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莲花池

在东梁垓的村子前，曾经有两个特别大的莲花池。诺大的长方形莲花池，足有两个足球场般的大小。那四季如春的美景，我已经不能用，景色宜人来表述了。

在莲花池的北面，对应着村子里，仅有的六条南北胡同，从胡同里再向北走，是围绕着东梁垓的一条小河流；莲花池的南面，则是一整片偌大的果园，若从天空远远的望去，莲花池就像水中作画似的风景，简直美丽极了。

莲花池里物资丰富多样，浑身上下可全都是宝贝呀。

莲花，可以活血化瘀，消肿解毒祛风湿；莲盘，在能安神利耳目的同时，且对止血益脾肾，也有相当好的功效。

对于莲子，它的作用就更加实用了。既能养生补脾止泻，又可益肾降火助眠，对降血压也有很不错的疗效呢。

莲藕，无论你是凉拌热炒，还是清蒸炖煮，都是上等的美味佳肴。

村子里的莲花池，共分为东西两大块儿。

西莲花池属于他们村西三队，东莲花池归我们村东九队。

每年的年初至春节前，莲花池内都会呈现出，千姿百态的意境。它的一年四季，更是无时无刻，都在为东梁垓村，无私奉献着莲花池内，村民们所需要的一切物资。

在莲花池的四周，都是几十年的大柳树。两池的中间连接着，一条特别狭窄的小土路，每年到了夏天的雨季，围绕村子里的小河流，河水就会悄悄的漫过小路，经西向东不停地流入莲花池内，河水漫过小路的同时，更会带来丰富的鱼群，以及各种取之不尽的“天材地宝”。

到了立春的时节，池边的大柳树，刚刚发出了嫩芽。孩子们就会爬上柳树梢，把树梢上最嫩绿的枝条，折断以后剥茧抽丝，只留下柳条的外皮，用它做成精美的柳皮口哨，再与小伙伴们一起吹响，那清脆响亮的柳皮哨音。

柳皮口哨的哨音，在孩子们的演奏中，会响彻整个村子的角落。无形之中我们这帮孩子，也给东梁垓村，带来了年轻律动的音乐，以及无限的青春活力。

待柳皮口哨玩腻了，我们就会用柳条，再编织一个小草帽，制作一把柳条手枪。与同龄的发小们，三五成群地结成伙伴，一起去玩扮演“土八路”，攻打“敌伪军”的游戏了。”

大人们的“游戏”，可比孩子们高级多了。他们会用自行车的车轮，用车轮上细长的圈条，磨成一根钓黄鳝的锋利钓钩，钓钩的尾部，再挂上一根长长的红布条，这根红布条似乎也有什么说，但是我却不得而知，反正的是红色的就对了。

在这儿，我就称他们为钓鱼人吧。钓鱼人会寻找大柳树的树根，在自制的鱼钩上，挂上一条现挖的活蚯蚓，然后寻着大柳树下的根部，不停搜寻野生黄鳝的巢穴，直至找到它们的老巢，钓鱼人才会善罢甘休，才能停止搜寻黄鳝的脚步。

尤其是到了夜间，钓鱼人与黄鳝们，就要集体出动了。钓鱼人会拿着手电筒，寻找夜间出来觅食的野生黄鳝，找到黄鳝的巢穴以后，钓鱼人会把活蚯蚓，往它们的嘴边那么一送，再不停的一抽一拉地勾引它，刚开始黄鳝们也是非常的小心，“原则性”保持得相当强，绝不敢越雷池半步，若是它们一旦越过了雷池，那可是生死两循环啊。

不过到了后来，有些胆子大的黄鳝们，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这条鲜活蚯蚓的诱惑。一口就把活蚯蚓吞入腹中了，这就正好中了钓鱼人的圈套，一下子就被钓鱼人用钓钩，从洞口给拽出来了，无论此时的黄鳝，再如何疯狂的挣扎，也都无济于事了。

了解黄鳝习性的钓鱼人，每天晚上都会收获颇丰；不会垂钓的初学者们，也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了。

野生的黄鳝们，在莲花池的常年养育中，全部滋养的是油光铮亮，条条长得是粗壮而肥美。

野生黄鳝还是一副，非常不错的稀有中药呢。听说是一种罕见病的药引子，有了它的药效加持，中药的作用就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疗效了。

