兮憋笑，这小流氓还有纠结这事的时候呢！
“不是吗？昨天我们确实住一起啊。”
林莀正抓耳挠腮地掩饰尴尬，忽然听到他的话，猛呛了一口空气：“咳咳，咳……”她皱眉，“那个，我不是怕同事们误会吗？你和我们公司又有合作关系，影响不好。”
车窗外人来人往，车流不息，喇叭声此起彼伏，打工人的大军浩浩荡荡。
周则兮没有说话，只是升起车窗隔绝噪音，又轻点刹车，停在了林莀说的路口。
林莀笑笑：“谢谢啊，小周叔叔。”
她说完就去开车门，扳了两下，未果。
林莀一脸蒙，疑惑地看向周则兮。
男人也正转头看着她，她没带化妆品上山，素面朝天的，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眨了两下，倒比前几次见她更添灵气了。
果然，在近云山上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周则兮舔了舔发干的唇：“怕误会什么呢？”
林莀：“哈？”
周则兮：“同居？”
林莀眉头皱得更紧，表情也更为难。
周则兮心里发笑，这小流氓平时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嚣张，真遇到事，原来是一只纸老虎啊。
男人闷笑，正要开车门，林莀却忽然开口：“同居倒不至于。”
周则兮手指一顿。
林莀“嘿嘿”笑，一脸人畜无害：“才一晚上，顶多算一夜情。”
周则兮瞬间觉得心累，是在下输了……我对流氓的认知局限了。
他打开车门锁：“快去上班吧。”
林莀偏头看他，眨眨眼：“小周叔叔，你怎么了？”
周则兮扶额：“没事。”
“你不用夸我懂事，你是我长辈嘛，我是不想让大家觉得我是靠亲戚、走后门，我们这种新兴产业最忌讳这个了，而且对你也不好，还有……”
“知道了，知道了。”周则兮打断她，疲惫地摆摆手，“你快走吧。”
“哦，好，”林莀咧嘴一笑，“小周叔叔再见！”
女孩子一溜烟地滑下车，她刚走两步，周则兮伸出脑袋：“等等！”
完美的侧脸轮廓分明，引得路人注目。
林莀“噔噔噔”倒回去。
周则兮：“加个微信。”他把手机递出去，二维码赫然在上。
林莀面色一紧：“不用了吧？”加了微信岂不是更方便他替陈迦与监视自己？
周则兮无语：“藏品资料不要了？”
林莀一怔：“哦！对对对！”她忙扫了，明媚一笑，而后一边晃着手机，一边后退，“等你哦，拜拜！”
周则兮摇摇头，嘴角轻笑：“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