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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健康(1)

我跟奥克多说,我们把太多的时间花在谈论健康上了。我承认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尤其是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尽如人意。身子骨有很多小毛病,经常突然就疼了起来,有时还会闪痛。该承认自己老了。身体每况愈下,只剩一把老骨头了,但这恰恰成了我们聊天的主要话题,每次见面都会说起来。他说前列腺又出幺蛾子了,我说胃又反酸了。不行,总说这些对心情可不好,积极向上的情绪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

但是,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总是要从“你怎么样?”开始。八十岁时,“你怎么样?”已经不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在问身体状况。八十岁的人不再从容地以一句“挺好,你呢?”来回答,而是借机向问这个问题的冒失鬼细数身体最近出的状况,抱怨岁月不饶人,最后总结一句,“除了这个,其他的还行,你呢?”

比起以往的交情和默契,体检报告只会更长。和年纪差不多的人说说知心话似乎不会显得不合适,因为他可能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能理解这些话。这个年纪的人都是行家。

布莱斯·卡拉雷也叫奥克多,我感觉他趁我愿意听,更能絮叨了。今天跟我说有胆结石了,明天跟我说长疱疹了,后天又跟我说有点耳鸣。但需要反复念叨的,永远是他那讨厌的前列腺。而我也一样,我在聊天中经常提到的就是我的胃了,我想以此来平衡我们两人说话的时间。但是我说不了他那么多,因为比起胃里的翻江倒海,前列腺不舒服的表现更多,也更明显。

奥克多的优势在于他会把自己的身体问题定位在腰带以下的部位。这个地方出现的问题总是有点让人难以启齿,有点像阴谋诡计。除了男人,一个人的裤子只有在身体出了毛病时才会被拉开,象征性地展示给别人看。而前列腺的毛病总是让人跑厕所,藏不住也掖不住——这正是奥克多的另一个优势。当我们一起吃午饭,或者不论在我俩谁家谈天说地的时候,他会嘴里说着抱歉悄悄溜走。等回来后,他总会把自己的前列腺重新引入到我们的聊天里。

我向奥克多建议,我们每次聚在一起的时候,要把每个人谈自己身体状况的时间控制在三分钟以内。我指出,要是超过三分钟,我们就会陷入悲伤。我们没有成为身体的高高在上的主人,而是互相在给对方扮演一个忧心忡忡、唉声叹气的老家伙。唉,把演戏的戏服给我们拿来啊!

奥克多跟我说,只有在面对他的狗维多利亚,还有我这个最早认识的朋友时,他才会“肆无忌惮”。而在家人和邻居面前,他只会把最少的东西暴露出来。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是亲密的朋友,他觉得我们在面对彼此时只需要展现真实的一面。我跟他说,“真实、真诚,这一点我很赞同,但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人经常絮絮叨叨地故意迎合对方吗?在对方面前揭开自己的伤疤并以此为乐,这难道不是在与别人的交流中寻找更多可能并不合适的乐子吗?”

我们笑着笑着就想起了一次托克维尔高中校友的聚餐。那些人身上疼得最厉害的地方是关节。膝盖、胯骨、盆骨、肩膀,都成了可以比较的地方。大家比谁疼得更厉害,比较按摩和浸润的治疗方法,比较各个地方的毛病,评论治风湿病的医生,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说的才是最值得相信的。该吃餐后甜点了,说盆骨疼的那个人占了上风,而说膝盖疼的那个人却告诉大家他的妻子两个膝盖都疼。关节病让人不得不同情。

想到这次聚餐,就又想到了很久以前十二个女人之间的一次聚会。她们边喝着茶,边讲述自己分娩的故事,并形成了两个阵营,像是在比赛:有些妈妈觉得分娩是一次噩梦般持续时间很长的考验,而有些妈妈却说分娩并不比得一次阑尾炎更难受。受难派的几个妈妈添油加醋地讲述分娩时的剧痛,给出了躺在产床上的无数细节描述。而相反,那两个没哭天喊地就把孩子生了下来的妈妈却将分娩的过程轻描淡写,带有一丝挑衅。

我妈是受难派的,她生下了一个巨婴:七斤八两。我就这样来到了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