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钟恋人
特邀撰稿/王诺诺
青年科幻作家,银河奖得主,代表作品《地球无应答》《故乡明》《图灵大排档》等。
上
直到今天,我依然相信爱情。但是我妈不相信我。
在一个多小时的谈话中,我妈再三确认“我喜欢的的确是女人,只是尚未遇到合适的”后,长舒一口气,换了下二郎腿的姿势,剥开手边的砂糖橘递给我。这个动作意味着第一个话题已经告一段落,将进入她议程中的话题二,“那么,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啥?”
“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这……”
“你三十了,我今年虚岁五十八,我还盼着看到孙子读大学……”
“妈,你身体好得很,我隔着楼板都能听到你和李婶儿吵架。”
“你别抖机灵,你姥姥姥爷都没活过七十,癌症走的。寿命是讲遗传的,假使我注意养生,每天吃红薯绿豆山药粉,最多能活到八十。要看到孙子成人,你最晚也得在我六十二岁前把孩子生了。小两口结婚一年内要孩子,也得怀一年吧,结婚前你还得处个一年看看合不合适吧?四舍五入,明年春节就是最晚时间了,一年之后,你必须把对象领回来!不然我就看不到我孙子念大学了。”
她捡起旁边未打完的毛衣,在我身上比画着,“袖子得再长一点儿……”然后低头一针针地织起来,“李婶儿都在给孙女打毛衣了,我什么时候也能把小老虎啊小蝴蝶的花样用起来?”
“不是说了吗,这种事情快不来的。”
“年轻人结婚讲个什么‘爱情’?过日子罢了,哪儿来那么多感觉、眼缘?过个两三年,管什么一见钟情啊,都一样。我跟你爸就相亲认识的,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现在网上流行在线交友相亲,我给你注册了个账号,上面的优秀女孩子妈都试探性地聊了一下……”
“说了多少次了,我可不要去相亲。”
我妈听罢,向身后的卧室大吼一声,“老钟,你看看你养的出息儿子,现在不听老娘话了!你倒是也说句话!”
我爸从卧室探出头来,“我就说不让你装成钟健上交友软件聊天。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你你……”我妈彻底怒了,“他一回来你就开始唱红脸,嫁给你,还生了一个这样不听话的儿子,我真是倒了血霉了!”
接下来,就是我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争吵声。导火索一般都是针头线脑的小事,然后上升到我妈性格强悍、我爸过于缓慢的晋升路径,还有他们各自对家庭的付出,再在“究竟谁自私”这个问题上来回几分钟,最后“砰”的一声落到两扇门上,留下我一人在客厅里茫然无措。
不过,那是我小时候。现在我长大了——“砰!”我摔上门上了锁,回到这个曾消耗无数个日夜的空间,却感觉像个客人。
争吵在门外骤然停止,我听见窸窸窣窣的“怎么现在脾气那么大”“要相亲,你自己去吧”的低语,随后一切归于静默。
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你死了,我做和尚去”,是“庭有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矣”,是“You jump,I jump”。爱情的定义多种多样,但绝不是门外那对男女延续超过四分之一世纪的争吵。
我叹了口气,打开笔记本电脑,找到小一发来的邮件。视频里的她又出现了:眼眸不算有特点,却是很清澈的样子。她在微风习习的湖畔看书,风把一撮头发吹乱,她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别到耳后,视线并未离开书本,却有一支比目光还要犀利的箭刺入了我。
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我已经离不开她了。回想起半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我仍然感到幸福。
发小小一来我家看球,中场休息时打开了人工智能文生视频大模型Sola。他是个爱摆弄新鲜事物的人,模型发布不久,已对着电脑玩了好几天,一会儿用它创造“成都街头的恐龙与熊猫之战”,一会儿用它拍摄“克系外星人吃火锅,一筷子下去,竟捞出同母异父的兄弟”。
“可惜只有一分钟!”小一抱怨道,“不管我开了多伟大的脑洞,视频都只有一分钟。”
“一分钟还不够长吗?”我吃着薯片说,“你生成的这种废料,简直是徒增碳排放。让我看看你在做啥视频?”
