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奇遇办与观鸟少年（5）
[一○]
适应了小黑屋内昏暗的光线后，陇秋发现它是一个只有十几个平方大的幽暗空间，完全没点灯，但四角都涌出暗绿色的幽光。
齿轮松开了，他站起身来四处打量，看到这个房间的三面墙由巨大的算盘构成，算珠都是放平的齿轮，彼此咬合、缓缓转动，剩下的一面墙上则挂满了竖立的齿轮。
这些齿轮的齿孔都非常大，一个齿孔就是一个显示屏，每个显示屏里似乎都在播一部大片——
少女挥动双手制造出魔法阵、大章鱼在太空里吞噬宇宙飞船，还有穿着时玖中校服的少年被一群奇形怪状的虫子追着飞跑……
咦，大片里为什么会有本校校服？
陇秋觉得不对劲，又转头看到了言正礼，还来不及问，就听他平淡地说：
“欢迎来到超时空全次元青少年奇遇协调处驻自治街办公室，以下简称奇遇办。”
“奇什么办？”
“奇遇办。”
言正礼面无表情地对陇秋解释，所谓的“奇遇”，指的是绝大部分青少年都会遭遇的一种自然现象，比如穿越、交换身体、获得超能力、成为魔法少女……
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些错漏，比如救命道具突然失灵，奇遇被发给了没有人权的人造人，另一个世界的建筑物也跟着奇遇当事人一起穿越过来了……
奇遇办是专门负责协调、匡正错误奇遇的公益组织，奇遇协调员当然就是组织执行者了。
陇秋本该得到的奇遇是“有一只鸟卡在他身边的扭曲空间中七天”，结果扭曲空间意外扩大，就形成了那个“罐子”。
听言正礼讲完这堆设定之后陇秋沉默了一段时间，方才开口说：
“虽然你和我们班的丹璃那个神经病好像关系不错，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常人……”
“不信的话，我立即送你回去。信的话，就在这里待几天，我保证你能见到外婆。”
陇秋没听明白：
“‘待几天’……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的‘正确奇遇’时限是七天，七天一到，‘洞’和‘罐子’都会消失，你和鹦鹉也就都能自由了。”
“可那时外婆都下葬了，我岂不是只能见墓碑？”
“我说行就行。”言正礼耸了耸肩膀，“既然你都快相信奇遇的存在了，你就干脆相信我到底吧。”
说着，他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个懒人沙发和两桶泡面，又掏出刚才那个大齿轮，出现在齿轮孔另一端的竟然是陇秋的房间：
“你当然也随时可以回家上厕所或拿东西。不过你的‘罐子’也许还会扩大，要和你妈妈解释也麻烦，我建议你还是尽量待在奇遇办，也省得我学习之余还要监视你会不会再出事。”
说完，他又摸出一套桌椅，然后开始做《课课练》。
等一下？
这样的神秘人物为什么会坐在这种地方做功课？
陇秋非常惊讶，喃喃道：
“我……好羡慕你啊，成绩又好，又是干部，还有这种超能力……”
言正礼抬起头，不解地问：
“你12岁就开始在各种自然科学杂志上发表文章，所观测到的鸟类数目在全市同好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还是市观鸟协会‘特殊贡献奖’得主里年龄最小的，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一一]
陇秋在奇遇办的小黑屋里待了几天，起初是打算背单词的，可最后他还是从自家书柜里搬过来几本图鉴，继续整理之前写文章所需的资料，并打电话联系了协会的伙伴们表示要回去，他们高兴坏了。
“奇遇”以来，他每天都不得不思考自己到底该选择什么生活，现在他觉得已经有了答案，可心里隐隐有些内疚，觉得辜负了母亲与外婆。
如果来得及见外婆最后一面，他想，一定得好好对她道歉才行啊。
正想着，他突然听到鹦鹉扑扇翅膀的声音。
他惊讶地抬起头，又连忙抬起右手，发现手可以碰到脸了。
“罐子消失，奇遇结束了！”他赶紧打电话给言正礼，言正礼那会儿正在食堂里吃晚饭准备上晚自习，闻讯之后咬着包子就赶了过来：
“走吧，我带你去见外婆。”
可陇秋这会儿反而不急了，他让言正礼先用齿轮把他送到了自家小区楼下，捧着玄凤鹦鹉，对它说:
“走吧，去找你原来的主人或者享受自由吧！”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以为你会希望留下它。”
陇秋摇了摇头：
“外婆以前就教导我说，不要强行占有它们的生命，顺应自然，做一个观察者也很快乐。”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鹦鹉绕着他飞了两圈，重复了两次“别怕，我们一起努力！”，随即振翅而去。
