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吃了那朵花
天气好的时候，总能看见少年在自家的阳台上浇那株花。少年是在楼下看到这株花，种在一个透明的被剪掉一半的矿泉水瓶子里，放在窗户下的阴影里。少年觉得它很孤独很可怜，就把它抱回来了。
少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开始的时候，它只是一片小小的叶子，说不定它只是一株杂草呢，少年那时候还这么想着，但他一点都不嫌弃它，他还把它慢慢移出来，种在那个一直空着的金鱼缸里。少年在很小的时候养过一条小金鱼。
少年其实已经忘记了那条金鱼后来去哪里了吧。
少年每天细细照料着这株花，他抱着它一起看电影，读他正在看的故事，弹吉他给它听，还给它说了好多好多话。
当花长出两片叶子的时候，它就能听到他说的话了，那两片叶子是白色的，小小的，尖尖的，就像是小精灵的耳朵一样。
“她今天穿着一件绿色的裙子，就像是春天的草地一样的那种绿色，她走起来可轻可轻了，好像随时都会飞起来一样。”
少年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好久没说话。然后他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可好听了，像……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哦，反正是好听。”
少年说着，轻轻拨了一下吉他。“嗯，就像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让人觉得很舒服。她穿绿色的衣服最好看了，像蒲公英呢，蒲公英是绿色的吗？我不知道啊，反正我觉得她像蒲公英，轻轻地在风中飞啊飞啊……”
花听出来了，原来少年是在说一个女孩啊。原来他喜欢上一个女孩了啊。
绿色啊。原来少年喜欢绿色。身子和那两片小叶子也慢慢变成了绿色的。
那个晚上，少年睡了，花又偷偷长高了一点，它听到有一些轻微的声音，它仔细听了好久好久才发现原来那是少年子的梦的声音，有好几个梦呢，它们在那边说有一个女孩，穿着春天一样的绿色的裙子，采了很多的蒲公英，后来，那女孩跟着那些蒲公英一起飞走了。
花想问它们，蒲公英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是它还不能开口说话呢。
花心里一着急，又长高了一点。
后来每个好天气的黄昏——似乎从来没有不好天气的黄昏哦。少年依然把花搬到阳台上去，看到它正在慢慢生长，可开心了。他哼着轻松的歌，给它浇水，跟它说了更多更多的话。
“她的眼睛真好看啊，眼睫毛可长可长了，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样，嗯，就是蝴蝶的翅膀啊，轻轻抖动就能飞了，在蓝蓝的天空下。她的眼睛可清澈了，就像蓝色的天空那样清澈。她今天看我了呢，然后还笑了，她笑起来可好看了，像白云一样，软软的，还有朝霞的那些种颜色，嗯，是粉红色的，毛茸茸的。”
清澈的蓝色的，软软的白色的，毛茸茸的粉红色的，花一直默默地念着这些词，然后它又长高了，还长出了软软的白色的小叶子，叶子上有粉红色的毛茸茸的小毛毛，小毛毛的顶端上还有一点清澈的蓝色的小球。
它又听到了少年的梦的声音，然后它轻轻的摇晃着身子，它发现自己能看到那些梦了，那些蓝色的小球就是它的眼睛啊！
它看见那些梦轻轻抖动着，然后纷纷攘攘地飞了起来，原来，这就是蝴蝶啊！花心里这么想着。
第二天，少年一大早就把花抱到了阳台上。啊！这就是蓝天啊，这就是白云啊。
原来少年是这个样子的啊。乱糟糟的头发，还没睡够的眼神，一副懒散的样子。
花忍不住想笑，可是它发现自己还不能笑，它也还不能说话。
它就好好地看着这个奇妙的世界。然后，少年突然变得干干净净的，很清秀很阳光的模样，他倚靠在阳台上朝下面的马路看着，一会后，他急急忙忙跑下去了。
花看到一个女孩骑着单车过去了，少年骑着单车跟在了她的后面。
那该就是少年喜欢的女孩吧。咦，她穿的是粉红色的裙子，不是绿色的哦。
黄昏的时候，少年回来了。
他今天可开心了，一直在哼着歌。
“我今天和她说话了哦，她给了我她的电话号码，还答应周末和我一起去动物园玩。”
“她果然还是穿着粉红色裙子的时候最好看啊！是幻想的颜色！是浪漫的颜色！我就用粉红色的信纸给她写信吧。”
少年就拿出一张粉红色的纸来写信，一边写还一边轻声念着。少年的声音就像最轻柔的风一样，花听着听着又不知不觉长高了不少，它开始长出一点点粉红色的花蕾来。
