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奇遇办与斩空之剑（下）（2）

[零二]

戈雷并没有听到谢普罗关于“内应”的猜测，而是事先就猜到了真相。

因为就在他们带着“装置”的画像飞回坤泉教堂的路上，他问了安丽卡一个问题：

“艾博那些奇怪的书和小玩意，都是和什么人买的，你观察过吗？”

“就是南来北往的走私犯嘛，不固定的。再说买小玩意有什么问题？我们圣女也常买。”安丽卡觉得很奇怪，“你在怀疑艾博什么？”

“不是怀疑她。她不是圣职者，很难找到适当的理由接近青银石并铺设‘装置’。我只是在想，卖给你们小玩意的走私犯，应该也有方式接近……他们想接近的人。另外，那两个异教徒讲丹里尔雅娜的故事时，我觉得有个地方很不对劲。”

戈雷这时心里相当不安，但仍尽量缓慢从容地表达他的意思：

“谢普罗这个人，是他们宰相派来的秘使，想为他们皇帝娶一个圣女回去，但他连圣女到底有多少个都不知道，可见我们教会对圣女的情况保密得非常好。”

“应该的。”安丽卡点点头，“我们也从小就被教导，我们就是保护齐纳什卡最重要的武器，关于自身的情况要尽量保密。”

“可是，既然他们连圣女有多少个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绑架丹里尔雅娜的异教徒，会知道一个11岁圣女的日程安排，会知道她哪天返乡，知道她返乡要走哪条路，甚至可能还搞清了谁是她的家人？——你想想，如果异教徒不是事先劫持了人质威胁丹里尔雅娜，而仅仅是偶遇她并决定绑架，她会输吗？”

“你的意思是……”

冷汗顺着安丽卡的额头往下淌，一个可怕的猜测渐渐在她心中浮现。

“我认为丹里尔雅娜是被同胞出卖了。有哪些人会知道她那天的行程呢？”

“出卖？”安丽卡还不太能接受身边就有叛徒这件事，一时间思绪有些乱，“五年前的事情了，我和她也不是很熟……让我想想……”

无数记忆碎片从安丽卡脑中掠过，使得她甚至没有精力去维持飞行结界了，不得不暂时降落在了陆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我……想起来了，长老训诫我们平时行动不要太显眼，‘不要有事没事就满天飞’，所以那天她是坐羚车回家的。帮她雇车的人是宿舍的守卫……”

她抬起头，深紫色的双瞳中写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艰难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纳莉。”

因此，在收到纳莉的“求救信息”时，戈雷其实已经心中有数了。

若按他以往的性子，遇到纳莉这样的叛教者，当然是应该二话不说竭力打倒！

可面对这几天接触到的庞大信息量以及眼下复杂的形势，也不由得戈雷不多去想想：

纳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背后还有没有其他操控者？

萝妮知情吗？她们会不会还有什么其他阴谋？

怀着诸如此类林林总总的念头，戈雷听了纳莉的故事，倾尽自己全部的演技顺着纳莉的话装傻，但最终还是在宁原湖边与纳莉展开了激战。

战斗中他一直试图向纳莉问出问题，却明显察觉到纳莉只想抢他的斩空之剑，对他没有兴趣，对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兴趣。

而且，对他的命也没有兴趣。

“双神庇佑，你们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少废话，要么给我剑，要么去死。”

戈雷想活捉纳莉，纳莉却是每一斧都朝着戈雷的要害砍。

戈雷虽然预先准备了一些炼金爆弹之类的小花招，可纳莉的单兵作战能力原本就高于戈雷，再加上下手毫不留情，几个回合下来，戈雷不但左肩被纳莉砍伤，背上也中了暗器，渐渐落了下风，接招拆招越来越难。

然而戈雷还有一个最终选择，那就是挥起斩空之剑——

毫无疑问，它的杀伤力比矛和斧都强！！

但想起大章鱼在蓝色的火焰中迅速化为灰烬的样子，他还是无法下狠心用它劈向同胞。

可也就是在这么一闪念间，纳莉得手了。

趁着戈雷疲惫不堪、反应越来越慢，她纵身欺近，一手牢牢抓住戈雷腰上斩空之剑的剑柄，一手猛力一推，当即把戈雷推进了宁原湖！

“你这……”戈雷都来不及喊出声就落进了水里，费劲地扑腾着，不得不脱掉了吸水变沉的毛皮外套，好不容易爬上岸，只来得及看到纳莉骑着羚马远去的背影。

然而没走多远，她又停了下来。

一定是双神显灵，羚马都看不下去她做的坏事了！

戈雷大喜过望，也不管自己满身是水，湿淋淋地就跑了过去，跑近一点才发现，纳莉停下来是因为她面前站着两个人。

艾博正把匕首架在萝妮的脖子上。

[零三]

