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诡怪

傍晚时分，林星和照常蹲伏在密林之中。

密林幽深，地处许家村的村口之外，在那条狭长道路的山岭一侧。

大树底下，一粒粒掰开手中松果的鳞片，林星和眼底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耗光，烦躁的思绪难掩。

他已经在许家村这边猫了好几天，昼伏夜出，只为在新近破落的许家人身上，搜刮出助益修道的资粮。

最好是许氏的家传功法，得到后家族实力能更上一个台阶。若是没有的话，灵材宝物什么的也行，虽然他已是大多用不上，但总要为后辈谋求一番。

林星和是青山仙城林家之人，虽说族中也接收了一批许家人的投靠，可惜没带来什么好东西，不甘心之下，瞄上了许家村。

从许思城家中开始，已是偷偷的摸索了好几家，只是没什么收获。

“值当的东西，应是被随身携带了罢，只怪不好明目张胆的行事。”

林星和虽未成筑基，却也不惧村中那几人的修为，只担心其未知的底牌。

毕竟是千年的世家，万一有高品阶的符箓，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知那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收获？”

林星和眼中流露贪婪，朱家派遣了许思渊父子到村中来，他是知道的。

只是两家的实力相差不大，都是仙城筑基家族中的巨擘，也就互不相干，各凭本事了。

一甩手中松果，林星和抬头远眺村中，不耐之色再收不住，恨声道：

“倒霉催的，今晚再找一回，若无收获便罢休回城！”

说完不再纠结，眯眼躺下存神休憩起来，也好方便夜晚的行动。

只是没过多久，计划便被打乱。

“轰隆隆”

村中传来声响，林星和瞬间跃起，眼神机警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犹豫了几息便往村中窜去，再不顾掩藏行迹。

……

赶到事发之地附近，便见那片废墟旁边，已经围了一些人。

有人高声阔论，有人惶惶不安，也有人神色唏嘘。

林星和没有靠近人群，只远远地藏身隐蔽之地，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留心观察片刻，便有了发现。

‘躺在地上两具尸体，应是许思渊父子，莫不是发现什么了不得之物，招致死劫？’

那具衣衫褴褛，浑身焦黑的尸体旁，站着一个白袍年轻人，神色怪异，淡笑的脸上带着讥嘲。

倒是另一边围拢的人群中，有人朝着村子东边指指点点，像是在跟众人陈述着什么。

林星和不再犹豫，鼓动灵力双腿飞奔，极速往东边大山追去。

————

天色逐渐朦胧。

许修远一路逃窜，没有消耗灵力，以保存实力为上。途中不着痕迹的留了一些印迹，穿过下山前便布置好的陷阱，继续往东。

此刻的他，仍心存侥幸，脚下速度不减，低声盘算着：

“若无人尾随，便到山涧溶洞带上妻儿，一路往北，去往赤山仙城，也顾不上许寅舟那边了。”

谁知未过多久，身后的陷阱符阵被触发，引爆的轰鸣之声传来，许修远再不敢迟疑，鼓动灵力加持亡命逃窜。

身后布置的符阵陷阱，品阶不高，对尾随之人造不成大的伤害，只能恶心阻挠一番罢了。

苍茫的荒野之中，万籁俱寂。

一人在前，如灵动的猿猴，闪躲腾跃，身影矫捷。一人在后，如捕食的猎鹰，快若流光，势如雷霆。

两人一追一逃，距离越发的拉近。

许修远虽是炼气圆满境界，可周身经脉之中的灵力，总有定数，如今已是渐渐不支。

形势危急下，许修远却未失了镇静，先是往双腿贴上神行符，再服下聚灵丹，心中庆幸：

‘幸好出了秘境后，迁来村子途中得了一笔横财，符箓和丹药不缺。加之前番，许思渊父子储物宝符中又有补充。’

‘吞服后尚可勉强维持灵力运转，只是经脉隐隐作痛，难以持续。’