它的营养价值也很高，在老家的集市上，价格非常的昂贵，且未被污染的野生黄鳝，在市场上的买卖中，会更加受民众们的欢迎。

到了炎热的夏季，莲花就会相继的盛开了。池内的每一朵莲花，都会争抢着相互斗艳，在绿色大莲盘的映衬下，莲花们个个出落得，像仙女下凡似的白净，每一朵都是那样的“窕窕淑女”，粉嫩的富有门第书香之气呢。

每朵莲花在刚刚盛开，或正含苞待放时，它的花瓣便可以，在孩子们的“游戏”中一展身手了。孩子们会从家里，拿上一根长竹竿，杆子顶端再绑上一根铁钩子，然后来到莲花池边，把那些岸边上的莲花，给它勾下来以后，再一瓣瓣的拨开，拿到莲花池的空荡区域，或者村子周围的小河边，与自己的小伙伴们，一起玩赛小船的游戏。看谁的小船儿，飘得又快又远，先到达彼岸者为获胜方。

刚刚摘下来的莲盘，藕茎长的很是圆润，就这也成为了，孩子们的玩具。他们会将整棵莲盘，高高的举过头顶，雨天可以当伞避雨，烈日能够作篷遮阳。

后来，孩子们还用莲盘开发出了，另一个好玩的新游戏。几个小伙伴们聚到一块儿，每个人都会手持一个莲盘，然后用一只手端着莲盘，另一只手再往莲盘里，倒入同样多的水，随即齐声大喊：“预备！开始！”

孩子们就会托着莲盘，同时快速地转圈晃动。让莲盘里的水珠，飞速的转动起来，速度也会不断地提升，晶莹剔透的水珠，在莲盘里就如珍珠豆似的漂亮，看谁能保持的长久，莲盘中剩余水珠，最多的为胜利者！

秋天便到了收获的季节了，而我最喜欢秋天了。莲花池里此时的莲子，颗颗都被供养的精神饱满，就像一个个待哺的婴儿一样，卧在莲蓬妈妈的怀中，是那样的乖巧懂事。

但对于孩子们来讲，那绝对是一个不小的诱惑。虽然此时莲花池里的水，已经很冰凉了，但也无法抵挡住，孩子们下水摘莲蓬的决心，这时的莲子特别的好吃，莲子肉的嫩芽还未成型，吃起来会特别的滑爽清脆，但是岸边上的莲蓬，早已经被孩子们摘光了。

我是不敢独自下池摘莲蓬了。于是，那一天我就喊上了哥哥，让他给我摘莲蓬去了。

我：“哥来，有事儿不？给我去够莲蓬呗，边上的莲蓬，都被其他小孩够完了，我够不着里面的莲蓬了”。

哥哥：“找你的小伙伴去，我不去！”

我：“哥来，去吧。我不敢下坑，坑中间的水忒深了。”

哥哥比我大几岁，对莲花池的水情，比我摸得更清楚一些儿。我可不敢独自一人，下池摘莲蓬啊，自个那时候个头又低，游泳又不咋的，万一踩进黑色的淤泥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虽然当时的我，已经学会了狗刨式的游泳，但在拥挤的莲花池里，周围全是带刺的莲藕杆，纵使我有万般的神力，也无处施展自己的“泳技”啊。

哥哥：“不去不去！”

哥哥再一次果断的给我拒绝了。

我便开始了软磨硬泡的招式，这招对哥哥可好使了。无论哥哥走到哪儿，我就是死缠烂打的黏着他，怎么撵都撵不走我，最后哥哥实在没了办法，便无奈的答应了下来，我兴奋极了，高喊着：“喔，喔，够（摘）莲蓬去喽！喔，喔，够莲蓬去喽！”

哥哥摇头一笑后，转过身又严肃的，给我约法起了三章：“兄里来，去够莲蓬也行，这次你只能待着岸边上看，知道了不？别像上次一样，答应的好好的，又不听话的下坑！”

哥哥也是怕我发生危险，若是我总是调皮捣蛋，那确实有点不应该了。

我：“哎呀，哥哥来，知道了，知道了，兄里就是不敢下水才喊你呢；哥哥，这次我啥都听你里，快走吧，快走吧！我肯定不下坑！”。

哥哥还是不放心，催问我说：“快佛，你能做到不？”

