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安排
马车在一座朱红大门前停了下来。
“对于刚才那种情况，无论是心善散些银钱帮他们活命也好，还是本着破财消灾的想法也罢，怎么都比动用武力来得更加合适。”
苏暮下了马车，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雪，语气温和接着说道，“毕竟我们和这些人无仇无怨，也没有真正的利益冲突，自然还是要以德服人，以情动人，他们只要不是傻子，肯定会好好配合我们。”
赵铭顺仔细听着，深以为然道，“果然暮兄弟读的书多，看待问题也更加深刻，所以说后面该如何与人交流，为兄还是要和兄弟好好学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也不全是打打杀杀，更多的还是人情世故……”
苏暮随口做出回应，踏着积雪朝朱红大门慢慢走去。
他还在想着藏身于乞丐群中的黑袍人，愈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但到底哪里不对，或许还要去问一问席诸才行。
毕竟席长老在元山城内扎根多年，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情报系统，虽然最近出了岔子受到不小损失，却怎么都要强过他这个毫无根基的新人。
赵铭顺跟在后面，恨不得拿纸笔把这些话全记下来，或许日后就能在孙小姐那里用好好表现一番。
吱呀一声轻响。
孙府大门被缓缓推开。
几道身影从里面出来，站在台阶顶端居高临下望来。
“还以为是谁来了，这不是赵大公子，和那位身法出众的表弟么？”
“怎么样，今天大家在明心这里聚会，要不要将上次未完的比试继续下去？”
周泉盛哈哈一笑，说到身法出众时咬字很重，脸上满是揶揄嘲弄的表情。
一个身着劲装，体格强壮的男子从其身后走出，一改之前低眉顺目的模样，同样居高临下俯瞰过来。
赵铭顺一抖裘皮大氅，攒足了劲正准备破口大骂。
却忽然想到这里是孙家府宅，或许孙明心就在不远的地方。
再想起刚刚关于以德服人，以情动人的交流，他顿时就有些口吃起来，话到嘴边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但就在稍一犹豫间，他便看到自家暮兄弟似是有些出神，竟然看都没看堵在门口的两人，径直朝着孙府之内走去。
周泉盛不由得就是一愣，转头看了眼贴身护卫。
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在这里直接撕破脸皮。
劲装男子感觉到了自家少爷的注视，却以为这是让他动手的暗示。
引气入体，运气游转，汇聚于双臂之中。
但还未等他想好到底用几分力量，却是猛地眯起眼睛，死死盯住那只毫无征兆顶来的肩膀，感觉竟然像是一座山峰撞了过来。
他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挡。
只是手臂才刚刚举起，便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还有难以忍受的剧痛，从肘弯处瞬间炸开。
“我的胳膊怕是断了。”
“谁说的他是绣花枕头！？”
劲装男子面色唰的煞白，心中已然被惊讶恐惧充满。
好在他的恐惧并未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仅仅就在刹那后，那座“山峰”已经撞上胸口，将他所有的惊怖恐惧瞬间打断。
沉肩发力，挑担把式。
嘭的一声闷响。
一道身影倒飞出去。
越过半尺多高的门槛，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砸在庭院地面。
又向前滑行了数米距离，才堪堪停了下来。
他脑袋一歪，一声不吭昏了过去。
“你……”
周泉盛一脸迷茫无助表情，甚至还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知道赵铭顺的表弟魂不守舍走来，而自家护卫似乎会错了自己的意思，贸然出手去推搡对方身体。
就在双方身体接触前，他还准备开口叫停护卫的挑衅，至少不能在孙明月家真的把事情闹大。
万一再把这倒霉孩子打伤，那真就算是撕破了脸面，怎么想都是很不划算的买卖。
但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自家护卫为何突然就飞了出去？
甚至在半空中翻了好几圈，摔倒在了门后的庭院里面。
“你，他，刚才……”
周泉盛嘴唇翕动，正要开口说话，便被卡住脖颈顶到了门上。
“你也想像他一样，在雪中旋转飞翔吗？”
“不，不想。”
周泉盛激灵灵一个寒颤，额头上瞬间一层冷汗。
他甚至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也不知道是否自己的幻觉，他发现里面竟然充斥着一片灰暗，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吸走一般。
数息之后，苏暮轻轻呼出一口白雾。
似乎此时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我想起来了，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瘦小黑衣人，给我的感觉似乎与名为诛神刺的盒子有些关联。
难道说，他竟然有可能和许青衣，戏班歌女同属于一个传承，然后又接二连三聚集到了元山城中？”
