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荆州火并

汉灵帝于中平六年（189年）四月去世，汉少帝刘辩即位。秋，董卓进京。此后，他擅自废立，滥杀无辜，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

在废立这件事上，袁绍和董卓发生了冲突，结果他一路跑到冀州去了。后来，董卓为了安抚他，给他封了个渤海太守了事。这件事刺激到了袁绍的异母兄弟袁术，在董卓废帝期间，他没有像袁绍那样轻举妄动，而是默不作声，这就给董卓一个错觉，认为他似乎是可以争取的。

董卓进京后，并非只倒行逆施，为了得到士大夫阶层的支持，他还费了一番功夫，比如任命了一批较有名望的人出仕州郡，想以此获得地方上的支持。当然，这批人后来几乎都背叛了他，这是后话。对于袁术，董卓也想拉拢，封他为后将军。袁术虽然与袁绍不和，但也不想和董卓搅在一起，他已经看出此人成不了事，也打算出逃。

那么究竟去哪里呢？回到家乡汝南郡是不行的，因为在汉代，朝廷为了避免结党营私，一般不允许官员在家乡做官。找来找去，袁术盯上了南阳郡。袁术选择南阳有两大原因。首先，南阳实力强大，人口众多，一个郡的力量甚至可以媲美其他地区的一个州；其次，这里紧挨着他的故乡汝南郡，可以比较方便地得到家族支援。很快，袁术就跑到了南阳郡最北面的鲁阳（今河南省鲁山县），静等局势变化。事实上，他根本不用等多久。

汉献帝初平元年（190年）正月，关东诸侯纷纷起兵讨伐董卓，正式拉开了汉末大乱的序幕。

身在长沙的孙坚闻讯，感慨不已：“张公昔从吾言，朝廷今无此难也。”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然而，目前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关东诸侯几乎都来自北方，他们的集结地，无论是司隶的河内郡还是兖州东郡的酸枣（今河南省延津县），都距离长沙郡很远。也就是说，孙坚很难和其他诸侯合兵一处。为了进取中原，孙坚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一路北上，经过南郡和南阳郡，最后直逼洛阳。可是这条路并不好走，在南郡，他将遇到对手——荆州刺史王睿。

之前孙坚讨伐零陵和桂阳的盗贼时，王睿也一同出兵作战。但在作战期间，他因孙坚出身行伍而对其颇为轻蔑，反而引起了孙坚的憎恨。王睿作为荆州刺史，没能处理好与下属的关系，确实有很大的失职。然而，和他交恶的不止孙坚一个人，这第二个人最终导致王睿丢掉性命。

东汉时期，荆州的州治所既不是江陵也不是襄阳，而是武陵郡的汉寿（今湖南省常德市东北），王睿作为荆州刺史便驻于此，结果却和武陵太守曹寅发生冲突，很快这二人就势同水火。王睿对曹寅恨之入骨，将治所北迁至南郡的江陵（今属湖北省荆州市），扬言非杀了曹寅不可。当时，王睿准备起兵讨伐董卓，这让曹寅异常恐惧，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打董卓，万一是来杀自己的呢？

曹寅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而这时孙坚正好起兵北上，曹寅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当时，案行使者（东汉时临时奉诏办事人员）光禄大夫温毅正奉旨在荆州办事，曹寅假借他的名义作了一篇檄文，其中细数王睿之罪，并将其交给孙坚，让他将王睿斩首正法，结果孙坚一口答应下来。

那么，孙坚是否知道这篇檄文是假的呢？他当然知道。如果檄文是真的，为何温毅不亲自来找他，反而要通过曹寅转交呢？况且曹寅和王睿素有仇恨，曹寅也有动机这么做。

可是问题又来了，孙坚为何心甘情愿被曹寅当刀使呢？因为他看上王睿的军队和钱粮了。当时的孙坚想在短时间内扩充实力，王睿就是最好的开刀对象。何况，此人还对自己颇为轻视，杀了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孙坚并非蛮干，就和当年他杀海贼时一样，是讲究策略的。