我爽快的答应着：“能能能！放心啦，哥来，这次我保证完成任务！”

来到莲花池边以后，哥哥穿着一条裤衩就下池了。我拿着装莲蓬的盆子，乖乖的站在岸边，等着哥哥在池中，摘到莲蓬扔给我。

“哥！哥来！你右边有个大里，你右边！”

哥哥下水没多久，我就隐约的发现了一个大莲蓬，便兴奋的蹦跳着，用手指着莲蓬的方向，对着哥哥大喊起来！

哥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说：“嗯，知道了！老实的在坑边上坐着！别吵吵了！”

我便又安静了下来，而哥哥则向大莲蓬进发了。他先是用竹竿插进池底，不断试探水的深度，然后再慢慢的往前行进，哥哥每脚踩入水里，池子水底的淤泥，都会咕嘟咕嘟地冒着黑泡，且一股透心凉的感觉，会瞬间从脚腕直达天灵盖，能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待哥哥慢慢适应水温以后，才又继续地向前走了。

“哥！哥来！快到了！快到了！马上就能够着了！”我又按捺不住兴奋，在岸上大喊了起来！

“闭嘴！别吵吵了！”

在池里的哥哥，嫌我太闹了，一声大喝就给我制止了。哥哥走到那个大莲蓬跟前，很熟练地把它从中折断，然后从天空中，划过了一条优美的弧线，一个漂亮的抛投，莲蓬就被哥哥扔到岸上了。

那一刻，我兴奋极了！

我迫不及待地就掰开了第一个莲蓬，坐在岸上先吃了起来。我取出一个圆润的莲子，用门牙将嫩绿的莲子，从中间一口咬断，扔掉绿色的外皮，白如玉似的莲子肉，就暴露了出来，此时莲子的嫩芽还不苦，加上多汁甘甜的莲子肉，我当时想都没想，一口就给全吃了，那个咀嚼的瞬间，我那儿时的味蕾，被莲子肉给“无情”地触动了。

“哥哥，你左边！前边还有一个大的莲蓬！”

我在岸上一边吃着莲子肉，一边不停地给哥哥指挥着方向。哥哥时而给我“训斥”，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安静；时而向我挥手示意，表示他知道了。

哥哥在莲花池里，从南摘到北，又从西够到东。等他从莲花池上来时，我的小盆子都快盛满了，然而哥哥的身上，却被莲盘杆的刺，划得是遍体鳞伤，前胸后背都是，一道道的血印子，着实让我心疼不已。

我说：“没事儿吧？哥哥，你看你身上的补补流（血印子），兄里看着疼里慌。”

哥哥却云淡风轻的，说：“哥没事儿，走，兄里来，咱该回家喝汤了。”

于是，我跟在哥哥的身后，端着满载的收获，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到了冬天，莲子肉就会老了。吃起来像嚼树根一样，加之莲子里面的嫩芽宝宝，也变成一个小老头了，要是不小心咬到了一口，那涩苦的感觉，就像哑巴吃到了黄连。

虽然它能降火，但也是有苦说不出啊。

在寒冬腊月的中下旬，村子里就要开始热闹了。从三五岁的小孩儿，到八九十的爷辈们，早已经把莲花池，围得水泄不通了。

在过春节前的十多天里，村子里每年都要组织挖莲藕。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莲花池贡献的莲藕，又要起大作用了。为了能多备一些年货，让村民们都能够欢欢喜喜，过上一个喜庆的春节，村子里管事的长辈，每年都会准时发起开池的号召，以这种传承下来的方式，来去除一整年的疲惫，用鞭炮齐鸣来赶走年兽，以辞旧迎新去开启，新一年的崭新篇章。

莲花池里的莲藕，跟现在买到的莲藕，会有较大的区别。它不是沙地里长成，而是在淤泥里长大，这个品种的白莲藕，是吸收了黑淤泥，给予的天地精华，无论你是凉拌热炒，还是把它生吃炖烹，吃起来都特别的香脆，而且没有一点儿的藕丝。然而可惜的是，现在却看不到了。