追在其身后的林星和，倒是显得游刃有余。

如猫戏老鼠般，紧追不舍，缓缓逼近。

和许修远不同，林星和虽未成筑基，却已不是炼气圆满境界。他曾在家族支持下，有过一次闭关突破。

当是时，他成功开辟了丹田气海，却未能顺利筑下道基，功败垂成。所幸命大，突破失败却重伤未死，躲过一劫。

此类修士并非罕见，其因为成功开辟了丹田气海，灵力之雄浑，自然远胜于炼气圆满境界。又因突破失败，再无机会筑下道基，世人便戏称此等境界为穷途境。

寓意穷途末路，大道断绝。当然，并不计入世间修道九境之列。

林星和便是穷途境修士，这也是他无惧许家村之中，众多炼气道修的原因。

紧紧吊在许修远身后，看着他亡命逃窜的身影，林星和满脸谨慎，心中思忖：

“且等他身上的灵力耗尽，底牌耗光，万不可操之过急，招致阴沟翻船。”

许修远一直在苦苦支撑，此时显然也发现了其中关窍，却无可奈何。

继续由东转北，逃往赤山仙城已是行不通，被追上后难逃一死。

‘只是往东的话，真的能吓住这鬣狗么？’

只犹豫了半息，许修远一咬牙，发狠向着禁地方向逃去。

两人各怀心思，又是追逃了一阵。

林星和时刻留神前方逃命之人，观察其丹药服用的频率、移行速度的变化。

犹如阴狠毒蛇，只等猎物表露疲态，便发动致命一击。

恍惚之间，转头环顾一圈周遭场景，惊觉不对，竟是追得这般深了！

远方高山之上影影绰绰，红光点点。而在山顶之巅，有阵阵九天雷霆轰击而下，遥闻其声。

虽说望山跑死马，但继续追下去，只会离禁地越来越近，林星和不禁全身发毛，忙停下高声喊道：

“后生，莫往那边逃了，留下宝物，我允你离去。”

许修远置若罔闻，直到确定其不再追赶，方才停下脚步，脸上始终保持着戒备。

只见他满脸血污，已是七窍流血，凄惨至极。

显然，持续的服食丹药、转化灵力，是在饮鸩止渴。如今经脉逆乱反噬已至，到了危在旦夕之境。

反观林星和，虽然气息不定，却也说不上岌岌可危，见那年轻人转身停下，心中暗道有戏，换了一副脸色，满怀期待。

许修远先是露齿一笑，只是那满嘴血牙，在妖冶凄凉的月光映照之下，尽显狰狞诡异。

紧接着，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玉盒，将其掷于地上后便头也不回，继续往东边飞速窜去。

