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结盟突厥
刘文静受李渊委派，前往突厥汗庭。一行人沿着云中山地东麓北上，过雁门关，往西北方向阴山脚下的定襄城疾驰而来。
说起这阴山山脉，曾经数次作为中原农耕民族和漠北游牧民族的分界线，此消彼长之间互有占据。最早见诸史册的，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远却匈奴，阴山之地开始成为赵国的领地。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派蒙恬领兵三十万，在此地设北地郡。楚汉之际，匈奴冒顿单于空前强大，不但向南取了河套和阴山，还一度兵临黄河以南。直到汉武帝崛起时候，才又将匈奴赶回阴山以北。永嘉之乱后，阴山地彻底成为牧马之地，汉民也逐渐内迁。直至隋文帝开皇年间，因为对突厥作战取得了巨大的胜利，阴山又复归中原王朝管辖。
此刻始毕可汗趁着中原大乱之际，从突厥圣山于都斤山南下来到阴山，大有俾睨中原之用意。当此中原大乱之际，作为觊觎者，始毕可汗无非就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为自己最大限度的攫取利益。
刘武周数次鼓动始毕可汗借兵给他，他想要南下晋阳城，进一步逐鹿天下。但刘武周毕竟根基太浅，中原地区又没有人望，加之他兵力和财力都很薄弱，难以成事，因而根本得不到始毕可汗的深度信任。
因此，每当面对刘武周想要南下用兵的请求之时，始毕可汗总是搪塞敷衍，他并不认为刘武周会是突厥在中原事务中理想的代理人。
刘文静初到定襄城外的突厥汗庭，始毕可汗听说累世公卿高门大姓的唐公李渊遣使来到，不由得大喜过望。他给予了刘文静极其隆重的欢迎仪式，并为他准备了盛大的宴会。
这位始毕可汗原名阿史那咄吉，是文帝时代的突厥大可汗启民可汗之子。启民可汗原本只是一个落魄王子，是隋文帝杨坚一手扶持他，他才一步步壮大了起来。始毕可汗父子两代少有兵患，牛羊生息、百姓繁衍，经过二三十年的悉心经营，逐渐发展成为了草原上最为强大的一方势力。
始毕可汗与李渊在年轻时就有过交往，二人年纪相仿，私交很好。当他听刘文静说起李渊准备在晋阳起兵，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这才唤来了自己治下的小可汗、王公贵族、将军等人，并亲自在自己的黄金牙帐中接见唐国公李渊的特使刘文静。
刘文静进入牙帐，右手扶胸，行了一个大礼，又恭祝可汗可敦及漠北部族康乐安宁，顺便将李渊的亲笔书信献上。
始毕可汗点了点头，以示回礼，右手一摆，说：“特使车马劳顿，请上座！”
始毕可汗身旁的可敦正是隋朝的义成公主，她是杨广的胞姐，也是李渊的表姐。李渊年幼丧父，自小被小姨独孤伽罗带往家中抚养，与义成公主一起长大，彼此间感情非常深厚。义成公主出嫁漠北之时，李渊作为与之亲密的亲属还专门送亲到了边境。这些年来，即便义成公主身在漠北，他们彼此之间也没少走动。对于李渊中年丧妻，义成公主专门派人吊丧，甚至还给她张罗续取一位来自草原的正妻，只不过因为李渊对窦氏一往情深，这才作罢……
当义成公主听特使刘文静说表弟李渊来信了，忍不住想先睹为快，遂一把将信件从始毕可汗手中抢了过来，准备阅览。
一旁的始毕可汗面带愠怒，嗔怒地说：“此乃国书，又不是你的家信，快还给我！”
“帝王家事，即是国事！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就快要毁了我杨家的天下。我倒要看看这个表弟，这次是忠还是奸？”义成公主说完就拆开了信件，大声地念了起来。
——大隋晋阳留守李渊呈始毕可汗亲启——
“今天下纷乱，隋室危急，吾父祖世受皇恩，不忍社稷倾颓，百姓罹难。今欲兴义兵，南下长安，匡扶社稷，安定黎民，迎主上回归，与可汗修好，一如文帝之故事。自此双方互通姻缘，万世盟好。可汗坐镇漠北，子女玉帛年年奉上，岂不美哉？”
义成公主读罢，高兴地说：“这个表弟还算有良心！”
