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雯笛·普顿

远濑的港口通宵忙碌：

各类船只络绎不绝，码头的卸货区灯火通明，灯塔投出的光柱来回巡行，海平线上隐约可见远来的航船逐渐升起的桅杆。

若在往日，卓阅看到这般景象总会浮想联翩，想象自己如果能离开远濑，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但此刻，跟在卓胜身边，她一点欣赏风景的心情都没有。

卓阅被卓胜带回家时，远远地就看到家里和港口区一样亮堂，自己的房间里亮着灯，但那面墙依然是破破烂烂的。

救治完克米特后，她本来打算回家继续复习，现在也没心思了。

她心不在焉地跟在卓胜后面上了二楼，看着他进了父亲的书房关了门，反而把她留在外面。

刚才开门让他们进来的管家见小姐无所事事地倚在门外打哈欠，便给她送来一杯热牛奶，神色恭逊平静一如既往。

她本想问问他自己被劫走后家里情况如何，略一迟疑，还是闭上了嘴。

片刻之后卓胜出来了，从卓阅身边经过时，她原本涣散的神情再度变得局促不安。

卓胜拍了拍她的肩：

“希望能早日参加你的婚礼。”

指望你退教结婚都比指望我结婚快！卓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时父亲在书房里喊“阿阅进来一下”，她就进去了。

进去一看，看见父亲坐在高高的文件堆中，烟灰缸里掐了半缸烟蒂，也不知他是在加班处理之前的工作，还是为她担忧到现在。

唉，有时她甚至会觉得，如果父亲真是个工作狂，少管她一点就好了。

这会儿父亲看到她进来，盯着她肩上披着的男式外套与脖子上没擦干净的血迹看了许久，才开口说：

“没事就好。”

卓阅一言不发。

父亲又说：

“我叫他们收拾了一间客房，你今晚先睡那儿吧。明天最好不要请假……也不要跟老师同学乱说。”

“嗯。”卓阅转头就走，但走到门边时突然想起，回头问：

“您是在加班处理‘平旦号’失踪的事情吗？”

“和你没关系，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父亲说“你自己的事”当然是指相亲而非考试。想到这里卓阅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甩门出去：

“希望他们的运气比我妈妈好。”

卓阅想去帝都医科大其实是为了母亲。

她的母亲是远濑大学《博物学报》的记者。

十年前，母亲与学者、编辑等同行们一起出差去北海考察罕见的金叶梧桐花期，结果回来的是一具棺材。

那时卓阅才八岁，懂的不太多，她只是直觉“去考察植物开花这种事为什么会死？这不对吧？”

“你母亲遇到了自然灾害。”父亲欲言又止但接受一切的样子，在卓阅看来就更不对劲了。

稍微长大一点后，她在远濑的图书馆里翻遍了报纸上的“旧闻”，可感觉都写得语焉不详，看来看去一无所获。

她还听说父亲在母亲死后被提拔了，这件事怎么看都很可疑，但她也到了把事情闷在心里不随便问的年龄。

再后来她得知，最有可能找到真相的地方并不是远濑，而是帝都京泽，于是她开始盘算怎么去京泽，而且可能得在那里居住一段时间，最好还能有一个不会暴露真实目的的居住理由。

其实大学毕业后去京泽找工作是最合适的理由。可她很怀疑父亲会不会同意让她去外地工作。

——不久前，其他遇难者的家属在远濑近海的墓园岛上集体举行了事发十周年的追忆、纪念活动。

连这场集会，父亲都不允许卓阅参加。

但这件事就像一根钉子，沉默地扎在彼此心底。

卓阅更想去京泽了，而父亲催她相亲催得更狠了。

按父亲的打算，肯定是想让她大学一毕业就在本地结婚，今后要去外地也是跟着丈夫走，再想自己去京泽难上加难。

因此，去京泽当交换生是摆在她眼前的第一个机会。

搞不好还会是唯一一个。

这晚卓阅几乎没睡，直到第二天早晨天快亮时才勉强进入了梦乡。

在不太安稳的晨梦中，她又回到了四五岁刚识字的时候，她问母亲：

“妈妈，为什么你的名字和我和爸爸的都不一样啊？我看到叔叔全家都姓卓，姑姑也和姑父一个姓。”

只有她家不一样，她叫卓阅，父亲叫卓远建，但母亲叫雯笛·普顿，这差别也太大了。

“因为妈妈不想被改叫‘卓夫人’，妈妈要继续做‘记者普顿女士’。”母亲一边说一边和她一起做手工，用折纸叠一艘帆船。

“那为什么你的姓是普顿不是雯笛呢？”

“哎呀，你四岁就开始想这个了？”妈妈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拿过一张地图，说：

“这个要从卓家的来历说起了。”

地图上画的是他们所生活的莱克德大陆，远濑位于大陆的西北角。

妈妈拿着纸帆船“飞”向东方，指着一座城镇图标：

“这里是你爸爸的老家浅夏。”

纸帆船又飞向更东侧的另一个城镇：

“这里是帝国首都京泽。”

再然后，纸帆船继续向东飞，东边是一片蓝色的海洋，叫粟怀洋，海水中画着海船和大鱼。

粟怀洋的西侧是莱克德大陆，南侧是缪克威拉大陆，陆地上画了很多羊。

至于东侧，只画了一团云雾。

“只要是姓放在前面的家族，比如卓、端木、林、叶……都是一两千年以前，从遥远的东方大陆过来的移民。他们带来了东方大陆的生活习惯和文化，还有魔法咒文诗。”

说着，她念道：

“春风卷地起，百鸟皆飘浮。”

这句咒文念完，纸帆船真的飘了起来，卓阅像扑蝴蝶一样追逐它玩耍。

“再比如现在常见的这些地名比如远濑、浅夏、京泽、青墟等等，也都是当年那些东方移民起的。”

“哦……”卓阅抓住了纸帆船，想了一想问，“那移民和一般人有什么不同？”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也只是姓名有点区别，其他都没什么不同了。其实你外公外婆也用同一个姓……我重视的不是姓本身，而是我用这个姓名做出的成绩。”

卓阅那时候太小了，没太听懂妈妈后面的话，她只是好奇地看着地图：

“那，那，我们可以去东方大陆看看吗？”

“听说有洋流阻碍，很难过去呢。等你长大了，也许就可以了。”

妈妈拿过纸帆船，把它举到卓阅头顶上，卓阅一蹦一蹦地想够到那纸帆船。她边蹦边嘟着嘴问：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别急嘛，我们莱克德大陆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可以先去……”

妈妈说着，又把纸帆船指向地图。

然后卓阅突然睁开了眼睛，一阵心悸。

受不了，睡眠不足就是会这样。卓阅伸着懒腰坐起身，感觉头很痛，然后想起今天要期中考。

按卓阅以前的风格，她一早起来会先晨读背诵一番，但她现在一则疲劳记不住，二则心里悬着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