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霜月怜弱柳
凌倾渺静静地跪坐于那片冒出青芽的土堆之前,她失神的望去,仿佛能穿透木板上的字迹,触及到那些已逝亲人的灵魂深处。
晚风轻拂,不仅带动了她发间缠绕的白色孝带,也似乎在低语着过往的温柔与哀愁。尽管她并非真正的李翠芦,但那份来自身体深处的记忆,让她对这片土地和这家人产生了难以言喻的眷恋与思念。
“爹,娘,阿弟,翠芦来看你们了,望你们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她轻声喃喃,话语每一个字都承载着过往。俯身磕首,三炷清香袅袅升起,飘向遥远的天际。
正当她缓缓起身,一抹不经意间掠过的青色吸引了她的注意。转头间,只见徐逸云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一旁,他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亭亭玉立。
徐逸云对着墓碑躬身拜了拜。
不远处,马儿烦躁的嘶鸣声打破了宁静。
“徐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圣女大人,小官今日前往县令府邸,为修缮神庙之事商讨人手。县令大人对此事极为重视,甚至表示要亲自率领工匠前来,面见圣女大人。”
凌倾渺撇撇嘴,轻挑眉头,心中暗自思量:“原来如此。”
两人并肩走出墓地,徐逸云体贴地将她扶上马背,自己则牵着缰绳,缓缓行进在乡间小道上。沿途的风景如画卷般展开,而他们的对话,也在这份宁静中倒显得有些祥和。
“此马,原乃县令大人一番厚意所赐,马背之趣,非吾所好,故特转赠予圣女大人,望能伴您驰骋天地间。”
“大人既无骑马之趣,那又是如何穿梭于天子脚下,跨越千山万水至此?”
“行走于世,不过两日之程。”
“两日?徐大人莫不是拿我打趣儿呢?”
“小官虽不会破空宗那等御剑飞行的功夫,但暂且能巧妙运用真气于腿部经络,一二日千里,亦非难事。”
凌倾渺闻言,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强作镇定,只觉一阵眩晕袭来,险些栽下马背。感情这不是穿越什么唐宋元明清,是穿到架空修真界了啊?!
思绪飘回几日前的奇异梦境,再忆及醒时徐逸云那轻轻一触,仿佛有清泉洗涤心田,令她浑身舒畅。凌倾渺暗自点头,心中明了,原来早有预兆,只是自己半梦半醒间,没察觉不对劲罢了。
凌倾渺只觉一股莫名的疲惫与纷乱思绪交织在脑海之中,仿佛有千万根细针轻轻刺着她的神经,让她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阳穴,轻声叹息。
完了完了,这突如其来的修真界生活,比让她去宫斗都要来得措手不及。
终于,她回到祠堂侧殿,坐到了床边,闭上眼睛,试图将一切抛诸脑后,用睡眠来逃避这一切的纷扰。
几日之后,碧空如洗,阳光温柔地洒落在清流村每一寸土地上,村头忽而响起一阵热闹非凡的乐章,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犹如春日的喜鹊报喜,宣告着县令大人的尊贵驾临。村口处,一座简易的牌坊被装点得焕然一新,上面悬挂着红色的绸带和灯笼,随风轻轻摆动,牌坊之下,一条用青石铺就的小道笔直通向村内,两旁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盆栽花卉,村长率领全村老少,皆是盛装打扮,脸上洋溢着既紧张又期待的笑容,立于村口,两侧排开,宛如迎接远方贵客的红毯。
在这热烈的欢迎队伍中,徐逸云身着一袭青翠欲滴的道袍,衣襟随风轻扬,宛如竹林间悠然自得的清风,他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立于人群之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随着远处传来的一阵马蹄声与仪仗队的号角声,村民们纷纷挺直了腰板,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与敬畏。县令大人的车队缓缓驶入视线,只见数匹高头大马拉着装饰华丽的马车。马车两旁,身着官服的侍从手持长矛与旗帜,步伐整齐划一,威严中又不失礼数。
县令大人被下人小心翼翼地搀扶出轿,体态略显臃肿,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一见徐逸云,便哼哧哼哧地快步上前,仿佛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紧紧握住他的手,一番寒暄,言辞间满是亲昵与赞赏。
村长在一旁,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虽努力想要挤进这对话的圈子,却连县令的一个正眼都未得到。