这个晚上，少年只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是粉红色，像一个泡泡一样，把整个少年都包在了里面，花一直看着那个安静的梦，然后它长出了一枚不大不小的花蕾。
少年看到那枚花蕾可开心了，果然是花啊！他这么和自己说着，仿佛在肯定自己的眼光，然后他开始给那个女孩打电话，跟她说着自己种的这朵花，并邀请她以后有机会要来看一看。
花开始慢慢地绽开。它感觉到自己能说话了，它轻轻地和少年打着招呼，可是少年沉浸在和女孩聊天的快乐当中，一点也听不见，它微微的有点失落。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花慢慢地开着。
直到有一天，少年第一次没有把花搬到阳台上，他一个人做在阳台上发呆，歌也不唱了，吉他也不弹了，看上去感觉好忧伤。
那天夜里，花看见少年的梦变成了很多刺，少年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
花的身上，也慢慢地长出一根刺来，刺得它好痛，它多想和他说说话啊，可是他听不见它的话，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女孩。
日子从来没有停止过，花依然在慢慢生长着，少年有时候开心，有时候不开心。
少年跟它说到和女孩在一起很开心的时候，花就长出一片花瓣。
少年跟它说到和女孩在一起不开心的，花就长出一根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花已经长得很高了，也已经完全盛开。
是它最美的时候，多么鲜艳的红色啊！而少年的梦有时候像是酸甜的草莓，有时候又像是被刺到后流出来的血滴。
花一直努力着想和少年说话，可是少年听不见它的声音。
后来。
女孩和少年分手了。
少年哭了，眼泪低在花的身上，那眼泪好沉重啊，花的身体抖了一抖，有一片花瓣掉了下来。
花突然感到害怕，作为花的它，是会谢掉的啊，要是谢掉了，少年该怎么办啊！他要是没了它的陪伴，还可以说话给谁听呢？那样，他该是多么孤独的啊。
后来的每个晚上，少年以前所有的梦都慢慢地再次出现了，然后又像七彩缤纷的泡泡一样在黑暗中碰到那些刺就破掉了。
花就一直努力地和少年的那些梦说话。
终于在它快完全谢掉的那一天，少年在梦里听到了花的声音。
他梦见自己走在一片花圃里，那里开着各种各样的花，有的还是个小花蕾，有的正在绽放，还有的快要凋谢了。而一个女孩正伤感把那些已经凋谢的花慢慢地收拾在一起，然后埋葬了它们。
少年不好意思打扰到那个女孩。他打量着花圃里的那些花，突然发现，那些花的下面原来是有名字的。
然后，他突然闻到一股很熟悉的香味，好像一直都住在他的身体里，淡淡的，吸引着他。
他找到那朵散发着熟悉的香味的花，发现正是自己种在阳台上的那朵，都快凋谢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好好照顾它了。
他看到花的下面，写着的正是自己的名字呢！
他很吃惊，但他更关心这朵花，他不想它像那些凋谢的花一样被埋葬了。
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挽救这朵花，他的心里悲伤极了，要是这朵花死了，他的心也会跟着死去吧。
那个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少年的身边。
她好像看穿了少年子的心。“如果你想要它不凋谢，你只能吃了它，把它种在你的心里，用你的血液来浇灌。”
少年很疑惑地看着她。
“不过，你看，你的这朵花，身上长满了刺，你吃了它，到时候，它活在你的心里，但也会刺痛你的心，你愿意吗？”
少年轻轻地捧起那朵花来。他看到了它孤独弱小的样子，他想起自己和它说过的话，想起它陪着自己度过的每一天……
少年流着泪，把这朵花吃了下去。
软软的，甜甜的，酸酸的，苦苦的……最后那些刺刺得他好痛好痛……
第二天，少年醒来，那朵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花盆。
他突然想起来，那条小金鱼，在他童年要结束的时候，他一直把它养在自己的眼泪里。
少年捂着自己的胸口，他感觉到那朵花正在自己的心里慢慢地复苏，又长出了一片花瓣来，少年微微笑了。
在后来，少年漫长的一生。
有时候他感觉到那些花瓣，很软很舒服，充满甜美的感觉。
有时候他感觉到那些刺，扎得他好痛好痛。
可是他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有一朵花，一直活在他的心里，没有凋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