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通乱来
第二天午时许，红日正中，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怀柔南部，潮白河西岸，京营、锦衣卫和禁军方圆数里的联营之中，二十多个身着大红官袍的朝堂重臣和十多个身着蟒袍的公侯勋贵正站在空旷的大校场上晒太阳呢。
那正北面的点将台上是摆着龙椅，龙椅上方还撑着华盖，但万历却不在。
这大夏天的，站在没有任何遮挡的大校场上，那就跟进了火笼子一般，四周全是滚滚的热浪啊。
他们一个个那都被晒得汗流浃背，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但是，却没一个敢抱怨的。
没办法，四周全是京营、锦衣卫和禁军将士啊，不知不觉间，小皇帝能调动的人马都不止五万了！
小皇帝犯起病来那可是会乱砍人的。
他们谁敢抱怨？
张四维都不敢。
这家伙站在文官首列一声不吭，貌似都睡着了。
其实，他那眯成细缝的三角眼中那外人看不到的眼珠子已然满是怨毒之色。
小皇帝，你这是逼我动手是吧？
万历掌控了一点武力之后就如此任性胡为，他是真有点忍不了了。
其他人却在心里暗自嘀咕。
小皇帝到底跑哪里去了呢？
万历这会儿正在潮白河的源头查看地形呢。
准确的说这里是白河、潮河和潮白河主干的交汇处。
他的右前方就是三叉河口，他身后则是密密麻麻数千骑。
这里也是密云县城所在之地，颇为雄伟的城池就在三叉河口北面，白河和潮河之间。
密云县城东西两面还各有一座石拱桥，横跨白河和潮河。
这里再往北五六里就是茫茫群山了，而东面的群山离三叉河口好像才两三里，两条二三十丈宽的大河从群山之中奔涌而出，景象着实壮观无比。
万历坐于马上细细查看了一阵，不由得感叹道：“这里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凉爽宜人。”
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浓郁的水汽夹杂着山间的凉风铺面而来，虽然是大夏天，虽然是正午时分，但却一点都不觉得热。
问题，他们并不是真来避暑的。
他们是来查看地形，准备修建兵器作坊的。
永年伯王伟小心的问道：“万岁爷，您觉得把作坊建哪里好？”
万历看了看三条河流的流速，随即琢磨道：“这个我们还得测试一下，毕竟锻打生铁也不是速度越快越好，铁匠得能反应的过来才行。
这样吧，你就沿着白河西岸和这段潮白河的西岸搭几个棚子，造几个十二斗的水车，把铁锤装上，让铁匠亲自来试试，看哪里的流速最合适。
反正十二斗的水车搬运起来也不麻烦，试好了再搬运到合适的河段就行了。”
永年伯王伟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万岁爷，那我们要打造多少水车，建多少作坊？”
这个就多了。
万历估摸道：“你说一个铁匠一天抡两个时辰大锤就累得不行了，两个铁匠一天也就能轮流抡四个时辰大锤。
也就是说，一火的锻打时间其实是四个时辰，不是一整天十二个时辰，而用水车带动铁锤就无需铁匠出多少力，两个铁匠完全可以在一个铁锤下面轮流干十二个时辰。
这么算起来，水车的效率最少是手工锻打的三倍，至于造多少水车，建多少作坊，这个得看元敬想给京营将士装备的武器有多重，数量又是多少。
这些朕就不管了，你跟元敬细细去算吧，朕只管出钱出人，打造水车和搭建作坊的人你也好好算一下，还有需要多少木材，你都总个单子出来。”
这得多少钱又得多少人啊？
永年伯王伟正在那里默默估算呢，成国公朱应桢却是忍不住提醒道：“万岁爷，午时到了，那些人怕是已经赶到大营了。”
急什么，让他们先晒晒太阳。
万历盯着定国公徐文璧不慌不忙道：“文璧，这怀柔和密云的地朕要全部拿下来，要不你算一算，你家在这里到底开了多少田地，朕给你钱。”
我哪敢要你的钱啊。
定国公徐文璧连连摆手道：“万岁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的地本就是万岁爷的，万岁爷要用随便用，万岁爷不责罚微臣在这里私自开田地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你还算识相，若是你真敢跟朕算钱，你就完了，以后五军都督府你都别想掌管一个。
万历微微点头道：“你放心，这些地朕不会白拿，今年地里种出的粮食你还可以命人收，明年朕就能让你把这些地产出的钱赚回来。”
这些地产出的钱还能赚回来？
怀柔和密云这片山间盆地虽然不是很大，但也有十多万亩地，原本的京营牧马场就有十万亩左右，一小半那也是四五万亩啊，就算每亩产粮二石，再刨去佃农的口粮，那也是八九万两啊，做什么生意一年能赚八九万两？
这年头商户是地位低下，但是，做生意的权贵却很多，就好比蒲州三大豪族那都不知道垄断了山西多少生意，朝中的权贵那也是商铺一大堆。
比如，嘉靖朝查抄严世藩府，光是查抄出来的商铺就有上千个。
朝中权贵掌控几百上千商户做生意的比比皆是。
问题，一个商铺一年能赚几百两银子那就算是不错了，八九万两，上千个商铺都不够啊。
定国公徐文璧实在想不出来做什么生意一年能赚八九万两银子。
这年头还是兼并田地利润最高，因为田地年年都出产粮食，而且粮价越来越高。
比如，一万亩地，二十万两银子拿下来，一年就能赚回二万两左右，十年就回本了，后面每年还都有最少二万两的收益，躺着都能享受荣华富贵啊。