孙坚的部曲来到江陵的荆州刺史府前。王睿闻知有军队来，连忙登楼观望，并派人询问他们的意图。外面的士兵恭恭敬敬地回答：“刺史大人容禀，我等长期在外作战，劳苦不堪，所得的军饷连衣服都做不起啊。这次前来，不过是想请您开恩，再讨些赏赐。”

听到这里，王睿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兵变。既然如此，就暂且答应他们吧，先把这事压下去再说。于是，王睿痛快地答道：“本官身为刺史，绝不吝惜赏赐。”说罢便下令打开府库，让士兵自己去看有何所需。

这时，王睿突然看到队伍中有一人，那不是孙坚吗，他怎么来了？王睿大惊失色道：“孙府君（府君为对太守的尊称），你为何会在此？不是士卒求赏赐吗？”

其实，这是孙坚早就安排好的，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可以兵不血刃直接拿下王睿。看王睿还没醒悟过来，孙坚冷笑道：“案行使者温公作檄文细数汝罪，论罪当死。”

王睿早已没有了昔日一州之长的威风，闻言不禁战栗起来，语无伦次地问：“我有何罪？”孙坚冷冷地说：“我亦不知。”之后，便不再多言。

看着孙坚的部曲已经将自己重重包围，王睿万念俱灰，自忖必死无疑，为免遭羞辱，遂吞金自尽。逼死王睿后，孙坚兼并了他的人马，这下他实力剧增，拥兵数万。但结局真的是这么皆大欢喜吗？

王睿的身份可不光是荆州刺史，他还出身于琅玡王氏，后来的西晋太保、典故“卧冰求鲤”的主角王祥就是他的侄儿。虽说东汉末年琅玡王氏尚不如太原王氏，也没有什么高官，但毕竟也是有几百年历史的世家大族，背后隐藏的实力不是孙坚这种出身底层的人所能了解的。这样的世家大族都有庞大的人情关系网，更何况他们的家族名士辈出，能形成极大的舆论力量，孙坚虽然一时得利，但名声彻底毁了。

当孙坚带着几万大军继续北上，进入南阳时，袁术清楚自己的机会到了。现在，孙坚的名声彻底坏了，而袁术是在世家大族里很有名望的人，只有他才能让孙坚洗刷之前的恶名，而这也是孙坚所需。

袁术虽然有名声，但毕竟实力不足，孙坚这几万人马对他来说就是雪中送炭。对孙坚来说，几万大军要消耗大量粮草，以他的恶名，除非硬抢，否则没有谁愿意资助他，这就要靠袁术了。也就是说，袁术和孙坚两个人各取所需，孙坚需要袁术的名望和人脉为他筹粮，稳定后方；而袁术需要孙坚的战力为他攻城拔寨。当然，尽管二人算合作关系，但在名义上，孙坚还是要听命于袁术。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袁术表孙坚为假中郎将，算作见面礼。《献帝春秋》记载：“袁术表坚假中郎将。坚到南阳，移檄太守请军粮。”说明这两人虽未相见，但是袁术表达了诚意，双方达成了协议，他们早就开始秘密联络了。

明明孙坚实力更强，为何却以袁术为主呢？其实，当时的太守、刺史们很可能没有意识到汉朝已经名存实亡了，他们最初或许还是抱着匡扶社稷的想法起兵的，只不过实际作战的时候都倾向于保存实力。具体到孙坚来说，他应该没有把自己视为割据势力的领袖，而仍然把自己当作一个汉臣。这样一来，手下的兵力对他来说是晋升的资本而不是割据争霸的资本，而要达到这个目的，非得袁术帮助不可。正是出于这种心态，孙坚才心甘情愿地为袁术所驱使，成为袁术手中的一把尖刀。

这把尖刀刺向的第一个人就是南阳太守张咨。袁术早就觊觎富庶的南阳了，张咨自然就成了他的眼中钉。张咨是之前董卓任命的官员，他刚听说孙坚来南阳的时候，居然还“晏然自若”，表现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殊不知他已经大祸临头。

孙坚制定了连环计以除掉张咨。他先给张咨发了一份征粮的公文。张咨收到以后，问身边的主簿如何应对，主簿说：“孙坚是长沙太守，我们没义务给他提供兵粮。”张咨深以为然，于是对孙坚的要求不予理会。孙坚早就料到会这样，也根本没指望张咨会答应，而是准备以此为借口发难。

