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教授之死
武秋华在办公室里踱着步,时不时透过床帘缝隙瞄一眼窗外,天色已漆黑如墨。
他笑了,离婚证到手,已彻底自由,终于不用再回到那个牢笼似的家了。他想到自己不过40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很快,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那么清脆悦耳。他几乎是跳着旋转舞去开了门,全然不顾自己教授的形象。
“怎么是你?”他望着门口的人一愣。
对方微微一笑,只点了点头。
“来都来了……你想喝点什么?”他转身向冰箱走去。自从去年成功评上教授职称后,他的办公室电器、家具已一应俱全,就差开火过日子了。
“冰啤酒。”
“没问题……”他伸手去拉冰箱门。
突然,他感到脖子上麻酥酥、凉飕飕,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绕上了。
“喂,你这是搞什么花样……”他微微侧头,却觉得那东西倏地收紧了。
收紧,收紧,不停收紧!
巨大的压力挤出了他胸腔最后一口氧气,连同他脖子也要折断。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响,胡乱挥舞手臂,乱蹬双腿,可根本无济于事。
到最后,他已感觉不到痛苦,身体像海带一样软绵绵垂下,自裤裆流出一滩恶臭的液体。
终于,那人松开了手。
他躺在地毯上,视觉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他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道:
“这个世界是没有救赎的!”
——
张雨阳立在物理学院楼下抽烟,仰头望向4楼最东侧亮着暖橙色灯光的窗子,那是他的大学物理老师武秋华的办公室。
他看了一眼手表,9点20分,于是摩挲着口袋里的刀子走上了楼。那把刀是母亲走之前留给他的护身符,刀柄呈古铜色,雕刻着麦穗和鹰,是他故乡良庄村的精神象征。
原本,以他的性格,是无论如何不会踏上学院办公楼的大门。然而,背负一次记大过处分,加上连挂三门必修课,如果这次大学物理再挂科,他可能真的要卷铺盖回家了。可成绩公布后,恰好是59分。
好在今天武秋华和他说,倘若愿意晚上来办公室接受专门辅导,就帮他改成60分。他生性孤僻,从不喜欢和人亲近,可这一次他动摇了。
就差一点点,真的要放弃吗?他已经放弃了太多东西:朋友、保研机会、声誉,这一次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无所有回到村子里?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结果等了一分多钟也无人应答。他想给武秋华拨个电话,摸了摸口袋才发现竟连手机都忘记带了。这也正常,像他这样的人,又有谁会主动联系呢?
“武教授,我是张雨阳……”他轻轻推开门,探进半截身子,突然闻到一股恶臭,就像周末无人打扫的厕所味道。
皮椅子上空无一人,桌子上打印机余温未了,出口处散落着几份空白物理试卷。
“武教授,请问您在……”他犹豫着向门内迈出脚步,然而足尖却触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他缓缓向脚下看,突然如触电一般向后跳去,感觉胃里未消化的食物一股脑涌上喉咙。
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仰面躺在地上,双手像鸡爪一样抓挠着地面,皮肤呈绀青色,舌头从嘴角滑下。
张雨阳捂着嘴跪在地上,用意志力强迫自己咽下了喉咙边缘的呕吐物。深吸一口气,他试探性地摸了摸武秋华的脖颈,发现尚有余温,同时看到他脖子上有一圈明显的勒痕。
也许还有救!必须报警!
他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号,却发现听筒里没有声音。环视四周空无一人,他拉开门狂奔下楼。
这时,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也许还带着一抹笑意。
回到宿舍,他立刻用手机报警,却听见电话那头回应:“知道了,同学,刚刚也有人报案了。”
他放下手机,惊魂甫定,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子口袋,试图握住那个令自己心安的护身符。突然,他猛地瞪大眼睛,攥紧右拳,浑身颤栗……
刀子不见了!
他回忆了一遍去找武秋华一路上的全部经历,想起在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刀子还在口袋,那它一定是他在办公室时或者回去的路上遗失了。
他重新奔入夜色中,一路用手机照着地面寻找,直到走到物理学院仍旧没有找到。
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尖锐的警笛声,楼门口聚集了几个面色慌张的学生和保卫处员工。
“武教授死了,被杀了!”
“被捅了好几刀呢!多大的仇啊……”
张雨阳愣住了。
被捅了好几刀?他分明记得武秋华是被勒死的。冷汗自额头上流下,一个不祥的念头在脑海里成形。
不会这么巧吧?
他悄悄从东面的小门进入学院,爬上4楼,远远见到几个学生正被刑警清出屋子。就在警戒线被拉上的一瞬,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口,向着屋内望了一眼,随即颤抖着靠在了墙边。
武秋华依然保持着那个扭曲的姿态,然后胸口却插上了一把刀子。即便刀刃已没入皮肉,血迹污染了刀柄,他依旧能认出上面栩栩如生的鹰,就像是对他的审判!
