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生。
“啊——”身体下坠的失重感，加之内心深处对即将未知的恐惧，我破喉咙地失声大喊。
呼来到的风，吹眯起眼睛，我试图地想抓紧什么，来抚慰自己焦灼的情绪。
“抓住我的手，鱼浔！”十五的声音，蓦然在我脑海中炸响，一双柔软且紧实的手掌，突然抓住了自己。
我抬了抬眼皮，面前的十五与我双手相握，“十五！”
“有擅闯者！”地面上某只恶鬼，吹响了警戒的唢呐。
唢呐嘹亮的号声，刺透云端，十五的脸色刷的难看了下来。
“两个倒霉蛋。”斗笠老叟放下钓竿，尾随众恶鬼，朝涡旋的云散地前往。
黑塔。
牛头：“有擅闯者！”
马面微微一笑，“牛兄，真可为雪中送炭。”
牛头不慌不忙掏出梳妆镜，简单抓了抓头上的毛发，然后厉喝一声，“好啊，有人登门解题，不要白不要。”
——
“我们会被抓住的。”事已至此，我已然绝望，一旦被抓，便是无止境的钓泥鳅，堪比满清十大酷刑。
十五眼神倏然一定，“鱼浔，你别怪我。”
十五不明不白的致歉词，让我摸不着头脑，当她半屈身子，双脚自下往上蹬上我的身子，撒开双手，见我向上抛起，说的那几句话，我不由得泪流满面。
“鱼浔，对不起，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话语间，她的身影愈发渺小了。
现世。
“哦！又有鱼上钩了，不过怎么这么沉呐！”林伯双手紧攥鱼竿，使出吃奶的力气，腰背一抬，老腰差点闪着不说，鱼竿也崩断了。
——
“哦，好大的洞啊！”白发盘起，抽着一杆烟枪的老妪，吐云吐雾地盯着自家屋顶上那不小的窟窿。
“好痛。”我蹲坐起身子，愣神环视四周，最后目光对上了老妪的眼睛。
老妪不动声色，低喃：“生人？”
“你叫什么名字？小丫头。”老妪问我。
我：“鱼浔。”
老妪从女佣的手上接过一个计算器，自顾自盘算了起来，“好，鱼浔，你得赔偿我一笔茶馆屋顶修补费用。”
十五的情况尚不可知，自己又摊上这样的事情，我虽然是个有一定责任感对人，可是，一种深深地无力，不免让我怀疑起了人生。
我弱弱回应，“我——没钱。”心里已经做好乱棍打死戏码的准备。
老妪慢慢伸出手靠近我，我下一反应地闭上双眼，却听，老妪：“嗯！现世的物件，值不少钱。”
我悄悄睁大眼睛，“那够吗？”
老妪那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你觉得呢？”
“不够。”这一刻，我心思破灭。
老妪收好鱼钩，“现世的物件虽然稀奇，往生世界里也是不乏的。好啦，我再算算——”
一念通达，我赶忙说，“我身上的这件衣服也是现世的。”
老妪面露思索，我紧张兮兮，静待下文。
“好，帮她换套衣服，这笔账，两清了。”老妪说。
装修精致的办公室里，我忐忑地看着办公桌后面的老妪，鼓足了勇气，“老奶奶，您知不知道奈何？”
老妪辍下笔，挑眉盯住了我，我一害怕，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老妪：“你问这个干嘛？”
我：“我有要紧事，想求助于她。”既已走到这步，无论如何，自己也决不能退缩半步。
老妪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了下我，继续道，“鱼浔，到了奈何，生人要和往生之人一样，是要服下孟婆汤的。”
“我——”我支支吾吾，全然没有应对的词，因为她的眼神太——太威严了。
老妪单手支颐，“你可以用东西换。”
“换？”我不解了，自己唯一一身值钱的衣裳已经卖了换钱了，现如今，自己称得上是一无所有。
老妪：“现世的东西，除了机缘巧合外，你应该了解过，还有其余途径吧？”
我琢磨了下，还是不理解，便敞开了问，“您什么意思啊？”