纳莉还记得，第一次注意到紫月白天也会出现时是三岁。

正好那天云尼娅姐姐回来探亲，带着她走在梯田间的小路上，看她对白昼之月感到好奇，就俯身对她说：

“讲师教育我们，紫辉之月女神大人白天出现，是为了提醒我们，‘双神庇佑无时无刻，端正言行无愧女神’。”

“双神庇佑，无时无刻！端正言行，无愧女神！”三岁的纳莉认真地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得到了姐姐摸头表扬，还在集市上买了点心给她吃。

点心甜美的味道，还有姐姐所教授的箴言，都在她心头缠绕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现在，晴空万里，紫月高悬，一如既往地静静照耀着栉比鳞次的梯田与波光荡漾的湖面，纳莉却已经不信那句话了。

如果说两位女神真的无时无刻都庇佑着这片土地，注视着信徒的言行，那么千百年来圣女的苦难，今时今日怪物的肆虐，又到底是被谁默许的罪恶呢？！

纳莉一手握着战斧，一手握着斩空之剑，静静注视着挟持萝妮的黑发姑娘，寻找可乘之机。

艾博是听到谢普罗对内应的猜测后有备而来的，此刻显得很从容，朝着气喘吁吁跑来的戈雷露出了他熟悉的嘲讽笑容：

“我的蠢哥哥还是过于自信了。”然后她又望向纳莉：

“不想萝妮死的话，就交出那把剑！”

“我的魔力还没恢复……”萝妮望着姐姐，有些愧疚地低声说。她现在觉得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不怪你，是我动作太快了。”艾博笑得更得意了，“你们不是想逃亡嘛？剑交过来，随便你们逃！”

“不行，我还没问清楚真相！”戈雷总算赶了过来，艾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戈雷倒是浑然不觉，举起长矛指着纳莉：

“你出卖丹里尔雅娜是拿了谁的好处？在其他神庙里放让青银石失效的装置是受谁的指使？还有，现在抢斩空之剑又是想给谁？是谢普罗？青月教的总神官？还是那个宰相？”

结果这次先吃惊的人是萝妮：

“什么？出卖丹里尔雅娜……？让青银石失效？姐姐，他说的是真的吗？”

“你不知道？”艾博耸耸肩，“好吧，我也不意外。”

纳莉没有回答妹妹的问题，而是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下了战斧：

“唉，其实我也想问你们，这种日子，你们怎么还过得下去？就不想逃亡吗？就不想造反吗？尤其是你——”她望向戈雷，“听说你喜欢你们教堂的圣女？你忍心看她发病、惨死？”

戈雷的脸立即涨得通红，讲话也结巴了起来：

“我，我再怎么样，也干不出你们这种……”

“其实我也不是针对个别平民，只是想毁了紫月教。”

纳莉的语气十分平淡，拍了拍身边的土地，示意艾博和戈雷坐下来。可别说她干的那些事儿，光是她比戈雷还要高大健壮的体型，都已经够让人不敢掉以轻心了。

所以戈雷和艾博纹丝不动，只是看着纳莉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就说实话吧，你刚才问我的三件事，背后的买家是两个不同的人。”

“什么？你真的……做了那些事？”萝妮惊讶地看着姐姐，“双神在上，你这是要下熔岩海的！！”

“你先听我说完嘛。”纳莉好整以暇地挥挥手，“五年前让我提供落单圣女信息的人，确实就是那个宰相派来的诺瓦德神官。他当然给了我一些报酬，不过我图的并不是钱。之后也是他给了我那些‘装置’，我有机会去其他教堂时就陆续把它们都装上了，一直等着挑一天启动。按说，启动的那一天就应该是异教徒大举入侵的那一天，可现在异教徒那边也有大章鱼，自保都难……我自行决定启动了那些装置，一是为了分散我们教会的注意力，方便我行动。二就是为了我真正的目的——毁掉紫月教。”

说到这里，她又望向艾博和戈雷：

“难道你们就不会也经常有类似的想法吗？至少，青月教不制造圣女，更不会把被利用殆尽的圣女当作炸弹引爆。”

戈雷咬了咬嘴唇，没说话，反倒是艾博开了口：

“我也觉得这里确实需要改革，但改革的意思不应该是首先祸害无辜的平民。”说着，她的匕首在萝妮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废话这么多，该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

