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奇遇办与魔法少女(4)
[一○]
第二天言正礼照常去学校上课;赖在奇遇办的笛衡则是完全放下了偶像包袱,瘫在懒人沙发上啃鸭脖子;而丹璃一早踩着点来学校,课间使劲背台词,中午放学立即失踪,直到下午放学后言正礼一个人做卫生值日时她才找上他:
“言殿~听说就在我认真准备舞台剧的这一两天里,你和笛衡大人传绯闻了?”
正在擦木质百叶窗的言正礼回过头,把齿轮扔给她:
“我被笛衡‘壁咚’根本不能算绯闻,只能叫恐怖故事。”
“你知趣就好。”丹璃又露出了纯真无邪却让言正礼觉得很恐怖的笑容,然后问他这两天有什么进展。
“进展就是我被她胁迫了一次又一次。”
言正礼耸耸肩,大致讲了讲经过,讲到笛衡决定在奇遇办里赖到这周末,另外昨天她还说了一个新发现——她发现自己会变身成什么样子,其实取决于刚看过什么虚构作品,比如变身成神奇女侠那次就是因为刚看了《神奇女侠》电影版……
于是她把手机屏保换成了《蝙蝠侠》里的猫女,造型是全身紧身衣加上蒙着半张脸,虽然穿黑色紧身衣也很羞耻,但蒙面造型实在帮了她大忙。
结果丹璃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对:
“呐哩?你让她住奇遇办?!你怎么能让她住在奇遇办呢?你应该告诉她有个温柔可爱的好女孩叫丹璃,她家里有空房间啊?!”
“…………”言正礼沉默片刻,决定转移话题,“总之,不出意外的话你继续摸鱼到周末就能稳拿业绩了。”可他还来不及说希望你拿下这波业绩后能放过我,“意外”就来了——
警报响起,那个怪物出现在了学校操场的上空。
“牙白,你不是说它只攻击笛衡大人吗?”丹璃透过齿轮看了一眼奇遇办,笛衡还摊在懒人沙发上睡大觉。
“只怕它是因为找不到笛衡而开始无差别发怒了!”言正礼皱眉看着风刃割断了两个篮球架、学生四散奔逃,“它会出现就说明葛澄澄在做梦……我们现在去葛澄澄家叫醒她?”
“强行叫醒可能会损伤她的大脑。可也不能让它伤及无辜……不然我的业绩又要完蛋!”丹璃略一思索,做了决定,“我们得分头行动。”
然后她一挥手,书包里的演出服就自动穿上了身。
她继而闭上眼睛,身体缓缓浮起并且微微发光,数道光芒以随即她为中心射出,笼罩了整个校园——
在此之后,怪物扇出的每一道风刃都被一道半透明的防壁反弹了回去。
“你用了魔法?”言正礼觉得很奇怪,以前怎么没见她用魔法时一定要穿魔法少女服装?
丹璃点点头,一边蹲下身整理靴子一边说:
“是的,之后我要以‘魔法少女笛小衡’的造型冲出去当饵,把它引到江滩,但在使用这个大型魔法保护学校期间我无法使用其他魔法。
“所以叫醒笛衡大人这件事就拜托你啦!
“毕竟……她的战斗还是必须由她来结束的。”
说完这番话丹璃就站起身,冲出了教室。
言正礼忽然觉得自己误会她了,看来她其实不是只会摸鱼,想要业绩的心也是很真诚的!
可奇遇协调员这种奇怪工作的业绩要来到底有什么用呢?来不及细想这个了,言正礼拿起齿轮,钻进了奇遇办。
[一一]
“怪物又出现了?澄澄又做梦了?可既然找不到我,她还能做什么?”笛衡揉着眼睛从懒人沙发里爬起来,很纳闷。
言正礼假装一无所知,而显示屏里的画面已经变成了汉口江滩。
不发洪水的时候,江滩一带是供市民散步、娱乐的大型公园,非常宽阔。
现在华灯初上,路灯下、垂柳间散落着三三两两的游客,本该十分平和,然而半空中却飞舞着一团金光,凛冽的风刃在沙滩上刻出一道又一道痕迹,声声凄唳飘散在风中:
“把我的梦……还给我……”
你在那里追寻的,到底是什么梦想呢?