老妪笑而不答，把提前草拟好的一张合同拿了出来，“签了这份合约，我带你去。”
我看着合同，犹犹豫豫了好一会，纸面上全是篆书，自己一个大字都看不懂。
老妪毫不客气说，“机会只有一次，明白吗？”
我被她声音一吓，慌乱下赶紧把自己的名字用钢笔签上了。
老妪心满意足地收起合约，“好啦，契约已成，你不要忘了代价就好。”
我听后，心里仍然怕怕的，说：“老奶奶，我们什么时候找孟婆啊？”
老妪：“你先休息一晚，记住，不管孟婆如何花言巧语，千万不能喝下孟婆汤。”
我：“记住了！”
浴池里洗完澡，在客房睡了一夜后，一位女佣叫醒了床上的我，女佣：“鱼小姐，喝吧。”
半睡半醒的我，接过她递来的一碗红豆汤，嘴巴刚咬住瓷碗，过了一会，我便又放下了，“抱歉，我不渴。”
女佣脸上微笑不变，“喝了吧，这碗汤对生人可有各种妙用哦。”
“谢了，我不需要。”我直接推辞。
女佣仍不死心，“真的吗？你闻闻这味道。”
一股浓郁且魅惑的香味从红豆汤水中飘散出来，我的双手竟然禁不住诱惑，抱着瓷碗，便要往嘴里灌。
霎时间——十五和老奶奶的忠告遽然占据大脑，我趁着意志清明的一瞬间，把汤和碗一股脑地砸在了地上。
“我不会喝的。”我说。
女佣笑了笑，老妪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老奶奶。”
老妪微微一笑，“你可以换一个称呼，我是奈何茶馆的主人，我叫孟婆。”
我突然有了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老奶奶就是孟婆，太——”
“太卑鄙了？”孟婆笑笑。
就算她说的正是我的心里话，面子上却不能太直来直去，我：“不，太感谢了，如果你没给我提示，我——”
我跟着孟婆的脚步上了楼上的一间图书室，孟婆轻轻挥手，一本本档案，兀自抽离书架。
女佣端来两杯热茶，我心有余悸，便拒绝道，“不，不用了，谢谢。”
孟婆摘下一本档案袋，其余的，各归其位，她恰好瞥见这一幕，笑道，“不必担心，这两杯只是正常的茶水。”
我不禁窘迫，为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羞耻，讪讪地接过茶水，喝了不知滋味的还说上句，“好喝。”
“鱼浔，你想找的人是叫鱼秋吧？”孟婆说。
我：“我奶奶，她叫鱼秋，2010年农历7月15日过世。”
孟婆扶了扶老花镜，“哦，那对了，这就是它的档案，她弄丢了自己的日记，执念太重，故而无法顺利往生。”
我双手接过孟婆递来的档案本，上面的内容，我不禁诧愕，“十五——奶奶。”
冥河，窝棚区。
老叟烧好一壶热水，“十五，你在这歇着，其他的事情不用多虑了。”
炉火对面的十五，面色忧虑，她说，“老先生，我这样会连累您的。”
老叟脱下斗笠，惨然一笑，眼神中是多年劳累的麻木，“我上一辈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等打捞完一百筐泥鳅，恨不知猴年马月呢。”他让十五放宽心，说，“好了，天塌下来，我顶着。”
黑塔。
牛头喝着闷酒，大喇喇说，“那俩丫头逃哪去了？”
马面为他斟酒，“牛兄，明个就是交差的日子了，冥河里的泥鳅不好捞啊。”
牛头眉眼一笑，露出一抹坏坏的笑容，“马老弟，如今覆水难收，我们只得让那帮歪嘴斜眼的恶鬼们，加班加点地干活了。”
马面会心笑了笑，自己喝了杯酒，说，“若是有什么菜品能代替碳烤泥鳅就好了。”
牛头想来也生气，只因为阎罗王大人养的宠物爱吃泥鳅，自己就得赔笑伺候着，他气的一口豪饮一整壶，“泥鳅，泥鳅，猫大人的口味真刁啊！”
——
鱼浔：“您是说，牛头马面两位鬼差，一直坚持不懈地寻求新菜品？”
孟婆表示肯定地微微颔首，为了满足猫猫的胃，他俩没少折腾，她说，“是的，泥鳅的数量本身不算太多，捉起来更是麻烦费工夫的。”