“答对啦！”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窟窿，Mr.PH₃从黑窟窿里冒了出来，迅疾地从纳莉手里拿过斩空之剑，正想溜走，却被纳莉一把抓住：

“你不是说要治好萝妮？”

“哦对，她得暂时戴上这个，”Mr.PH₃又掏出一对限幅器臂镯，紧接着，他和那个黑窟窿一起突然闪现在了艾博旁边，一只机械臂随即伸出，制住了艾博拿匕首的那只手。

“这什么鬼玩意？！”艾博惊讶地瞪着那只机械臂，还来不及反击，Mr.PH₃已经给萝妮戴上了那对臂镯：

“总之只要尽量不用魔法你就能多活一些时候了，再等我完成目标，大家就都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了！Goodbye~”

这话说完，Mr.PH₃就带着斩空之剑，和黑窟窿一起轻巧地消失了。

“喂！你这个骗子！！”纳莉抡起战斧，气恼地劈向他刚消失的位置，但劈开的只有空气。

“哈，我算是看明白了。”事已至此，戈雷反而气笑了，“这个到处抢斩空之剑的疯子就是你说的另外一个买家，你刚才说那么多都是在拖时间等他来。结果呢！你就被这么低级的许诺给骗了？”

“我才不是骗子！”Mr.PH₃居然又从黑窟窿里出现了，而且很生气地从背后一脚把戈雷踹翻在地上，然后他就坐在半空中，准确地说是坐在齿轮随意门的边缘，叹了一口气：

“圣女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也一样。其实我是真心想帮助圣女……想帮助每一个奇遇当事人。”

“可如果那些怪物继续肆虐而结界得不到修复，现在就会有很多圣女为了保护平民耗尽魔力而死了啊！！”萝妮大声喊道。

“我让那些怪物出现是有其他目的。至于你们的结界得不到修复，好像不关我事吧？”Mr.PH₃摸摸下巴，瞟了一眼纳莉，“我们要厘清因果关系哈，我和她的交易，就只有她帮我抢剑，我帮她治好你而已。”

“那，请你为我打开限幅器！！”萝妮推开艾博往前走了两步，艾博没有阻拦，“比起孤独地长命百岁，我宁可现在就恢复魔力去帮助其他圣女！！”

然而纳莉战斧一挥横在胸前：

“你醒醒吧！！现在帮了她们又能怎么样？让一切恢复常态吗？她们也只会重蹈云尼娅的覆辙而已！！”

“唔，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Mr.PH₃再一次消失在半空中。

“云尼娅又是谁？”艾博有点茫然，而萝妮朝着纳莉悲愤地喊道：

“姐姐，如果齐纳什卡就此沦陷，所有圣女全部战死，无数平民肝脑涂地……就都只是因为你想救我？！”

“其实你刚才会觉得身上没劲也是因为我给你下了一点药，本来想确保我把笨蛋戈雷诳过来时你不会过来坏我的事……”纳莉自嘲地笑了笑，手持战斧，张开双臂：

“因为我的手就这么大，张开就这么长！”纳莉手持战斧，张开双臂，大声说，“臂展之内我能保护你，可也不一定能保你活到30岁！臂展之外……”她说着，举目远望周遭规整的梯田、平静的湖面，虽然这里刚刚遭到怪物蹂躏，还是可以看出曾经的富饶：

“刚才你为什么会累到昏睡？不就是因为他们想着万事都可以求圣女，自己懒得费心学魔法？不就是他们一代又一代啃着圣女的血肉苟活下来？这里有谁是‘无辜的平民’？不就是这齐纳什卡山脉的所有人，一起害死了云尼娅吗？！”

“不，不是这样的……”萝妮犹豫地咬了咬嘴唇，“不管怎么说，我不愿站在尸山骨海之上得救！姐姐，你一定知道解除装置的咒文吧？我们现在一起去修复那些青银石还来得及……”

然而就在她们争执的时候，人工湖中悄悄伸出了数只巨大的触手，把戈雷吓了一跳：

“哇！湖里真的有大章鱼？”

“对啊，我没骗你。”纳莉耸耸肩，看见戈雷已经提矛迎战了，于是举起战斧也冲了上去。艾博对萝妮嘱咐了一句“你身体还没恢复别乱动”，就戴上拳刺跟过去帮忙了。

他们三个的战斗力在普通人中算是一流的，但也只是“一流的普通人”而已，再加上宁原教堂的青银石失效，他们无法使用任何辅助魔法，在大章鱼面前就仿佛三只张牙舞爪的蚂蚁。

看起来，他们似乎是想在它庞大的身体上找个弱点进行攻击，可实际上却只能连跑带跳地在它不断挥舞的触手之间奔逃，以免被击中或碾压。

而如果一不小心幸运地击中了它哪里，只会引发它愤怒的报复，狂舞的触手摧枯拉朽，湖面上仅存的那几艘渔船立即粉身碎骨，就连桅杆的碎片都像利刃般打得他们头破血流、左支右绌！