而始毕可汗却沉默不语，半晌，他从鼻孔中喷出长长的两股气流，若有所思地对刘文静说道：“唐公素来仁义，做朋友很够意思，这个本汗再清楚不过。可杨广这个人，我是太了解他了，他刻薄寡恩，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容。唐公口口声声说要起兵南下长安之后要接回杨广，按照杨广的脾气，他能饶得了唐公么？我看不如这样，唐公自己做皇帝，本汗定会派重兵帮助于他！”
刘文静非常机警，他看看始毕可汗诚恳的样子，又看看在旁的可敦义成公主突然间脸色变得铁青，他还不等义成公主发言，立刻摆手道：“不可！不可！本使临行之时，唐公再三叮嘱，可汗的马匹、可汗的战士我们都是需要的，但称帝一事万万不可。”
“唐公欲兴大业，不称皇帝，难道要受制于别人吗？”始毕可汗问道。
可敦赶紧插话道：“我杨家的天下，怎么就成了别人呢？他李渊也是我的表弟，我杨家怎么可能把他当成外人？……”
始毕可汗有些不忿，生气地对义成公主说：“你那混账的兄弟杨广，杀了我的心腹大臣史蜀胡悉，把我们突厥人当成他的奴隶一样随意处置。他那么自大狂妄，为了权力杀光兄弟，连亲儿子都不能容忍；为了颜面，又不顾自己子民的死活。这下好了，中原的老百姓都起来造反了，眼下他马上就要亡国了。我看他的下场，哼，肯定会死的很惨的……如今唐公起事，必须自称皇帝。只有唐公当了皇帝，你们杨家人才能保全。要是任由你那狂妄的弟弟胡折腾，你们杨家人恐怕一个都活不了。你懂不懂？”
可敦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她顿感心痛不已，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涔涔地流了下来，但一向性格要强的义成公主还是极力维持着颜面，继续说：“可是，我杨家还有后人……”
“哼！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娃娃，有谁愿意追随？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还指望他们成事？我们草原上，可不像你们中原人，我们从来都不会立一个娃娃当可汗，就算他的血统再高贵都不行！”
“我不管，除非我死了，此事没得商量。草原上是草原的办法，中原人有中原人的办法。刘文静，你回去给唐公说，立在长安的代王为皇帝，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就让他做太上皇，让他死在江都那个温柔乡得了。只要我大隋义成公主还在，我就会全力支持唐公，匡扶我大隋社稷。”义成公主怒目圆睁，好似那寺庙中护法的金刚一般。
刘文静心中暗喜，可他还是不失时机地望着始毕可汗，等待着他的表态。
始毕可汗大笑一声：“你还真是有办法，只要唐公能掌握权柄，不用受制于人就行！”
刘文静忙不迭地躬身请安：“本使在这里谢过可汗和可敦的美意！”
在座的突厥王公贵族，纷纷称赞：“可汗英明，可敦也是好气魄呀！”始毕可汗和义成公主大笑起来，诸位也开始大笑起来。
细心的刘文静发现，可敦义成公主的大笑与始毕可汗的大笑还有在座诸位的大笑大不一样，她那其实是不得已的强颜欢笑。可那又怎么样呢？隋朝大厦将倾，目前的这种办法也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始毕可汗眼见议事已定，气氛已和，于是命令侍从们端来鲜美的烤鹿肉、熊掌和嫩羊肉、乳白的马奶酒、冰窖里珍藏的葡萄、西域进贡的干果，又让来自龟兹国的舞女、来自于阗国的乐师进帐表演。
酒肉瓜果齐备之后，始毕可汗大声喊道：“来来来！为我们与唐公的结盟，干杯！大家一醉方休！”
随着音乐响起，舞女们鱼贯着进入大帐翩翩起舞，推杯换盏之间，宴会逐渐进入高潮。大家欢庆之时，有人不由自主地进入舞池，欢快地跳起舞来！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月升半空，蝉鸣蛙叫。
……
第二日清晨，刚刚酒醒，刘文静就匆匆赶往汗帐，称要回去复命。始毕可汗尚且睡眼惺忪，他不由得被刘文静给逗乐了，问道：“我这里还没给你套马呢？你回去复的什么命？”