猫女打扮的笛衡做好战斗准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但现在没时间细想,当务之急是先削弱那个怪物的战斗力。
“澄澄!别搞错了,我才是你的目标!”带着言正礼借给她的巨大齿轮,笛衡飞奔着迎向那团金光。
今夜的战场宽阔、展得开手脚,但战况也谈不上顺遂。
怪物已经不止于制造风刃了,而是不断掀起风暴,江滩上的飞沙走石、枯枝残叶通通成了它的武器,不断袭向江滩上的游客,路灯的灯柱都被碎石砸断了,江里的趸船也被它掀起的波涛弄得摇摇晃晃,一名水手探出脑袋张望,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江里。
“葛澄澄!你给我醒醒啊!!”看着无辜路人不断被波及,笛衡有点火了,但与此同时,变身之后增强的听力使她注意到,江滩上除了惊慌的游客们,还有一个女孩躲在某个地方哭。而且那声音有点耳熟。
她想她找到怪物胡乱攻击的原因了。
靠近江边的滩涂上一片黑暗,因此笛衡一开始并没发现那里倒扣着一艘铁锈斑斑的旧轮船,平时它摆在这里的存在意义主要是供游客拍照合影,而现在,船舱着里躲着一个满腿是血的女孩,原本华丽的大裙子也破烂不堪:
“我只是……想用手机录个战斗视频回去加特效而已,又没惹你……衣服也破了,手机也掉了,跑也跑不动……我……我真的没有抢你的梦想啊?!”
然而怪物并不听她分辨,继续用风驱动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它们像炮弹一样砸落在船舱舱体和四周——
此前因为那女孩躲进了船舱,风刃攻击不到,它才不断掀起风浪,尽一切可能想破坏她的保护壳。
现在,女孩眼看着船舱被越砸越瘪,明知就算不出来也可能和它一起被砸烂,只能躲在船舱的龙骨附近瑟瑟发抖。
但紧接着,她就听到了半空中传来怪物的惨叫,接下来是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然后就有人徒手把船舱掀翻了,抱起她一下跳出去好远,落在一根路灯柱旁。
女孩看清施救者的脸,发出了尖叫:
“笛衡大人,我这辈子都是你的脑残粉!”
“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呢?”笛衡无可奈何地问。
但女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或许是因为紧张加上害怕,她已经晕倒在了笛衡怀里。
“啊,她不是丹璃吗?”言正礼通过显示屏看到丹璃装模作样地“晕”了过去,连忙配合地开始讲解,“放学时我看到她提着演出服装出了学校,可能是想去江滩拍COS照吧?那个怪物大概是找不到你,结果就在四处游荡时把穿着‘笛小衡’服装的她当成了你……”
“晕倒”的丹璃显然也对言正礼急中生智的谎言很满意,偷偷朝着半空中竖起了大拇指。而笛衡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不能让它继续犯错了,澄澄醒来后一定会后悔的!”
笛衡先抱起丹璃跑回岸上,把她放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商店小屋背后,然后顶着风浪冲向怪物,与它缠斗起来,不再让它破坏附近的公共设施。
大约半小时之后,怪物渐渐力竭,笛衡掷出齿轮奋力一击,终于成功切掉了它的大半边翅膀!