“滚。”小一把电脑扣上。
这倒引起我的兴趣,抄起电脑就跑到墙角转身打开。视频中的女人穿着一件素色的连衣裙,肤色像玉髓,似乎能半透明地把阳光折射进我的心里。抱着几本书的她走在校园林荫道上,微弱的笑意并不在嘴角边,而是在柔和的目光中。
这就是爱情的样子。
“喂喂喂,别看啦,循环五次了都。”
“你用的prompt(提示语)是什么?”
“怎么啦?”他懒洋洋地抢回自己的电脑,定睛看了一眼我的表情,“等等,你该不会……”
“问你问题,直接回答。”
“哇,我原来以为《三体》这种小说里才会有男主角爱上虚构出来的女人……喂,你不会爱上她了吧!”
我买了Sola专业版,将小一的长串提示语输进去,经过几分钟的计算之后,生成的视频却截然不同,“按照我的理解,即便用一模一样的prompt,也未必会有同样的画面,对吧?”
小一点点头,“当然。Sola是利用空间时间补丁来完成影像生成。假设我们将视频或图片内容分解为一系列小块,每个小块都包含了部分时空信息,这些小块包含的影像信息会随着物体的移动或场景的变化而变化,这就算在时间维度上添加了动态信息。Sola深度学习的数据库中包含了海量这样的三维时空信息,再依据我给的提示才能将合适的补丁拼凑渲染成一段视频。每次生成都有一定的随机性,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用我这台电脑,因为它学习了之前我所有的prompt,我也可以输入指令,让它在这条视频的基础上继续增改,比如让这个女的去图书馆看书、到健身房锻炼,或者穿个短裙什么的。”
我感到一阵急躁,“你电脑卖我,多少钱?”
“不卖,里面那么多资料!这是我自己改装的宝贝,伴随我经历那么多低谷……”
“五万。”
“真不卖。”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只好叹了一口气,此事作罢。
“你也别说兄弟我不帮你啊!上个礼拜你妈来成都还专门找了我,说她一大把年纪了就想看你成家,让我盯着你赶紧找女朋友。如果她知道我帮你找了个只有一分钟时长的女朋友,那不得把我给灭了?”见我不说话,他才说,“这样吧,电脑和我的sola账户肯定不能给你,但我可以每个礼拜帮你生成一段视频传给你,就这个女的,好吧?”
“每天一段。”我纠正。
“每三天一段。”
“行。”
就这样,半年来,我每隔三天就会收到一段视频。画面中的女人逛书店或超市、坐地铁,时不时静下来看看书、撸猫,永远不声不响,即便是笑,也只是静静地,就像一个与我异地的伴侣,在另一个次元里微弱而稳定地存在。
她的容貌那么温柔,是学生吗?她一个人在异乡生活吗?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只知道与她相处的这一分钟似乎时间静止不存在了,外部的一切嘈杂化作对她生活细节的猜想。
“小健,你开门。”门外传来我妈的声音,我关掉笔记本打开房门,见她端着一碗元宵,“知道你现在还不想定下来,但明天去见见那个女孩子,都约好了的,妈有预感,这个女娃儿你一定喜欢。”
我刚想关上门,她加了一句:“每年你回家也就春节这十几天,就当遂了妈一个心愿。”
我算不上孝子,但终究无法拒绝这种绑架。
下
我们约在家附近的公园。这是我精心挑选的约会地点。室外光线明亮,任何过度的化妆技法都无所遁形;风光怡人,也不会产生过于奢侈的消费;最关键的是,一旦发现女方不合适,我可以迅速找个理由溜之大吉,不用像约正餐那样,非得等到甜点上完。
可就在几分钟之后,这些顾虑都显得多余了。
阿晴在约好的地点等我,那是一个坐在湖边长椅上看书的背影,微风吹起发丝,她轻轻将其别在耳后……那动作似乎很熟悉。
“抱歉,我以为你要很久才来,所以带了本书打发时间。”意识到我走近,她抬起头来,脸上是抱歉的笑意,浅浅的,像易碎的玉。
我一时恍惚,眼前的阿晴竟然与半年来在无数个一分钟内陪伴我的女人完美重合,“我们,见过面?”