“同学,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吗?”一个漂亮的女刑警上下打量着他。
“我……”张雨阳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全是刀子插在武秋华胸口的样子。
“雨阳?你怎么在这儿?”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张雨阳回过头,只见舍友冉涛正向他走来。
“你和报案人认识啊?”女刑警挑了挑眉毛。
“不,不……”张雨阳已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为了不在楼道里喊出来,只得转过身飞也似地跑下楼。
“那不是张雨阳吗?”
“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混混?”
“小混混?他就是个变态!不知道学校怎么还不开除这种渣滓?一想到校园里有这种人在,我晚上都不敢单独出门。”
“天呐,他现在跑什么?难道武教授是被他……”
几个同级女学生从张雨阳身边匆匆掠过,虽然故意压低了议论声,然而在寂静的夜晚这声音还是如同炸弹一样在他心中爆炸。
其实以前,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非议,甚至懒得辩解,而今天这些话语无疑宣判他有罪,哪怕他从未抱有任何杀人的念头。
他的双脚变成了机器,只会不断向前移动。他不停地跑,穿过走廊,穿过围观的人群,穿过小树林,过往的记忆不停鞭打着他。
所有噩运都始于一年前的秋天,因为那件事,他被指控猥亵女生并致其自杀未遂。从此,他成了被整个学院唾弃的变态。他习惯了息事宁人,单纯地以为只要淡漠地活着,不与这世界产生羁绊就可以平静地度过大学时光。
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
谣言一旦发酵,就如癌细胞扩散一般蔓延。某一天开始,他发现自己床铺被贴上了“变态”的标签,自己经常去自习的教室黑板上写着“保护女生安全,张雨阳不得入内”,自己的社交平台上经常冒出莫名其妙的攻击私信,甚至连一些与学生亲密的教师与他说话时也阴阳怪气。从那时开始,一旦学校发生了恶性事件,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
跑到耗尽最后一点力气,他终于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于是一点点挪回了宿舍。
“怎么比我回来还晚啊?”冉涛揉着眼睛从书本堆里抬起头来。
“哦……我去走走。”他胡乱洗了把脸就向上铺爬去。
“刚才在学院那边你跑啥?搞得我做完笔录还得留在那里帮你解释。”冉涛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没什么……”张雨阳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沉默许久,冉涛突然道:“凶器是把刀……你也看到了吧?”
张雨阳脊背一凉,蜷缩在被子里装睡。
“我觉得那刀有点眼熟,原本当时就想问问你是不是也见过。不过,也许我操太多心了吧。反正警察已经把刀子作为第一物证带走了,说上面有指纹,应该很快就能破案了……”冉涛道。
张雨阳悄悄将手从被子里抽出,凝视着惨白的手掌,上面交错的掌纹此刻就像一张挂满利刃的巨网将他切割。
既然自己的刀子能成为杀害武秋华的证据,那一定有人设计此事嫁祸自己。对于这个人,他第一反应是金越。
去年秋天,就是因为金越才发生了那件事……可金越难道会为了陷害自己而杀掉无冤无仇的老师吗?还有,金越又怎么能预知他会在那个时间段去找武秋华,而且刀子恰好掉落案发地呢?
如果不是故意陷害,还有一种可能:他进武秋华办公室的时候凶手还没有走。也许,凶手看到自己遗落刀子后,萌生了嫁祸自己的意图。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是个完美的替罪羊!
也许这是自己在这里的最后一晚吧,也许明天警察会来学校把自己带走。他必须在审讯室里被迫接收莫须有的罪名指控,然后在枪声中结束短暂的19年……
意识渐渐模糊,脑海里浮现许多年前的画面。
“是不是你偷的?”父亲拿着皮带立在他面前。
“不是。”
“啪——”皮带重重抽在他瘦削的后背上,瞬间肿起了一道红痕。
“是不是?到底是不是你?”父亲狠狠瞪着他。
他眼睛里噙着泪,但依旧摇头。他知道自己不会去偷钱,因为他心里根本没有想要买的东西。他没有欲望,他感觉自己活得像一株植物。
“啪——啪——”皮带雨点一般抽在他身上,一直到他倒在父亲脚下,痛得失去了知觉。
最后,他抬起肿胀的眼皮,看着父亲拎起酒瓶骂骂咧咧地走了,自从母亲离开后这样的场景已成为常态。他逐渐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活下来,那就是逃离,远远地躲开,直到父亲忘记了这件事。
他已习惯了不再去解释,因为解释没有意义。
未来……他还有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