“这些搭台唱戏的心思狠毒，非是善类，却又不知他们究竟有何目的，为何频繁在这个偏远之地现身。
还是要抓紧时间去找一下席诸，或许可以从城中乞丐入手，让他发动属下去暗中探查，只要能再次找到对方踪迹，便可以提前做出相应准备。
如果有机会的话，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在这个雪天送给他一场风光大葬。”
苏暮收敛思绪，看了一眼僵直不敢动弹的周泉盛，对其露出些许自以为温和的笑容。
然后动作轻柔，慢慢将人放下，还顺带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泉盛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要用脖颈撞到我的手指？”
“没，没什么，我只是看到苏兄弟过来，想要和你打个招呼。
没想到脚下忽然一滑，却是不小心撞到了苏兄弟的手指。”
“雪天路滑，容易摔跤，周大哥以后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苏暮点点头，朝着院内看了一眼，“刚刚站在泉盛兄身边的那位大哥，怎么忽然就睡在了雪地里面？”
“哦，这个，我那护卫笨手笨脚，刚才他也是一不小心自己摔倒，倒是让苏兄弟有些见笑了。”
“人没事儿就好。”
苏暮点点头，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过来，“劳烦泉盛兄去和孙小姐说一声，我忽然想起有件急事未曾处理，就不进去参加今天的聚会了。”
“好好好，苏兄弟放心，我绝对将原话一字不差传到。”
周泉盛满脸堆笑，口中还在说着，忽然感觉淡淡香风飘过。
紧接着便有一道纤细窈窕身影，脚步飞快从自己旁边擦身而过。
她两步下了台阶，又越过呆呆站着不动的赵铭顺，一溜烟朝着刚刚离开的苏暮追去。
“这是卢茉？”
“她追上去又是要做什么？”
周泉盛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着卢家小姐终于放缓脚步，和苏暮在风雪中并肩而行，似乎还在不停说着什么，心中顿时充满惊讶诧异之情，甚至还要超过刚刚发生的事情。
随着两人渐行渐远，周泉盛收回视线，脑海中刚刚显现的一点冰冷思绪，便在此时完全消失不见。
他深吸口气，面上笑容变得愈发浓郁。
快步走下台阶，把住了赵铭顺的手臂。
“铭顺老弟，前面有些事情是我做得不对，还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周泉盛语气亲热，甚至还带着一丝讨好，“回头我在和顺楼摆一桌席面，专门向铭顺老弟赔礼道歉。
你要是还对我有什么意见，我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要能让兄弟把气顺了，其他一切都是小事。”
“以德服人，以情动人。”
赵铭顺看着满脸笑容赔礼道歉的周泉盛，再想想刚才毫无征兆倒飞出去的身影，眼神表情还有些迷茫怔仲，“苏兄弟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我思来想去也搞不明白。”
周泉盛却是连连点头，“啊对对对，苏公子以德服人，以情动人，如此才让我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该因为一件小事和铭顺老弟置气，坏了你我之间的兄弟情分。”
苏暮脚步匆匆，旁边忽然多出一道撑着纸伞的身影。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伞面簌簌作响。
“卢小姐有什么事么？”
苏暮放缓速度，转头问了一句。
卢茉抬起眼睛，却又飞快躲开，“苏公子才刚刚到来，为何连门都不进便要离开？”
“我忽然有急事要去处理，刚刚已经和周泉盛周公子说过，让他代为转告孙小姐一声。”
苏暮看着一侧少女，目光从窈窕有致的身材上一扫而过，心思却早已经不在这里，而是飞到了三山门席长老那里。
比起和这些公子小姐玩闹，还是另外一边的事情更加重要。
尤其是可能关系到自身安全的事情，更是要未雨绸缪提前准备，争取将一切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
卢茉感觉到他的目光，顿时将头垂得更低。
她声如蚊蚁，几不可闻，“今日风雪严寒，苏公子要去什么地方，我可以叫马车送你过去。”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苏暮却又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劳烦卢小姐了。”
………………
……………………
三米见方的池子冒着蒸腾热气。
苏暮没入水中，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人声鼎沸，虽然隔着隔着几道墙也能传递过来。
这个风雪交加的酷寒天气，许多有钱有闲的居民早饭后便来到澡堂，在这里舒舒服服泡上个吧时辰，也算是驱逐了体内积攒许久的疲惫与寒气。
不过比起外面的大池，里面的小池却是空空荡荡，只有苏暮一个人在闭目养神。
这里也是席诸暗中购置的产业。
生意看起来竟然异常的红火。
即便只在天冷时开门营业，一年下来怕是也能赚上不少银钱。
如此看来，这位席长老加入帮会倒是有些屈才。
以他展现出来的经营管理能力，做个商会首领或许都绰绰有余。
时间一点点过去。