她摇摇头,“只是在网上聊过。”
我一时脸红,在昨天约见面地点之前全是我妈跟她聊的。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用话题把我拉出了窘境,“我喜欢公园,这里适合看书,你挑的约会地点很棒。”
“是的,公园是个好地方。不过,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厅,那里的餐后甜点非常不错,想要一起去试试吗?”
“甜点吗?”她合上书,站起身,素色的裙摆飘飘,与身后的湖水一起波光熠熠,“听起来也不错。”
甜点之后是电影,电影之后是漫无目的的散步,散步之后是礼貌而依依不舍的告别。再之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十二次约会我带她见了我妈,我妈当然满意,不会说出最早与她聊天的是一个五十八岁的暴躁母亲,只是委婉打听了我们的结婚与繁衍计划。
小一也很喜欢阿晴,私下自诩为红娘,我同意让他作为婚礼首席伴郎发言,只要他承诺不会把我沉迷“分钟恋人”半年的往事告诉阿晴。
“为什么不告诉她?她和你的梦中情人长得一样,是缘分呀!”
“最近陪阿晴看了《甄嬛传》,有个词叫‘莞莞类卿’,我猜没有女孩子愿意做别人的替身吧?”
“不是吧?你还陪她看宫斗剧,这一波真是陷进去了!其实我还想告诉你来着,最近Sola升级了,视频时长达三十分钟,还带声音,你的梦中情人可以开口说话了。”
“没必要发给我了。其实几个礼拜前,你的邮件我就都不看了。自从阿晴出现,我就觉得爱情该是有血有肉的,不是那种困在一分钟视频里冷冰冰的样子。”
“男人变心真快!那好吧。”他撇撇嘴,“婚礼上你可得把我安排在主桌!”
后来,小一确实坐了主桌,但婚礼上我与阿晴第一次产生了矛盾。没想到婚礼如此繁复,从嘉宾座次到晚宴菜系,从主花颜色与吊顶装饰是否相配,到宾客的酒店预订人数与实际下榻人数是否吻合,面子、里子、礼节、人情、世故,一切都向我们袭来。本该接受祝福的喜宴,诱导了无休无止的争吵。
如今,只有一个细节我还记忆犹新:送走所有宾客后,面对满厅的残羹剩饭、了无生趣的鲜花彩带,她眼圈有些泛青,新娘的浓妆也盖不住连续熬夜的疲惫。我不敢告诉她,陷在硕大而华丽的婚纱里的她,不如穿一条简单素色连衣裙好看。
“这个破婚,反正我是不要结第二次了。”她说。
“是,”我笑出声,“那看来,以后只能凑合跟我过了。”
婚后不久阿晴就怀上了孩子,她变得暴躁、焦虑,时不时还流几滴眼泪,我看着心疼,但也会被她的喜怒无常逼得躲在办公室。
“生完孩子原来的裙子穿不进去了怎么办?”她在电话里哭诉,我连续三个晚上在办公室吃盒饭,就是不想回家。
我知道她说的是那条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修身雪纺素色连衣裙。“没关系。”我打开电脑屏幕的游戏界面,“我们买更好更贵的漂亮裙子!我工作不就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吗?”
她顿了一会儿,“你最近总加班,不会是出轨了吧?”
“冤枉,是真的忙。”
“你发誓。”
“我发誓,我没有出轨,不然天打雷劈。”
“那你再发誓,你现在在加班。”
我看了一眼游戏界面,正和工会做副本任务,不太好退出,“啊,光头领导来了,先不和你说了!忙完这三个月,我清闲了,天天陪你和宝宝!好吧?”