在宁静晴朗的蓝天白云与碧波万里映衬之下，这画面显得既恐怖，又有些滑稽。

天地亘古不变，紫月高悬如常，远方积雪的山峦也不为所动，只有几个可笑的人类在注定的命运漩涡中挣扎……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萝妮躲在湖畔不远处的安全地带，握紧了胸前挂的教会标志，默默祈祷双神垂怜。

可两位女神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眼看着局面越来越危急，人工湖的水坝都快被打垮了，艾博甚至一度停止了战斗跳进湖中，只为了拯救溺水的哥哥……

萝妮想起小时候纳莉对她讲过的“双神庇佑无时无刻，端正言行无愧女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究竟有多少地方遭到了怪物袭击，有多少信徒正等待着女神拯救呢？

只能靠自己了。

Mr.PH₃为她戴上的臂镯，使得她无法使用任何魔法。

可那种感觉其实并不是真的失去了魔力，而是想用魔法时被堵住了出口，就像一拳挥不出去，或者一口气呼不出来。

那么，如果就集中所有魔力攻击被堵住的那个“出口”呢？

直觉和经验告诉她这应该是可行的，但是有风险。

总教堂的讲师曾经教导她们，平时要对魔力的收放控制勤加练习、了解自己的“界限”，因为如果突然输出太多魔力，就会像跑步跑太快刹不住而摔倒，受的伤要比普通的走路摔倒严重得多。

可现在哪还有工夫权衡这种事？

萝妮闭上双眼，沉心静气，一时间，周遭的风声水声打斗声似乎都消失了。

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对臂镯上，感觉自己仿佛在用力砸一扇紧锁的门，一下，两下，三下……

十七下，十八下，十九下！

门开了！

无愧女神！无愧于心！

萝妮睁开双眼，那对限幅器臂镯自动碎裂脱落。

纳莉这时正被大章鱼紧紧握住，不仅呼吸困难，还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碎了。

就在她觉得此生休矣的时候，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她眼前掠过，然后径直轰掉了大章鱼的半个脑袋！！

大章鱼放开了纳莉，庞大的身躯沉重地砸进湖水中，纳莉惊讶地望向白光射来的方向：

“萝妮，你魔力恢复了？……你魔力消耗太大了？”

萝妮这时已经连站都站不住了，满头金发都变成了干枯的白色，这就是魔力消耗过度的证明。

作为圣女宿舍的守卫，纳莉不止一次见过这种情况发生在别人身上。她不由得惊慌地奔向妹妹，扶住她：

“感觉怎么样？发烧没有？你怎么这么傻呢，刚刚才累得昏睡过去，现在又……你明知道会这样的对不对？”

戈雷这时候刚和艾博一起爬上岸，花了几分钟才搞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着萝妮疲倦不堪、纳莉心痛不已的样子，戈雷也忍不住安慰她：

“没事的，安丽卡也白过头发，休息几天之后魔力和发色就都会恢复了。”

纳莉苦笑：

“可长远来看，她也许会因为这一次的过度消耗而少活几年。”

“对，说到底都是你害的。”艾博直白地说。

“你！”纳莉顿时就要举起战斧，却被萝妮拉住了：

“姐姐，我……”她这时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原本似乎想对姐姐说点什么，然而湖面上的情况随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其他三人注意到她惊讶的眼神，忍不住也转头望了过去，只见大章鱼的半截遗骸顺水漂流，重重地撞击在了人工湖的那道水坝上。

水坝原本就因为之前的战斗而开了个豁口，使得瀑布下行水量激增，再被这么一撞，大量坝石顿时随着瀑布滚落，整座水坝随时可能崩溃！！！

“下游就是……教堂……还有好多……孩子……”

满头白发的萝妮又站了起来，现在她是这里唯一一个能使用魔法的人。

“等一下，你别急！我这就赶回教堂，让青银石重新生效！让所有人一起用魔法来帮你！！”

纳莉慌乱地站了起来，然而萝妮笑着摇了摇头：

“来不及的。”说着，她就像一道耀眼的光一样飞身而起，开始了她的最后一次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