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的莫比乌斯
已是风都带不来清凉的季节。我却顶着骄阳，在塑胶跑道扭曲成的莫比乌斯环里疲于奔命，挥汗如雨。一遍遍数着圈数，追赶着前方渐行渐远的目标，终点线，看上去是那么地遥不可及……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事情还得从一周前说起。
课的最后，班主任郑重其事地宣布：夏季运动会快开始了，希望同学们踊跃报名。
办就办吧，跟我也没啥关系…
“想好报哪个项目了吗？”一下课，猫就笑眯眯地凑过来。
你是闻着腥就来啊……
“你看我这身板…像是能摘金夺银的样子？”
“重在参与嘛…再说了…”她笑得更坏了：“他老人家可是特意交代，运动会是新同学融入集体的绝佳机会，一定不能错过～”
“我抗议啊，你们欺生！”
“什么话嘛，你该说我们热情似火，把抛头露面的机会留给新同学才对～”
“热情到我都快着了！这种天气还是凉点好！”
“没必要这么不冷不热嘛…还是说…”她一手托腮，眯起只眼：“你想我们手滑帮你报个上去？拔河，标枪，还是实心球？”
“你…你这……”
“怎么样，是不是凉快许多？”她活像只幸灾乐祸的招财猫……
是啊，拔凉拔凉的。
没辙了。有那种输得比较体面的项目吗？
“一千五百米吧？”章华郑重其事地说着：“那个能跑完就很厉害了，没人在意输赢的…”
“真假？”
“骗你干嘛。这个考验的是耐力，本身难度就高，拿不到名次也没人说你什么。”
“行吧，就这么定了。”
他拨弄起手指，作数数状：“离运动会还有一周的样子，记得每天都跑啊，不然到时腿都迈不开！”
“也是哈，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我信心满满地签字画押，全然不顾猫在那一刹那的，诧异的神情。
好吧，我后悔了。
长跑是给人选的项目吗！
一到家我就丢下书包，带着良好的感觉出门跑跑。结果发现，感觉这东西，是真的信不过啊……
绕了小区没两圈，已是筋疲力尽，满头大汗，这状态别说写作业了，我怕是能倒头便睡！粗略估计了下，小区一圈怕是只有四百米，我连一半都没跑到，就受不了…
要不…再去改下吧，应该还没报上去…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闯进猫那合不拢嘴的坏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拼了！
拼着老命跑完第三圈，我是差点爬着回家……第二天上学，连走路都能感觉到大腿的酸痛，走姿略显诡异，一坐下去，不扶着桌子根本起不来…
“您这是…行为艺术？”项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啊，要一起来吗？”
课间，猫又凑了过来，这回倒是一脸严肃：“一千五…你是认真的？”
我装出爽朗的表情：“那当然，别的我没有，就剩下一颗坚不可摧的心。”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项目咱班一共就俩人报过，上一个跑吐了，上上个跑哭了，哥俩连终点都没见过。”
我信了你的邪，章华！
“除了体育特长，和脑子烧坏掉的，真的没人吃饱了撑的报这个。”她一改往日的轻浮与俏皮，换了副柔情似水的目光望向我：“现在换还来得及。”
“没事的，相信我，堵上老命也不会给班集体丢脸的。”我却是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硬要去杠她一把，一不做二不休地闭上只眼，挤出个胜券在握的笑。
“行吧，你舍得死，我也舍得埋。”
她把表单收了起来，转身离去：“总之…加油吧。”
她这么正经，还是第一次好像？
嗯，不会让你失望的。
抱歉…这回…是真要…让大家…失望了……
烈日的审判，令昔日夸下海口的我羞愧难当。
我无数次怪罪过自己可怜的虚荣心，却从未这般强烈…都是好面子种下的因，结出的苦果…
第几圈了来着？脑袋滚烫得像浆糊，早就失去了计数能力…只能看着伸出的手指…哦，三圈了…四百米乘三…最后一圈……被第一名套了几圈来着？
所剩无几的意识催促着我前进，双腿却像戴上了镣铐一样…寸步难行……
平时多锻炼就好了…我憎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要不…就这么…停下来吧……
停下来吧…没什么的…反正…反正咱班也没人跑完过…
他们…会怎么说道呢…勇气可嘉…自不量力…壮志未酬…蚍蜉撼树…算了…没空去想了……
够了…真的够了…停下来吧…
不知不觉，我再一次经过了观众席。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是送给我的吗…是送给我的吧…不重要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是啊…这里…就是终点了吧……
是啊…是啊……
呼吸越来越困难…脚步也越来越沉重…我好像站不住了…
我真的…要倒下了……
…………………………………………
不对…
不是这里…我是要歇息……
我早就该歇息了……
但绝对…不是在这里……
不能…停在这里……
是啊，什么推着我向前走呢？
迈不动了…我拿什么去奔跑呢…我又为什么而奔跑呢……
没工夫去思考这个了。
反正，我只要向前跑就对了。
就这么…不断地向前跑。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砸出我灵魂的呐喊。
筋疲力尽了，但我要跑。
我一定要跑。
我大跨步，超越了一个声嘶力竭的兄弟。名次不重要了。
只要越过终点线就好了。
越来越近了……
十步…九步……
准备倒数…
三二一…
二一…
一…
“好！！！！！！！！！”
“好样的！！！！！！！”
“太棒了！！！！！！！”
老师同学们向我致以喝彩。
我扭头，想挤出一个逞强的笑…
身旁…不知怎的…冒出了熟悉的身影……
等等，金鱼？
“喏，给你——”她边跑，边递过来一瓶冰凉的东西。
矿泉水。瓶盖不见了踪影，里头的一泓清泉呼之欲出。
感觉很微妙…就好像…久旱逢霖一样…好的不能再好了……
“别着急，小口小口地喝！”
我照做…我也纳闷…自己居然…还有意识照做……
“适当减速，但是别停下！心脏会受不了的！”
“哦…好……”她就这样，陪着我一圈又一圈地缓冲。脚步逐渐放慢，我却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停下来，就这么，慢慢地，徜徉在夏日的莫比乌斯里。
后来，听班上人说，她是在比完自己的项目后赶过来的。正巧撞上最后一圈冲刺，抓了瓶水就直接跟了上来。
真的多谢你，陪我跑过了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