“还要三个月?”她发出不可思议的质疑,语调升高,让我想起我妈对我爸买错水果时的质疑,“三个月,孩子都生出来了!你怎么那么不负责?”
我挂断电话,感谢虚假在场却救了我一命的光头领导,虽然他平常对我严苛,但至少比孕期的阿晴要亲切得多。
“骗子。”阿晴抱怨道。此时,儿子已一岁大,正是趴在地上牙牙学语的时候,“你说三个月的项目忙完就会多带孩子,现在一年都过去了,加班时间越来越多,人都快见不到了。根本就是骗子。”
我没说话,已学会用沉默回击。孩子出生后,尿布、吐奶、啼哭和睡眠不足成了生活主题。我不知该难过还是庆幸,我的爱情成了父母婚姻的翻版,但我们有过最初的一见钟情。
“爸爸……”一旁正在磨牙的儿子开口了,口水透过围兜滴在地板上,“爸爸……”他刚刚学会叫爸爸妈妈和奶奶,我们都很期待下一个词是什么。
“爸爸……爸爸……”我凑向前,把磨牙棒拿开,想听听他要说什么,“爸爸……骗子!骗子!”儿子说完咧开嘴笑了,米粒大小的乳牙从粉嫩的牙龈上露出一颗半,阿晴也被逗笑了。我愣了一下,暗暗决定在儿子成长的关键时间里远离副本任务,哪怕辜负工会老大的期待。
儿子像春天的小葱一样飞速成长,开销也越来越大。事业步入正轨的我和阿晴都更忙了,我们变得疏离,有了争吵、冷战,当初的一见钟情已经所剩无几。儿子上大学离家的那天,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客厅空空如也,只剩下已不再青春的阿晴和我。不知怎的,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二十年前婚礼后宾客离去,礼堂一地鸡毛的时刻。
“这个破婚,反正我是就结到这里了。”类似的话阿晴多年前说过,表达方式很像,但语义完全不同。
孩子离开,拴住我们的绳子骤然松脱,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那就结到这里吧。”
可事情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生了转折。约定去民政局的那天阿晴失约了,她向来是个守时的人,从第一次约会以来就是这样。我以为她心生悔意,给她打电话时甚至都想好了一套接受她回头和道歉的说辞。
可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磁性声音,“秦女士的家属?”
可惜,故事没有往狗血方向发展,那个低沉好听的男声并不来自情敌,而是阿晴的主治医生,她得了乳腺癌。体检报告在我们离婚那天的上午发到她邮箱,她顾不上通知我,直接跑去了医院。
那或许是婚后最艰难的一段日子,我陪着她抽血、化验、住院、观察,经历了无休止的煎熬。好消息是癌症发现得早,在一台手术和二期化疗后,医生说癌细胞得到了有效控制,要做好长时间带癌生存的心理准备。
阿晴问医生:“带癌生存?要带多久?”
“多的话,二十年、三十年,也许能达到预期寿命,但少的话,也不一定,随时都有可能复发,所以需要定期复查。”她听完扑哧一声笑了,微风拂过她刚长出一层细软绒毛的光脑壳,像新出生小鸡的头顶。
“你刚刚笑什么?”走出医院时我问道。
“就是忽然觉得,我跟你的爱情像癌症。”
“谢谢你啊!作为一个准前夫,这段时间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谢谢你这么评价我。”
“就像医生刚刚说的,爱情就像癌症,跟你生活了那么久,再多化疗都无法把你和感情从我身上彻底剔除,只能小心翼翼地带癌生存,祈祷这些癌细胞不再做出什么讨厌的事来。还要经常复检,看看我们的爱情有没有变质啊,你的私房钱有没有换地方藏啊,你周遭的老太婆有没有变多啊……”
那天之后,我们再也没有提过离婚。再后来,我妈去世了,她没太多遗憾,毕竟看到了孙子上大学。收拾旧物时,我发现了二十多年前留在她储藏室里的那台旧电脑。当时我要把它扔了,她偏要留下,说自己能用它看视频学广场舞。
我果然在硬盘里看到她跳广场舞的健硕身影。而一个命名奇特的文件夹,一下子把我带回了二十年前:“分钟恋人”。我与阿晴在一起后这个文件夹再没打开过,即便是感情最不好的那两年,我也没念起过视频中的完美恋人。
我沿着时间轴翻看,微风、少女、纱裙一切如旧,只是女人的脸似乎发生着些微变化……很快,我翻到了最早一见钟情的那段影像。她走在林荫道上,肤色如玉——不过,那张脸与我的阿晴截然不同!