凄厉惨白的长唳划破夜空,像沉船的亡灵鸣响了汽笛。怪物失去平衡落进水中,正好掉进了江边铺设的溺水防护网。
笛衡蹚进水里,一步步走向在防护网中挣扎的怪物。
它仍在悲鸣着“为什么成为故事主角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呢……”,即使只剩下一片翅膀也拼命要制造新的风刃,而笛衡不愿再摆出战斗姿态,不仅扔下齿轮,还连衣服都变回了校服,任凭巨浪与烈风一次又一次打在自己身上,艰难地一步步走近它:
“澄澄。对不起。偷走你梦想的人……是我。”
“啊……怎么会……”看到那个熟悉的轮廓,怪物停止挣扎,渐渐变换了形貌,从一只鸟的样子,变成了一个泛着金光的少女——
卧室内的葛澄澄本体还在睡觉,而这是她第一次,在追杀“梦想小偷”的梦境中,清楚地意识到了她所仇恨的人是谁。
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遍体鳞伤。
葛澄澄捂住了脸,泪水从的指缝中淌下,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
遍体鳞伤的笛衡轻轻地“抱”住了她,慢慢交代自己这些天的遭遇。
在她轻声细语叙述的同时,葛澄澄竭力不发出声音,却还是忍不住哽咽,像是积蓄多日的洪水,眼看着就要溃堤。
“我只是不明白……对你来说,我有什么好嫉妒的呢?我的那点破坏力,和你可以创造整个世界的画笔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被金光包裹的葛澄澄摇摇头,哭着说:“因为我原本就……不配和你站在一起。”
葛澄澄的童年,对笛衡这种大大咧咧的野猴子来说,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天生残疾加上体弱多病,使得旁人看她的眼神要么充满怜悯,要么像看怪物。
孩子与生俱来的活泼与好奇,对她来说都只能局限于陪她长大的童话、绘本、动漫世界里。
一旦离开家,就算能开着自动轮椅上街,她还是时刻感受到路人看她像看怪物,而自己没用得像个废物。
最难堪的一次是在某个偏僻的院子死角,几个淘气的孩子把她的轮椅推倒后一哄而散,葛澄澄哭哑了嗓子都没法自己爬回轮椅,等家人找到她时她已经憋不住尿了一身……
种种的经历使得她敏感羞涩却又向往友谊,而自打听街上的孩子们提到“母猩猩”笛衡的那一刻起,她在葛澄澄心目中就已经是一个明亮高大的传说。
可像自己这样一个没有存在感的残废,怎么才可能与她成为朋友呢?
葛澄澄冥思苦想,想起了某漫画里反派的做法,于是用零食收买了巷子里的男孩,指使他们朝着笛衡扔石子、死老鼠乃至绑架小猫……
他们并没有他们装出来的那么讨厌笛衡,所以发现虐猫的坏人时,大家很容易就同仇敌忾站到了一起。
而笛衡从来都不知道葛澄澄苦心策划了这么一出戏,使得她有机会威风凛凛地出场,就是为了……
“就是为了做一个配得上你的朋友啊!!”
然而紧接着,她就被笛衡误伤,脸上落下了永远的疤痕。
笛衡以为她那时大哭是因为难过,但葛澄澄其实是觉得自责。
在她看来,那道疤是自己模仿反派耍小聪明的报应,也是弱小的自己并没有资格站在笛衡身边的罪证。
“原来……是这样?”
听葛澄澄讲完,笛衡愣住了,抬起手想碰触那道熟悉的疤痕,然而现在她眼前这个泛着金光的少女并非本尊,只是梦中人的投射,所以笛衡什么也没摸着,只能静静看着那个碰触不到的少女瑟瑟发抖,像是在竭力压抑着哭声。
“我以为你总是开解我,是真的不在意了,没想到我们一直为了同一道伤疤,各自耿耿于怀。”
“你的每一次成长,每一个成果,都让我害怕会跟不上你,然后失去你。我喜欢你,感激你,羡慕你……
“但是也讨厌你,憎恨你,嫉妒你。有时我想成为你,有时又想取代你,有时我觉得你对我好,可能也只是施舍只是同情,有时我甚至希望你死掉!!……那我就……就再也不必嫉妒你了……”
说完最后这句话,葛澄澄愣了一下然后捂住了嘴,像是自己也没想到……
自己竟然也有把那些心思说出口的这一天。
“你本来就没必要嫉妒我,因为你就是你自己的主角。”笛衡隔空拍了拍葛澄澄的脑袋,“如果我早一点告诉你就好了。如果你也早点告诉我就好了。如果我们都能更坦诚一点,而不是这么患得患失的话……”
“你……不会……讨厌我吗?”
笛衡摇摇头,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江水里:
“我倒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担心伤害与自己最亲近的人,感觉扯平了。”
不知为什么,葛澄澄哭得更凶了。
而笛衡这时候能对她说的,也只有一句“睡吧,做一个真正的美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