我开始仔细回想现世中自己做过的哪些硬菜，突然她有了主意，“小龙虾！十五和我谈起过，冥河里还生活着小龙虾，小龙虾的生殖能力强，且多肉。”
我越想越兴奋，“孟婆奶奶，我有一个好主意。”
厨房。
“她在做什么啊？不过，味道好香。”狭窄的厨房门口聚集了许多女佣，她们都是被我炒出的香味，以及对我这个生人的好奇吸引来的。
“辣椒，牛油，蒜末，酱油，老抽，冰糖，米酒。”我自己调制着底料，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小龙虾的具体做法，只是在朋友的店里吃过几次，偶尔下，问了这么几句。
但，从门外的盛况来看，自己做的还不赖，炒好底料，趁猛火，赶紧把小龙虾加了上去，米酒浇上，大火收汁——
一盘香气扑鼻诱人的爆炒小龙虾一出锅，孟婆亲自品尝后，便端着来回在大堂客人周围不苟言笑地兜了几圈，她：“奈何茶馆推出新菜品，爆辣小龙虾。”
那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小龙虾，堆砌在大盘子上，如山如火，醉人的香味足引人口水直流，“孟婆大人，爆辣小龙虾是用什么做出的美味佳肴啊？”
孟婆微微一笑，“还能是什么？”
客人们咂摸了咂摸，议论纷纷，“好像是现世的美味。”“小龙虾，是冥河的产物对吧？”
孟婆轻轻一吹，盘中的香味浓烈了几倍不止，诱惑人心般的香味，实在有人按耐不住了。
“孟婆大人，我来一盘。”
有人率先表态，那说明，很得人心啊，孟婆：“好，每点一盘，加赠一壶上好的绿蚁酒。”
孟婆这少见的大方，无不令在场的饕客们欢欣鼓舞，“万岁！”
“嗯——味道好美味啊！”厨房里，挤满了女佣，她们正下爪剥着虾壳，吃的满嘴是红油。
“别贪嘴了，快把菜送到客人的餐桌。”孟婆一进厨房，没好气地吩咐道。
“是！”女佣们火速装盘，边走边用偷偷吃上一只，反正看不太出来。
我继续热锅下油，孟婆满面欣赏地看着我，自言自语说，“这可有的赚了。”
忙活了几个小时，摆钟闷闷敲响，一天的营业才圆满结束，大饱口福，喝的醉醺醺的客人们，即使离开的茶馆，还不忘惦念着新菜品，“什么时候连猫大人嗤之以鼻的小龙虾都这么美味了。”“是啊！是啊！我们下次点个全家桶，得吃个撑死才满意。”
茶馆，我和几名女佣擦拭桌子，柜台后面，孟婆两手飞快点着计算器，笑靥如花，我问：“孟婆奶奶，客人的评价是不是很赞？”
孟婆把数好的一沓沓钞票放进下面的猪头存钱罐，然后说，“当然啦，爆辣小龙虾，给人味觉上带来了一份惊艳的体验啊，鱼浔，你可真是奶奶我的福将啊。”
我发自内心笑了笑，说：“那，孟婆奶奶，后面的计划部署交由您来决定了。”
孟婆眉眼弯弯，笑得合不拢嘴，我帮她带了了这么大的口碑，她自然懂得投桃报李，“放心，毕竟你帮我拉了这么大的长期订单，相信猫猫会特别喜欢的。”
我：“谢谢！”
一切顺利的话，便万事大吉了。
黑塔。
“牛头马面两位大人，那名擅闯者，我找着了。”一只贼眉鼠眼的恶鬼，跪在地上，在牛头马面的威慑下，瘦成竹竿的胳膊，瑟瑟发抖。
牛头目光凛冽，瓮声瓮气说，“在哪？”
恶鬼吓得头也不敢抬，颤着嘴皮，说，“0302的屋子里。”
“哦——”牛头来了兴趣，“继续说。”
恶鬼咽了咽，“大人，昨晚，我出门偷偷喝酒——”
“嗯——喝酒——”马面似笑非笑。
恶鬼怕的磕头如捣蒜起来，“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牛头：“然后你看见了？”
恶鬼满头大汗，“对，大人，我在0302的屋外，听见了窃窃私语的对话声，”
马面清清嗓子，“好，派人去把0302家里，大搜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