————

禁地外围，一处无名高山之上。

此山巍峨，山体高大雄伟。山上灵植林木森森，古树参天灵机盎然。

奇怪的是，巨树的外貌有别于正常灵树。

它们的枝叶之中，脉络清晰，却有奇异的暗红色纹路呈现。

树木树干也显得异常扭曲，长满瘤状凸起，有的甚至覆盖鳞甲，其上还有纵横交错的齿痕。

山中此时并不平静。

一群怪物聚集，奇形怪状不类世间妖物。它们覆盖鳞甲，且双眼闪烁着红色幽光。

更瘆人的是，怪物的巨口利齿密布，周身倒钩锐利，口器开合之间，展开了疯狂的撕咬。

密密麻麻，压迫感十足。

不时有刺耳的嘶吼声，碰撞声，骨骼断裂声传出。

它们毫无理智可言，凶性癫狂不知退缩，像是遵循着本能的欲望，去吞噬身旁的同类。

场面血腥异常，遍地血污与残缺的肢体，令人望之头皮发麻。

类似的场景，在禁地的灵山之上、在夜幕之中不断上演。

在天地大变之初，玄黄界内的灵脉、灵石、灵植、灵矿等蕴含灵机之物，尽皆被诡异污染。

世间仙修和妖兽，在炼气吐纳或是服食灵物之际，摄入灵机之中的诡异后，纷纷发生畸变，沦为禁忌般的存在，形同怪物。

这些怪物以炼化诡异灵机而成长，以互相吞噬而快速强大。

所有蕴含诡异灵机之物，都是其吞噬的目标，故而得名饿诡。

饿诡实力到达一定阶段后，其双眼会变得通红。

每当夜晚红月升起之时，便会失去理智，遵循本能的欲望互相吞噬，直至天明才恢复清醒，周而复始。

此外，世间还衍生了诸多诡异的物种，其中就有魂诡。

魂诡以炼化诡异灵机而成长，却不会互相吞噬，而是以吸食神魂变得强大。

魂诡神秘莫测，防不胜防。

它们会循着神识波动，发现目标并附身，或吸食神魂，或潜伏体内。

万幸的是，魂诡附身潜伏之所，只在修士开辟的中丹田“黄庭”之内，对于普通人却是构不成威胁。

饿诡和魂诡被世人统称为诡怪，其实力低微时，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且阴狠狡诈。

当实力到达一定境界、又渡过天劫后，便具备非凡的灵智。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饿诡还是魂诡，皆不喜炼化无有诡异的纯净灵机。

由此，世间仙山灵地，因其诡异灵机旺盛，且常有变异污染的灵物孕育，纷纷被诡怪所盘踞、争夺。

此类仙山灵地亦是因此，成了祸乱禁区，修道人避之不及。

无名高山上的这一幕，便是夜幕降临，饿诡互噬的场景。

其不知疼痛，不觉疲倦，周而复始。

————

许修远就像一只受伤野兽，在荒野之中极力奔逃，试图寻找那一丝存活的希望。

感觉到体内灵力在一点点流逝，却不敢再服食丹药恢复灵力，浑身经脉已至极限，随时都有爆体而亡的可能。

极度的疲惫，周身蚁噬般的疼痛，让他的注意力涣散，视线逐渐模糊。

许修远狠狠一咬舌尖，剧烈的痛楚让他稍稍清醒，但心间也被绝望填满：

“在劫难逃了么？”

前方山腰上的饿诡，已是清晰可见。嘈杂的撕咬咆哮声不绝于耳，却没能吓住身后的紧追之人。

林星和此时就像一个亡命赌徒，大道断绝之后，他对修行长生已经不抱希望。

且破境未成，导致本源有失，损耗了寿元。这般境遇使然，林星和的心性早已扭曲。

只要利益足够大，他不吝压上性命作赌注，为子嗣搏一份前途。

他再次驻足，负手立于巨石之上，声音带着诚恳，仰头高声道：

“年轻人，玉盒中的两株灵药可打发不了我。而且东西我也没动，怕有什么不干净的手脚，就留在道上了。”

“你也不必继续往山上跑，把储物袋扔过来，老夫转头就走如何？难不成真要喂了那些畜生？”

许修远见他不再追赶，便也停了下来，瘫坐在地。

况且，到了此地已是无处可逃。

储物袋中虽然还有符箓，可惜无用武之地。对面这人，可不会让他从容掐诀释放。

且这仙城鬣狗人老成精，比许思渊父子更难糊弄，居然没动那玉盒，心性机警可见一斑。

许修远咳嗽两声，将嘴里的血沫吐出，开口笑道：

“儿戏之言就不必再说了，你自己都不会相信吧？且问老前辈，可做好了一同赴死的准备？我身后这群畜生，可抵千军万马。”

林星和闻言摇摇头，跟着盘坐下来调息一番，有恃无恐道：

“都这把岁数了，这老命值当个甚，这点小场面吓唬不了老夫。倒是年轻人你，大有可为的年纪，莫要一时冲动想不开。”

许修远从怀中掏了储物袋出来，在手里掂量几下，点头回应：

“老前辈敞亮，我也不藏着掖着。这里面好东西确实不少，可惜我无福消受了，但你想要拿去怕是不易，左右不过一个鸡飞蛋打。”