之后，孙坚送了牛和美酒给张咨。张咨一看，只好设宴答谢，结果这场宴会就变成了鸿门宴。宴席上酒过三巡，长沙主簿忽然走进来禀报：“前有文书传给张太守，但至今道路尚未修整，军饷尚未备足，请让属下将他逮捕审讯。”

张咨闻言大惊，起身拔腿要跑，但外面的士兵已一拥而入，将他围了起来。王睿不久前才被杀，莫非自己也要步他的后尘了？张咨对此无法理解，因为他没有像王睿一样得罪过孙坚，对方何必要把事做绝呢？

张咨想不到的是，他真正的致祸之因在于他的南阳太守的身份，只要他活着，袁术就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占据南阳，所以他必须死，而借口孙坚已经安排好了——最初征粮一事就是给他挖的陷阱。最终，张咨被不由分说地推出去斩首，成了王睿之后又一个牺牲品。

这就是孙坚杀死张咨的全过程。而《吴历》给出另一种说法：张咨开始同样不理会孙坚，但孙坚装病把张咨骗过来杀了。虽然过程有些差异，但都确定了一点，即孙坚擅自杀人。

从这时起，孙坚无论要什么，都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将南阳郡的钱粮洗劫一空后，孙坚率兵前往鲁阳与袁术会合。

南阳这个天下第一郡终于到手了，袁术大喜过望，于是上表封孙坚为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算是投桃报李了。当然这个豫州刺史是虚领，毕竟袁术自己还没当上州刺史呢，况且还有个朝廷任命的正牌豫州刺史孔伷（zhòu）。

现在进攻董卓的路线已经基本打通了，可接下来袁术和孙坚却足足大半年按兵不动，这又是为什么呢？

主要有三个原因：首先，董卓一把火将洛阳烧了，然后迁都长安，洛阳变成了一片白地，孙坚暂时失去了进攻的目标；其次，袁术和孙坚需要时间稳定后方，当时荆州刚经过动乱，盗贼众多，需要慢慢消化；最后，拿下南阳还不能算彻底打通进攻洛阳的道路，去洛阳还得先经过豫州颍川郡（主体部分在今河南省禹州市境内），因此要一步步稳扎稳打，先在颍川郡站稳脚跟再说。正因为有这些因素存在，双方暂时没有交锋。

荆州发生重大变故的消息传遍天下，这让董卓非常头疼，毕竟袁术和孙坚都是挑明了要与他为敌的。现在他们只控制了南阳和南郡，要是让他们把整个荆州吞下，可就麻烦了。思来想去，董卓想出一个主意。

既然孙坚把朝廷的荆州刺史杀掉了，那再任命一个，即使新的刺史不能成气候，至少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拖住孙坚的脚步。在这样的背景下，刘表粉墨登场，而袁术和孙坚费尽心血，最终还是给他做了嫁衣。

刘表是汉室宗亲，也是个名士，以他的名望，当个州刺史倒是不成问题，但南下荆州的必经之路——鲁阳被袁术和孙坚占住了，刘表一行人根本没法赴任。不过，刘表艺高人胆大，既然人多了过不去，干脆就一个人去，他就这么单枪匹马溜了过去，进入襄阳南面的宜城（今属湖北）。刘表在荆州得到当地大族的认可，在他们的支持下，先后平定了众多盗贼的叛乱，将荆州南部六郡收入囊中。几乎空手套白狼得了荆州的刘表，接下来却做了保守的选择。

刘表上表让袁术为南阳太守，同时将荆州治所从江陵北移到襄阳，在此驻扎重兵，静观天下之变。刘表这个操作有几个含义：首先，明确承认南阳是袁术的地盘，自己不会染指；其次，以襄阳为防御重点，告诉对方我早有准备；最后，表明自己会在袁术和董卓之间保持中立。刘表这个做法既表现出相当的善意，又亮出“肌肉”，做得非常漂亮。袁术无话可说，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双方至此进入和睦期。

然而，孙坚和董卓这对宿命之敌的交锋却不远了，五年前的恩怨情仇还将继续，这场如闹剧一般的群雄讨董之战，终将变成孙坚这头江东猛虎的个人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