就着黄昏时分晦暗的光线，言正礼和陇秋都看到，一根白色尾羽从天而降，缓缓落到陇秋手中。
陇秋低下头，揉揉眼睛，又拿起那根白羽再次打量，还是觉得眼熟——
它怎么那么像外婆去世时手里握的那根？
陇秋脑中出现了一个神奇的可能性。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言正礼拍了拍陇秋的肩膀：“走吧。”
齿轮一晃，陇秋和言正礼就又出现在了协和医院的住院部，陇秋的外婆正躺在病床上。
“这是……做梦吗？”陇秋惊讶地环顾四周，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境呢？
“既然是随意门，当然就可以回到过去。”言正礼扶了扶眼镜，“奇遇办的工作太多，所以我经常利用这个功能回到过去补课。”
“也就是说，你的一天可以有无数个小时？”陇秋突然又想起了他对言正礼的时间管理术的好奇。
“不，我自己身上的时间会照常流逝，所以如果继续这样补课，我参加高考时搞不好已经20岁了。”言正礼耸耸肩，“不说这个了，你赶紧和外婆告别吧。”
陇秋这才从惊讶中缓过劲儿来，连忙走向外婆。
外婆半闭着眼睛，陇秋看了一眼床头卡，判断她应该是刚刚打过止痛药。
他喊了她好几声，她才有了反应：
“几天没来了，你学习好忙吧，别累着……”
“对不起……”陇秋紧紧地握着外婆的双手，回想起曾以为再也没法碰到外婆的手了，简直如梦隔世。
刚想到这儿，外婆咳嗽了两声，又说话了：
“我之前说……你妈妈……从小就很优秀……”
“对不起！！我……”陇秋忙不迭地又道歉了一次。
为了救鹦鹉做出选择时他不后悔，可一看到外婆，他就难免要开始自责。
长到十七岁，自己到底做成过什么事呢？
然而外婆摇摇头，轻抚着他的脑袋：
“我是想说，你妈妈从小就很优秀，长大后读了博士，还当了跨国企业的高管……可她也没有很开心啊。”
陇秋愣了一下。
“时间的概念是相对的，你明白吗？一岁的你和五岁的你差别很大，十二岁读大学似乎比十八岁读大学厉害多了，可八十岁的我与九十岁的我在世人眼里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一个‘老’字吗？”外婆笑了笑，继续说，“我昨天还在劝你妈妈，对你也好，对她自己也好，都没必要逼得太紧，万事万物有自己的节奏，这一点，喜欢观鸟的你应该最……”
又一阵咳嗽中止了外婆的话，可陇秋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眼泪再一次顺着脸颊淌下来，可这一次他流泪的原因不是悲伤，而是感悟。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他看到的外婆手中会握着一片白羽。
因为那就是此刻的他即将要送给外婆的。
“谢谢您。”陇秋从书包里取出那枚白羽，放到外婆手里，“最近这几天，我保护了一只走失的鹦鹉，您看，这是它留给我的。我想把它送给您，感谢您教给我的那些快乐。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让所有人高兴，可只有您教会了我该怎么让自己高兴，也让我终于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外婆点点头，握着白羽，含笑闭上了眼睛。
[一二]
啊，难道……
陇秋伸手探了一下外婆的鼻息，还有呼吸，但很微弱。
而这时言正礼又突然出现，提醒他：
“你母亲已经进住院部电梯了，‘你’也很快就要从中山公园赶过来了，快走吧。”
“嗯，是时候了。”
陇秋站起身，最后又看了外婆一眼，跟着言正礼通过齿轮随意门钻回奇遇办，回到了原本的时间线上。
“你现在回家应该还赶得上参加葬礼。”
言正礼一如既往冷静理性地说。
“嗯，我也是该和妈妈谈一谈了……”陇秋轻声说着，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们是不是该报警去把那个变态外教和奇怪的研究所一窝端了啊？！”
“这个嘛……”言正礼正在琢磨该说点啥，突然，奇遇办里又出现了一个黑窟窿，黑窟窿里钻出一个人：
“你说谁是变态？”
银发金瞳，游戏主角建模般的精致五官，赫然就是变态外教肖恩·肖。
他瞥了一眼言正礼，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
“依我说直接把他关在奇遇办直到奇遇结束就行了，你非要搞这么麻烦，结果现在他还要报警。”
“啊？你们认识的？”陇秋虽然惊讶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惊讶疲劳”了。
“你解释吧。”外教耸耸肩，把问题推给了言正礼。言正礼只好叹了口气，从头说起。