刘文静双手作揖，道：“中原战乱，起事贵在从速，晚了就会横生变故……”
“哦？”始毕可汗向刘文静投以倾佩的目光。
“看来，唐公的帐下，都是精兵强将啊！好吧，来，随我来……”说着，始毕可汗带领刘文静出了牙帐，给他一匹快马，二人飞驰到可汗营地的左厢，来到了上柱国、特勤（突厥的官名，相当于中原的将军）康肖利的营帐。
康肖利看到可汗前来，急忙行礼。始毕可汗将他引荐给刘文静，介绍道：“这位是唐公的使者，你要随他去晋阳城走一趟，带上我们的骏马，带上我们的骑兵，本汗要帮助唐公成就大业，就看你的了！”
康肖利右手扶到左胸上，半弓着上身说：“我就是可汗的鹰犬、可汗的箭矢，不完成使命，我是不会回来的！”
刘文静也向这位将军施以草原上的礼节，他不失时机地说：“唐公有可汗相助，大业必成！”
始毕可汗干脆利落，说道：“本汗知道，你们中原的战乱现在就像是救火一样，火是不等人的。我这就给你点三千骑兵，五千战马，你们选好了骑兵和战马，马上出发！”
就在刘文静前往漠北结盟的同时，李渊正多管齐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起兵前的一切事宜。薛大鼎在一步步地游说河东地区的义军加入李渊的队伍；李渊及其心腹将领也都散尽家资，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训练士卒；派往河东城的特使也已出发，让李建成带着家眷前来晋阳汇合；李渊位于关中的亲族李神通、柴绍、段伦等人也接到了李渊的密信，他们开始联络关中的各路义军队伍，了解他们的动向，只待李渊在晋阳发布起兵的檄文，他们就准备群起响应……
刘文静和康肖利一行十日后抵达晋阳城，李渊大喜，马上为他们接风洗尘。但李渊看到康肖利随行带来了狼头纛，心中非常不爽。他不想成为突厥的附庸，旗帜是对外宣称军队归属的标志，如果张开狼头纛，那等于是对外说明整支军队都是突厥的兵马。
出于礼节，李渊安排康肖利先去馆驿歇息。康肖利走后，李渊质问刘文静：“我只是让你去结盟，借些兵马也无可厚非，你怎么把狼头纛也给借过来了？始毕可汗是要我们打着狼头大纛一路南下么？”
“此事我也推辞过，可是始毕可汗说他们的兵马都是这样，而且康肖利的官位不低，没有狼头纛岂不是有失身份？”
“哦！那是我多虑了，此去长安，突厥的兵马可用可不用。不如这样，你再出使一趟，就说我们起兵之初，资财匮乏。我们以高价先买下两千匹战马，剩余的战马先让他们带回去。”
“唐公何意？”
“这样始毕可汗就会认为我们兵强马壮，不需要战马，所缺的是粮食和资财。大军一旦开拔，人吃马嚼，日费千金，供养起来是很耗费钱粮的。切记，话要说透。就说战事如果顺利，大军会在得胜之后得到补给。战事如果不顺，还会需要始毕可汗的帮助。”
刘文静点了点头：“唐公思虑周全，如此一来，始毕可汗定是没话说的。”
“我之本意在于取得他的支持，而不是受他的控制，只要他不与我为敌，不袭取我的后方，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李渊强调道。
刘文静默不作声，若有所思，他忍不住问道：“晋阳城虽然钱粮广积，可终究是兵力单薄，明公起兵南下长安，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关隘和劲敌，有了突厥大军相助，不是更加容易些么？”
李渊摆了摆手：“此言差矣！始毕可汗用心险恶，名为结盟，实则也在打着长安城的主意。如果我们带着突厥大军南下，先不说中原百姓如何评价，恐怕将来这支军队就会成为始毕可汗后续兵马在长安城中的内应。打铁还的自身硬，我们的兵马如果不能成事，一切将无从谈起。”
刘文静恍然大悟，惊呼：“还是唐公见识深远！我这就与康肖利回话，一切按照唐公的意思来办。”
“恐怕你还得再去一趟草原，折冲樽俎，就看你的手段了。”李渊向刘文静投以期许的目光。
刘文静双手抱拳：“但有唐公之命，我刘文静一定不辱使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