在温热池水的包裹熨帖下，苏暮渐渐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中经快要睡着过去。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当即睁开眼睛，便看到裹得严严实实，就连面孔都被遮挡的席长老走了进来。
“接到苏兄弟的紧急传讯，老夫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就从住处赶了过来。”
席长老没有下水，甚至没有脱去棉衣，只是在池边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小心试探着问道，“苏兄弟这么急切召我前来，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商议？”
苏暮重新闭上眼睛，声音放轻慢慢说道，“我今天早上出门，在一个长巷里遇到了奇怪的人和事情。”
“一个长巷里！？”
席诸激灵灵一个寒颤，进来这么久身上都不见汗，听了这句话额头上却是瞬间一层冷汗。
“苏兄弟的意思是，黑空巷的邪祟，它又卷土重来了！？”
他深吸口气，努力平静了语气，“怪不得老朽昨夜噩梦连连，原来竟然可能和那个可怕的怪物有关。”
“席长老倒是不必太过惊慌，现在我也不确定这件事是否和黑空巷有关。”
苏暮端起放在池边的茶水喝了一口，“但话又说回来，既然今天见到的黑袍人能让我生出感应，那么他大概率和许青衣是一脉相承的路数，甚至两人还可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席长老默默听着，面色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变得更加凝重许多。
“如果真是许青衣的同门，在老朽看来怕是比黑空巷还要更加危险。”
他眉头紧皱，陷入思索，“毕竟黑空巷虽然可怕，但若不是许青衣那个贱女人的话，黑空巷或许根本就不会显形，再不济我们当时也能直接从巷口逃出生天。
更何况据说这玩意没有灵智，所以也不存在什么记仇的情况，只要我们不是运气差到被二次卷入，以后也不需要太担心是否会引来报复。”
“但许青衣的同门却大不一样，若对方有心调查她的死因，以这些玄门中人神秘诡异的手段，即便我们当时已经非常细致处理了手尾，怕是也能被这帮人抽丝剥茧查到我们头上。”
苏暮道，“这就是我喊你见面的原因，只要能尽快将那个黑袍人找到，到时候他在明处我们在暗，无论如何都能多出些许应对处置的空间。”
席长老将茶水一饮而尽，“老夫明白了，这就去安排人手探查。”
苏暮点点头，又着重强调了一句，“对于黑袍人的探查，宁肯找不到任何线索，也不能莽撞冒失泄露了我们的情报。
此外席长老还须注意，派出去的属下不一定要身手好，但一定要心思敏锐忠诚可靠，最好还得是常在街面上活动人物，如此才能最大程度不引起他人怀疑。”
“你放心，老朽也曾和玄门中人打过交道，晓得该如何谨慎从事。”
席诸走出几步却又停下，回过头来说道，“刚才差点儿忘记了，这座小池子是我改造过的练功房，若是在水中混入药剂然后加热，再辅以特制药酒用来修行，对戮阴寒冰掌的提升有着特殊的效果。
苏老弟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就让驻留此处的心腹属下帮你调配药剂，加热水温。”
“哦？”
“寒冰掌属于阴寒之气，竟然能借助滚烫药汤辅助修行？”
苏暮眼中波光闪动，忽然想起功法口诀中提到的阴阳相济，只不过他还没有修行到四窍齐开的层次，因此并没有太过深入的思考研究。
席诸果然说道，“虽然苏兄弟刚刚接触本门功法，还不到真正需要阴阳相济的时候，但早些用上非但没有坏处，相反还能拓宽后续的修行道路。
可惜老朽当初就是太穷，没有那个条件来辅助修行，待到后面想尽办法赚到银钱，外敷药浴的效果对我却已经大打折扣，就连专门建造的这座池子，也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如此甚好，那就劳烦席长老了。”
“苏老弟对我是救命的恩情，再说这些就太见外了不是。”
席诸说着出了房间，不多时又带着一个老实巴交的男子折返回来，悉心交代一番后才急匆匆转身离开。
哗啦啦！！！
一种种药剂被倒进池中。
而随着温度的不断上升，房间内充斥着浓郁的腥苦味道。
苏暮将一坛药酒饮尽，按照寒冰掌口诀引气入体，运气游转。
隐约能感觉到一道冰线，沿着特定脉路在筋膜内灵动穿行。
与此同时，融入池水的药剂，也开始透过皮肤向体内渗透吸收。
当阴寒冰线与灼热药剂相遇的那一刻，苏暮一动不动的身体陡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猛地咬紧牙关，竭力保持灵台清明，仔细体悟感知发生在筋膜脉路中的各种变化。
“这就是阴阳相济，果然有点东西！”
“我苦修戮阴寒冰掌已经不短时间，前面打下的基础虽然深厚，却总无法突破那道若隐若现的瓶颈。
直到今日内服药酒，外敷药浴，两相叠加之下就如同催化剂，顿时将面临的屏障打开一道缺口。”
苏暮调整呼吸，一次次引气入体，按照功法口诀完成循环。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知道多久之后。
忽然咚的一声轻响。
从右侧肩井位置悄然荡开。
运气游转的速度随之猛地加快。
就连冒着蒸腾热气的药池，水温也明显因此凉了下来。
苏暮对此毫无所觉，完全沉浸在功法提升带来的感悟之中。
直到池水完全没了热气。
甚至在表面冻结出一层薄冰。
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欣喜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