“什么情况?”我在追悼会上把小一留下,“为什么最早的那段视频变了?她的脸和阿晴……”
“一直都不一样。你的赛博女友和阿晴只是身高体重类似罢了,脸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小一也老了,他现在最大的爱好是钓鱼。
“怎么会……我第一次见到阿晴的时候,觉得她像视频里走出来的!”
“那是因为我照着阿晴照片,一点点用她的脸替换掉了你视频里那位女友。”
“你们早就认识?”
“……小健一定要问,阿姨,你不要怪我!”他对着上方做出一个祈祷手势。
“跟我妈有关系?”
“一开始不是你妈跟她聊吗,聊得比较上头了,她就向你——其实是你妈,打听到了我的联系方式,想通过你身边的朋友了解你的喜好,让你更喜欢她。”
“然后你加她了?跟她说了视频的事儿?”
“当然没有,当我傻啊!阿姨拜托过我,说阿晴这个姑娘挺好的,要我助攻。我知道症结在哪儿,所以定期给你发越来越像阿晴的视频。每次对脸的改动都不大,你又不常翻往期视频,循序渐进地,阿晴的五官就完全替换掉了那个‘分钟恋人’。就这样,没别的了。”
我听完愣在那里,那个我一见钟情的人,根本不是度过半生的阿晴。最初,我们还曾那样小心翼翼地接近对方,刺探对方的喜好……回忆泛上心头,但是不对,“还有一个疑点。”
“还有疑点?”
“我妈,一个泼辣的老母亲,是怎么把阿晴给聊上头的?”
我一拍大腿,再次走进储藏室,找到旧柜子里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我妈的银行卡密码、充值卡密码、手机密码及水电费缴收日期。我找到相亲网站的账号密码,用老式电脑登录上去,因为长久未用,还补足了会费才看到往期聊天记录。
对话框里,母亲扮演的那个我体贴、温柔、无微不至,从来不和约会对象谈论足球和网游。一个完全陌生的“我”让我困惑万分,直到我抵达漫长的对话框顶端——“系统消息:是否确定支付299元,与该女会员使用AI聊天工具CHATLOVE?钟健:确认。”
我眼前浮现出我妈心疼地翻出旧本子,找到银行卡卡号付费的样子。
小一拍拍我的肩膀,“看来你老婆一开始喜欢上的也是个AI,你们这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时,阿晴敲开储藏室的房门,“啊呀,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钟健,你得加紧了,殡仪馆来通知了,火化完马上得选妈的骨灰盒跟墓地。还有个事儿得跟你商量,这次我们连爸的墓地一起选了吧,虽然跟妈吵了一辈子,但他这几天还是很难过的。位置现在定的话能连在一起,还打八五折……”
眼前的阿晴从年龄到身形到五官,一切都与视频中的恋人截然不同,可此时,我却觉得爱情的面目无比真实。
“喂喂,真得抓紧了钟健!别磨蹭,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她急躁地催道。
“那个,我说,要不……这次把我们俩的墓地也连号买了吧?你不是说能打折吗?”
她微微一愣,回答我说:“也可以吧,四个人,能打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