“你若不急，就再等一会儿，容我挑个好时辰带着它上山赴死。若是着急的话，大可直接来取。”

林星和眉头紧锁。

这人如此光棍直接，一副心存死志的做派，倒是让他一头雾水，沉吟半晌，决定先静观其变：

“好罢，老夫就在这儿等着，权当为你送行。不过你可要抓紧些，天明后，山上那群畜生恢复了理智，可就要直接下来了。”

“我这虽不怕死，却也不能跟着你白白送死。当然，我前番给的条件依然有效，全看你如何抉择。”

林星和心中冷笑。

反正其已是无路可逃，倒要看是否真的如此刚烈，悍不畏死，也谨防他临死反扑，届时再见机行事，看能不能发点死人财。

许修远忍不住又咳嗽几声，休息了这会儿，似乎恢复了点精神头，咧嘴笑道：

“好说，好说。”

说罢，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取了疗伤丹药服下，默默炼化起来，一颗接着一颗。

林星和稳坐钓鱼台，也取了灵丹一边恢复灵力，一边目不转睛，警惕着许修远一举一动。

前一刻还生死相逼的两人，此时却大眼瞪小眼，只有山腰上饿诡的撕咬哀嚎声，清晰入耳。

如是僵持了半个时辰。

许修远专心致志，相继服下几次丹药，倒是无有垂死挣的举动。

一阵下山清风从背后袭来，夹杂着血腥味。

许修远心中一动，再次挑了一瓶丹药打开。不过手上动作大意之下，将旁边的一个瓶子打翻，塞子滚到一旁。

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林星和，他忙屏住了呼吸，不忘冷笑嘲讽：

“小王八蛋，稚子玩闹的小把戏还挺多，就拿这个招呼你爷爷？”

眼见被识破，许修远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嘴上不愿吃亏，叹气惋惜道：

“老王八蛋快成精了罢？倒是我班门弄斧了，不过蝼蚁尚且贪生，总要尝试一下才知道。”

言罢，不再理会他，继续默默调息。

直到风势逆转，上山的清风拂过。

许修远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跃而起，犹如迅雷般敏捷，跟着山风向上冲去。

一时让林星和摸不着头脑。

“这小子真要自寻死路？”

眼见得许修远冲进饿诡群中，因其身上气息纯净，暂时无虞成为嗜咬的目标，只拼命左闪右避，防备群诡践踏碾压，却也险象环生，如在刀尖上起舞。

林星和兀自瞠目结舌，心中直呼晦气。

只是下一刻，他便呼吸一窒，浑身僵直，头脑更是一片空白。

随着清风拂过山腰，一石激起千层浪。

就着月光，便见山腰那群饿诡，像是闻到什么致命的诱惑，双眼血红欲滴，性情愈发癫狂暴躁，鳞甲摩肩擦踵，呲呲作响。

它们不再彼此撕咬，循着山风的来源，纷纷调转身躯，向着山下狂奔而去，恍若万马奔腾。

山石震颤，尘烟四起，声势浩大。

林星和顾不得腿脚发软，咬紧牙关运转丹田灵力，疾步如飞，向着身后逃窜。

真是世道有轮回，报应不爽。

林星和发现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心中早有准备的坦然、无畏，已经消失无踪。还是被修为的差距迷昏了头脑，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利欲熏心，悔之晚矣。

两边的荒草巨树，像是在飞速倒退，林星和深吸一口气，腥臭扑鼻，心中顿时一沉：

‘这群饿诡的速度，怕是堪比筑基了罢，已经逃脱不得。’

未几，一股巨力从背后袭来，整个人向着地面栽去。林星和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未来得及疼痛，整个世界就再无一丝光亮…

只是到死也想不明白，还未天明，这些畜生怎么就盯上自己了？当真有违常理。

另一边，山腰上。

避开饿诡洪流，许修远一人逆行如悬钢丝，望着未逃出多远，便陷入饿诡重围，被撕咬分食殆尽的老者，残忍一笑：

“这禁物属实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