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驿站不给住了
农历11月底的一天,寒风刺骨,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昏黄的日头已经贴近地平线,漫长的黑夜马上就要降临了。
刘自盛和郑彦夫的贸易商队,勉力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
他们从延安府城出发,要回澄城县家里去。
从西安过同官县金锁关,往北去延安,就这么一条道路。
路中间平地是驿马走卒专用,路两边坑坑洼洼的道路是商旅专用。
刘自盛为人谨慎,不敢占用驿道,毕竟只要天不黑,驿道就有走马的可能性,一旦影响驿马奔驰,少不得要起一场纠纷。
他这个从不科考的县学附学生,不想再折腾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人困马疲的,队伍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刘自盛大声吆喝:
“伙计们,加把劲啊,前面就是甘泉驿喽。”
从延安府城出发,路途正中间只有甘泉驿这么一个大客栈。
甘泉驿一向接待官私两面商旅,规模庞大,甚至给附近小客栈的生意都抢了过来。
冬日时间过得飞快,众人没有走多久,西方的橘红色夕阳就沉下地平线,大地瞬间笼罩在黑暗之中。
少了那一分温暖的光亮,北风带来的寒意似乎瞬间增多了那么五成。
远远望见甘泉驿的高灯招子,刘自盛止住了队伍。
大队不能直愣愣的冲往驿站,仿佛强盗打劫一样,那样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吁!”
“吁!”
伙计们连忙抬起车辕,支下杠子,让疲惫的牲口原地站立喘息一会儿。
刘自盛取了衣服包裹,更换衣物。
他取了挡风的斗笠,戴了儒巾,脑后垂了两个飘带。
他又加了一件青色长袍,恢复他的生员模样,所谓青虫是也。
刘自盛领了郑彦夫,两人不急不慢的到了甘泉驿门口。
从关中出发,北上延安府,榆林卫,袄儿都司,有且只有一条适合通行的道路,这是由地形地理决定的,甘泉驿就在这条必经之路上。
甘泉驿可以看做一个带有大型停车场,提供食宿的,大明朝国营的大宾馆。
甘泉驿兼有马驿、递运所和急递铺三个功能。
马驿就是通俗说的驿站,供携带公文堪合的各级官方人员往来行走休息,提供马匹。
马驿,一般接待往来官员,传递信息的驿卒,外来朝贡团等,也接待科考生员。
明末时候,官方人员的私人商贸团队也常常违规使用驿站,导致驿站运营成本剧增,入不敷出亏空严重。
所以驿站也常常接待民间往来商旅挣外快,补贴费用。
递运所是官方运输粮食等物资的中转站,明末这项业务严重衰退。
除了北直隶调拨各边镇的一般军事物资由递运所承接外,其他物资运输多由民间承接,官方主要就地采购物资。
急递铺是“真”人力电报系统,紧急公文等信息传递业务,均由人力步行昼夜不停的传输,明末这项业务基本没有衰退。
刘自盛到了甘泉驿大门口,拱了拱手,开口搭话:
“尊驾,学生这厢有礼了。”
门口的门卒连忙回话:
“相公可是科考回乡吗,里面请,老爷在里面等候。”
刘自盛恍然,延安府所辖县域的生员,原来已经科考结束回乡了。
乡试之前的科考,分县级,州府级,布政司级。
明朝有些县属于州辖县,管理层级是:县-州-府-布政司。
这些县的生员参加县、州、布政司三级科考,不参与府科考。
明朝有些县属于府直辖县,管理层级是:县-府-布政司。
这些县的生员,参加县、府、布政司三级科考。
甘泉县是延安府的直隶县,这几天陆续有甘泉县生员从延安府城回乡,是以门卒有此误解。
刘自盛是西安府同州澄城县的生员,往来行商,不是延安府科考生员。
不过他没有与门口的门卒解释。
刘自盛进了驿站大堂,果然有青袍驿丞在油灯前值守。
驿丞是不入流的九品官,破旧的青袍前绣了一对鹌鹑,肩膀和手肘处甚至打了几块补丁。
也不知道驿丞是在装可怜,还是真的穷,反正明朝官员的服装要自费做。
双方拱手行礼以后,刘自盛开门见山,说:
“官爷,我是澄城县的生员,打延安府回乡,随身带了些家人,不知。。。”
“嘘,相公噤声!”
驿丞一听刘自盛的口音,就知道他不是延安府本地人。
明朝河套,陕北和晋北地区的汉人口音类似,关中地区口音自成一派,汉中地区口音自成一派。
虽然这些人讲话互相能听懂,但是区别很明显。
驿丞一听刘自盛说话,一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他是行商的生员。
驿丞低低的声音说:
“相公,噤声呀。”
“前日府里来了大都宪的公文,说皇爷有旨,严令各处驿递,严核冒滥,以苏民困。”
“公文上说啦,以后驿站,只让接待有公文堪合的官人,不让私人商旅借住啦。”
延安府转发了,陕西布政司发布的,《关于转发《北直隶兵部关于执行皇爷命令,整顿驿递的几点要求》的要求》。
刘自盛闻言点了点头,却并不慌乱,心说:
“大明皇帝住皇宫里拍脑袋想当然,你说让驿站不给官人的私商住,人家就不住啦?”
“你有几颗脑袋,几条胳膊,你能给全天下的驿站都看住喽?”
“只要官人的私商能住驿站,我就能住驿站,因为我给钱的!”
刘自盛低声问:
“官爷,您说我该怎么办吧?”
驿丞见刘自盛不慌不忙,知道诈不住他,也就熄了提价的心思,说:
“你让你的人,悄悄的过来,进院子时务必小心,别给人听见喽。”
“明早晨,天不亮你就得走。”
“以免你给学生们看见了,让人说闲话。”
刘自盛点头答应,说:
“您放心吧,我家里人都是老把式,决计不会有纰漏。”
双方商议已定,刘自盛和郑彦夫出去引了商队进驿站,停车喂马休息。
几人在房间里吃饭的时候,郑彦夫的兴致有些低落,说:
“大哥,这一趟买卖白跑了,以后别来延安了。”
“没想到延安这么穷,北直隶不过拖了他们两年军饷,大头兵们如今连棉布都买不起。”
“失算了。”
刘自盛还是比较乐观的,说:
“换过来的这十几匹马,要是卖了高价,咱多多少少能有个赚头。”
“至不济,咱出门跑一个月,也省了家里的粮食呀。”
“别急,出门做买卖就是有赔有赚,哪有稳赚不赔的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