言正礼从高一开始在奇遇办做临时工，高二开学刚刚转正，然后就遇上了陇秋这个案子。
然而以前的同事都暂时不在，奇遇办里除了他就是新来的这个面瘫外教，他本名束蚀Ⅱ，是个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铁桶机器人，只不过现在假扮成了人类的样子。
“我是人类，而且本名是榃束ф斿-懋る蚀Ⅱ。”外教忍不住开了口。
言正礼没理他，继续解释，由于自己现在是奇遇办资格最老的“负责人”，于是他提议，让外教先穿越到“错误奇遇”发生前几天，在陇秋的母亲那里应聘成为留学顾问。
之后则是外教自己提出了“假研究所”这个想法，在中山公园里租了一间经营密室逃脱游戏的小别墅，还找人扮演“R博士”和医护人员，又拿出一副能选择性屏蔽陇秋视野的眼罩。
找演员？高科技眼罩？
奇遇办这个奇怪组织这么有钱？
还是说那都是他们这些协调员自带的“超能力”啊？
来不及细想这件事，陇秋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你们直接和我说，我就算开头不信，最后也还是会接受的啊……你们为什么要搞这么大一堆事？”
“我当然是为了让你明白……”言正礼本想说“让你明白不要为讨好别人而活着”，可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他最终说出口的是，“为了让你明白遵守纪律的重要性，不要拖全班后腿。”
“所以你到底对纪律委员这个工作有什么执念？”陇秋直愣愣地问出了口，自觉失礼，又连忙说，“你帮了我这么多，如果有什么我能回报你的……”
言正礼垂下眼睑，沉默片刻：
“因为我有个朋友……去世前做过纪律委员。我想站在他的位置，看一看他所见到的景象。”
“你还有朋友？”外教嘲讽地哼了一声。言正礼有点生气，正想反驳，外教却突然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哇？！他故障了吗？”陇秋吓了一跳，连忙去想去扶起外教，没想到这男人沉得出奇，他根本扶不动。
言正礼皱眉不语，沉思片刻，拉起陇秋：
“他可能是没电了。我来解决，你回去写作业吧，你功课应该落下很多了。”
“什么？没电？高科技机器人不该是核动力的吗？”
陇秋还想说点什么，言正礼却已经利落地掏出齿轮随意门，迅速把他扔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三]
陇秋进房间时正看到母亲坐在自己房里翻相册，一边看一边抹眼泪。
陇秋的突然出现让她吓了一跳：“你回来了？你的‘罐子’消掉了？”
“消掉了，但是……”陇秋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后说出口的只有“对不起，我可能没法按你们安排的顺利去留学了。”
母亲愣了一下，陇秋连忙继续说：
“我如果不能像你朋友们的孩子一样出类拔萃，只能考个普通大学再试着自己去考研或留学……你会讨厌我吗？”
母亲闻言叹了一口气：
“社会竞争这么激烈，我和你父亲其实也只是想尽自己所能，让你的起点高一点，飞得稳一点……”
“可就像留鸟与候鸟可以互相转化一样，我的意思是……”陇秋有点紧张，“我知道你和爸爸辛苦都是为了我，可你们有时是不是太急了呢？我觉得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哪怕是迁徙途中掉队的鸟儿也能摸索出自己的活法……
“总之，我不想再为了让别人高兴而活着了！外婆说得对，不是我的我强占不来，我想按自己的节奏生活，过兼顾学业和观鸟的日子，也许将来还会考一个和鸟类相关的不怎么风光的专业……”
一口气说这么多，陇秋紧张得满头是汗，最后又补了一句：
“而且你都要失业了，我怎么好意思……”
母亲一愣：“什么失业？我说的‘赶走’是指我要被派到南非去当子公司CEO了啊。”
“CEO？那不是升职了吗？”
“这叫明升反降，那些套路你现在还不懂。不过我也想开了，你外婆说得对，我没必要逼自己太急，时间概念是相对的，没实现自己50岁前的职业规划也没什么，对你也是——
“我们总是怕你走不好，所以拉扯着你，你却说‘哪怕走慢一点、哪怕摔倒呢，我想自己走’……也许，这就是所有孩子的必经之路吧。”
说着，她站起身来，拍了拍陇秋的肩膀：
“你爸爸在做饭，舅舅他们都来了，你去打个招呼吧，大家明天一起送外婆下葬。”
妈妈这意思是同意我的话了？陇秋连忙站起身来，跟着妈妈往外走，感觉自己此刻的心情非常奇妙——
明天就要最后一次与外婆告别了，而此刻满溢在他心中的，却并不是悲伤之情。
这时社区广播里正回荡着《自由☆同盟》熟悉的旋律，仿佛是玄凤鹦鹉以及整个世界都在庆祝，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