这也是公侯勋贵、皇室宗亲、文官集团，乃至掌权的太监都疯狂兼并土地的根本原因。
万历并没有说是什么生意，因为今天他们不是来谈生意的。
他又对成国公朱应桢和英国公张元功道：“你们都跟文璧学着点，这兼并土地的问题朕肯定是要解决的，到时候你们也别小气，朕保证你们交出田地之后不会吃亏。”
成国公朱应桢那是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微臣都听万岁爷的。”
这小子。
你就不想想家里成千上万口人怎么活？
英国公张元功只能跟着点头道：“微臣也都听万岁爷的。”
嗯，听话就好。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挥手道：“走吧，回营。”
很快，潮白河畔就响起一阵滚雷般的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一刻钟就进入大营之中。
这是小皇帝回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数千骑便蜂拥而至，涌入中间能容纳上万人马的大校场中。
万历一马当先，带着随行的将领和勋贵打马来到点将台下，随即把缰绳往旁边的京营将士手里一丢，翻身下马，往点将台上走去。
这时候朝中重臣和十多个公侯勋贵貌似都晒得发晕了，竟然忘了趴地上恭迎了。
又或许，他们并没有晒晕，他们有可能是在借此表达不满。
万历往点将台中间的龙椅上一坐，待随行的将领和勋贵在身后一字排开，他这才冷冷的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这话什么意思大家倒是都知道，小皇帝肯定看到京营屯田的情况了。
果然，万历紧接着便恼怒道：“京营七十二卫原本每个卫所都有两三万亩屯田，上千匹战马，上万亩的牧马场。
现在，京营的屯田呢，战马呢，牧马场呢？
你们做的一手好账啊，每个卫所就给朕剩下几千亩屯田，百来匹战马，千来亩的牧马场。
朕还以为京营的屯田和牧马场都消失了呢，结果，昌平州、顺义、怀柔、密云满眼都是田地和牧马场，朕看到的就不止一百万亩了，为什么账面上就剩下几十万亩了？”
这个可不关我们的事。
朝中重臣大多一脸坦然。
因为他们就没兼并京城附近的田地，不是他们不想，是嘉靖朝之后京城附近能兼并的田地就没有多少了。
京城四周的田地在嘉靖朝严嵩父子掌权的时候那就被朝中权贵乃至掌权的太监吞得差不多了，他们再吞那就要吞光了。
这吞光的风险太大了，好歹要给人家留一点。
所以，他们都是在家乡兼并土地，京城附近就没有他们的田地。
点将台下面的公侯勋贵却是吓得如同汗洗澡一样，浑身冒汗。
小皇帝这是要收拾他们了吗？
京营的屯田和牧马场就他们吞得最多啊！
小皇帝发起疯来可是会胡乱砍人的，而且，这四周最少四五万人马啊，他们跑都跑不掉。
今天他们真是不该来啊！
张四维眯着眼睛往右边的公侯勋贵一扫，眼中阴毒之色隐现。
小皇帝怕是还不知道这些公侯勋贵吞了多少京营屯田和牧马场。
或许，他可以从中挑拨一下，让小皇帝收拾这些公侯勋贵，自断手脚！
不过，他并没有吭气，因为他喜欢来阴的，而且他从不亲自出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可能亲自站出来挑拨。
没想到，万历却突然间画风一转，指着天上的艳阳恼火道：“你们现在知道天有多热了吧？
朕想建个避暑山庄你们竟然说朕贪图享乐，那行，今天朕就让你们站这里晒几个时辰。
朕倒要看看什么叫不贪图享乐，你们都站着别动啊，不贪图享乐的都别动，水都别喝。”
啊？
这么晒会出人命的！
他们晒几刻钟都受不了了，还晒几个时辰？
朝中重臣和公侯勋贵闻言，那都满脸不善的看向张四维和申时行。
我们可没说不让万岁爷建避暑山庄，肯定是你们这两个狗东西说的。
这么晒下去真会出人命啊，他们可是享乐惯了，谁受过这种罪啊。
张四维见状，脸色那都不由得微微一变。
小皇帝招他们来原来是为了修建避暑山庄的事！
这不乱来吗？
我不同意你修建避暑山庄，你就晒死几个朝中重臣和公侯勋贵来报复！
如果真晒死几个，他们的亲友还不跟我拼命啊！
谁能想到小皇帝会这么乱来啊。
问题，他们都到这了，四周的京营、锦衣卫和禁军将士可是有四五万，他们能怎么办？
申时行是立马站开一边，拱手躬身道：“万岁爷，微臣没有反对您建避暑山庄啊。”
这事他得跟张四维撇清，这种黑锅他可不能莫名其妙背身上。
张四维见状，不由哭笑不得。
这下他真是下不了台了，真要晒出人命来，都是他的锅。
算了，朝廷的钱反正不是他的，没必要为了这点钱跟人玩命。
他很是干脆的拱手躬身道：“万岁爷，这天是真的热，看样子这避暑山庄真得建，微臣回去就给您安排。”
你真以为朕要建避暑山庄啊？
那就好。
万历不依不饶道：“两百万两银子啊，还有两万匠户，赶紧给朕送过来。”
行，修建避暑山庄而已，对朝局并没有任何影响，而且我还能给你安上个劳民伤财的骂名。
这种事我没必要跟你玩命。
张四维毫不犹豫的拱手躬身道：“微臣遵旨。”
万历见状，假装得意道：“还有，怀柔、密云潮白河沿岸的地朕都要了，你去问问，谁的地，多少钱，让他们来问朕要钱。”
谁敢问你要这钱啊！
张四维很是干脆的拱手躬身道：“微臣明白。”
万历见状，这才挥手道：“行了，都赶紧回去吧。”
你真是让人无语啊，为了建个避暑山庄竟然这么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