挖莲藕之前，要先把池中的水抽干了。这时候的拖拉机，就能派上用场了，村里的领头人，会集结上一帮的青年壮汉，把拖拉机开到莲花池边，再一起齐心合力的架上抽水泵，把厚厚的冰层敲碎，将莲花池中的水，不断地排到村西的小河中，把大自然给予的滋养，再次返还给河流“母亲”，把河流“母亲”留下的丰富宝藏，无私的奉献给我的东梁垓。

当然这还没有到，挖莲藕的环节呢。

虽然是寒冷的冬天，但莲花池前，早已是人群攒动了，就似查干湖开鱼时般的壮观景象。

也许没有查干湖，那么大的规模。但与之相比，东梁垓却是不一样的自然温馨。

被莲花池养育了一年的鱼儿们，听到拖拉机的轰鸣声，已经开始按捺不住的躁动了。

此时的池塘边，人群越聚越多了。待水被抽干即将见底时，池中的各种鱼群，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开始胡乱的横冲直撞了。有的隐藏于淤泥之下，一动也不敢动；有的早已被迫的露出鱼脊，紧张的逆流而行；有的已被青年壮汉，提前给抓到岸上，被冻成了直挺挺的“冰鱼”了。

池中的壮汉们，抓鱼抓的不亦乐乎；塘上的人们，人人兴奋的都想跃跃欲试。看着一条条大鱼被抓上岸后，村民们都喜出望外，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了。

但因过于天寒地冻，塘上的人们，也不得不选择，在岸边呐喊助威了。直到了水干见底之时，抓鱼的大军们，才会依依不舍，结束这场抓鱼行动。

这时候，才总算到了挖莲藕的环节了。

挖莲藕绝对是一个纯体力活，这时的青年壮汉们，就要开始挥汗如雨了。他们每人会手持一把圆头铁锹，一字排开的站到池塘边，每隔大约九十公分，留出一块池地，这一块儿是不能挖的，是要作为明年的莲藕种子，再一次的生根发芽呢。

老话说的好：“取之有道才能用之不竭嘛”。

刚挖上来的莲藕，会先区分大小，全部放在莲花池边。等池塘里的莲藕，全部被挖上来以后，村里管事儿的人，就会按照三七开的方式，先分给这些挖莲藕的青年壮汉，以奖励他们辛勤付出的汗水。

然后再把剩下的七成，分给村里的每家每户。无论是待哺的婴儿，还是村子里的百岁老人，都会再从这七成里，分到属于他们的一份白莲藕。这个尊老爱幼的传承，在东梁垓一延续，就是几十年了。

此时的村民们，人人都喜笑颜开，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厚了。村子里的每家每户，都能分上一大袋白莲藕，一小堆儿冻成冰棍的鲜鱼儿，家里纯天然的年货，就更加的齐全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村子里的生态，突然就发生改变了。

不知道村子里，是谁先带起来的头，开始填池圈地了。那个年代还没有进行宅基地登记，村子里的空地，是谁先占领了，就是属于谁家的地了。

当这股宅基地之风，悄然兴起的时候，莲花池四季的美景，慢慢的就被贪婪的人性，给无情的吞噬了。

填池效应发酵的越来越严重了。村子里的人们，开始争先恐后的填池占地，且家里有男孩的会更加的积极，先后都加入了，填池占地的队伍。

宅基地越来越多，莲花池越填越小，直至到最后全部消失了。村中的莲花池没有了，村前的果园消失了，村周围的小河断流了。

可是，流水是财，财则转运啊。

也许是村里的水运被断了，或许是自然法则的天道轮回。

自从莲花池被占领以后，村子里开始不断发生，一些很奇怪的事儿。青年壮汉们为了家庭的生活，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家乡，去外地打工挣钱了；留在村子里的中年劳力，不是在村子里突发疾病，就是在外地意外身亡，短短几年之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不断的重现复演。

村民们开始慌了。于是，村子里管事的人，找了当地有名的风水先生，开始了寻医问道，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东梁垓村不能再这样折寿了。

时代还在不断地变迁，东梁垓的莲花池，却已全然不复存在了。每当我探亲回到家中时，看到村前光秃秃的土地，心里就不免地五味杂陈，真的是太可惜了。

东梁垓的村民们，生活是越来越好了，却弄丢了最珍贵的灵魄。那种纯天然的美丽景色，那种本纯朴的真实品格。

初：240722 07:07

更：241024 1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