在祠堂中庭,凌倾渺停下脚步,双手轻轻交叠于腹前,姿态端庄而优雅,静静地等待着县令大人的到来。
凌倾渺的发髻被巧手梳成两个圆润的包子头,发间别着几朵初绽的野花,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映衬着她稚嫩却坚定的脸庞,更添几分清丽脱俗之气。
衣裙以淡雅的浅碧色为底,衣襟边缘绣着细腻的竹叶图案,随风轻轻摇曳,宛如夏日里的一抹清凉。衣袖宽松,袖口以精致的银线勾勒出一圈圈细腻的波纹,既显灵动又不失庄重。
县令步入祠堂,一见凌倾渺,立刻换上一副更加谄媚的面孔,上前几步,连声祝贺与恭维。他亲手呈上一份精致的礼盒,打开来,竟是一幅洞天秘境的藏宝图,图中所绘之地,据说藏有天材地宝。
“此等宝物,唯有圣女大人方能驾驭,此乃天意也。”县令讪笑着,话语间透着几分讨好与试探。
宴席上,珍馐佳肴琳琅满目,烤鸭皮脆肉嫩,清蒸鱼鲜美滑嫩,翡翠豆腐色泽诱人……每一道菜都散发着香气,精致的瓷盘、银筷交相辉映,人们觥筹交错,笑语盈盈。
饭后,村长谦卑地提出已在家中为县令大人准备了干净的住处,怎料县令却轻轻摆手,言称祠堂环境雅致,更合心意,尤其是圣女大人的居所,更是清新脱俗,令人向往。
他转而望向凌倾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请求道:“圣女大人,可否委屈您一晚,暂住村长家中,让本官得以一窥圣居风采?”
凌倾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明镜似的,这分明是个下马威,意在试探她的底线。但她深知,此时不宜硬碰硬,只能以柔克刚。
于是,她微微欠身,以孩童特有的纯真口吻答道:“大人言重了,既是大人所愿,翠芦自当遵从。”
这夜,月挂中天,银辉洒满清流村,却照不进凌倾渺心中那抹难以言喻的憋闷。她辗转反侧于床榻之上,思绪万千,如同被乱线缠绕,难以入眠。
忽而,一阵细碎的哭泣声,夹杂着微弱的叩门声,穿透了夜的寂静,直抵心间。
“莫非…是夜半游魂?或是山林间的妖怪作祟?”凌倾渺心中暗自嘀咕。
“圣女大人……圣女大人……”
那声音,幽怨缠绵,如同秋风中飘零的落叶,细若游丝,若非凝神细听,怕是要被这夜色吞噬。
凌倾渺终是按捺不住好奇,轻轻掀开被褥,蹑手蹑脚地行至窗边,指尖轻捻,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纸。
月光下,一抹身影映入眼帘,那女子身着单薄纱裙,在寒风中摇曳生姿,却也冻得瑟瑟发抖,妆容早已被泪水冲刷得斑驳不堪,如同秋日里凋零的残荷。
定睛一看,不是鬼,竟是这在村里见过几面的王秀才家的女儿。虽说是王“秀才”,实则他都已经年过半百了,屡试不第,后来娶了个邻村的老婆,生了个笨小子,后又生了个女儿。
凌倾渺心中一紧,连忙披衣下床,轻启门扉。女子一见门开,竟是“扑通”一声,歪着身子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圣女大人,我父亲他…他说我年岁渐长,却仍无人提亲,便想将我送去给县令大人,好在县令枕边美言几句,让他能投入县令大人门下做门客。若此事不成,他…他便要打死我!”
凌倾渺闻言,心中怒火中烧,对这王秀才的虚伪与自私更是愤愤不平。她连忙上前,双手轻轻托起女子的双臂,想要将她扶起。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凉意直透心底,那双手,布满了冻疮与老茧,是岁月与辛劳的见证,哪里是一个闺中女子应有的模样?一看就是常年做工的手!这姓王的太不是人了,什么活都给女儿干,自己却轻飘飘的读他的圣贤书去了。
凌倾渺从袖中取出一方洁白的手帕,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借着月光细看,这女子虽淳朴,却难掩其天生丽质,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量高挑,面容清秀,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含水带媚,却又纯净无邪,让人不由心生怜爱。
“大人,您就收下我吧,小女虽粗鄙,但什么活儿都会干,愿为大人鞍前马后,做牛做马!”女子抽泣未停,语气中满是恳切与绝望。
“你叫什么名字?”凌倾渺轻声问道。
“王……盼娣。”女子低声回答,声音细若蚊蚋。
“从今往后,你便叫雪雁吧,愿你能如雪中飞雁,不染尘泥,志存高远。”
雪雁闻言,嘴唇微颤,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紧紧咬住下唇,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额头与地面相触的瞬间,一抹血珠悄然滑落,沿着鼻尖缓缓滴落,如同她心中流淌的泪,无声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