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家书

自从于程林隐世，书院人去楼空，二十多年来无人造访，几幢老楼历经风吹日晒，已经破旧不堪，只有那座藏书阁，风采依旧。可以想象，如若不是南宫家族每年上交租金，这座价值数百万两的藏书阁早就被商人拆了个干净，拿去卖钱了。

楼中每个讲书堂的样式，与太阴学宫内的班级并无二致，各个房间都有数十桌案与讲台，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就算放在此地多年也没人来偷走。

于程林最早只开设一两个班，后来教学几年，学生多了，有了几个愿意一直追随的学生，便开班多起来，将一些授课内容交给那些学生去讲。

卡尔印象里的在枯叶镇的于先生，平日里开着书画铺，卖些自己做的字画，有时有些人家要办婚丧嫁娶、拆迁动土这类大事之前，也会来求写些对联字帖。靠着这些微薄的收入，倒也勉强能在这座偏僻的小镇上度日。

于先生很少会与人争辩，脾气极好。而那时候镇上的人只是以为于先生可能是从清风城或是玉京城来的儒生，混不下去了才在此处落脚。可谁会想到，其实只要于先生愿意，以他二十多年来的教学成果以及十境谪仙的实力，在中州大宣王朝，哪怕入朝为帝师，也没人比他更合适的了。

但没有人能说于先生的选择是对是错，因为这是他自己所选的，最心安的路。

滢走在书院中，想象着在自己出生之前，年轻的父亲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慷慨激昂。他一生中虽然教出的学生不多，但这上千名学生，几乎都走上了仕途，甚至有几名学生最终官拜六部尚书，凭着这样的成绩，这座小小的书院在大宣王朝中，被抬到了与太阴学宫同等的高度。

而当滢推开那栋于程林与白素裳所住小楼的门时，一向坚强的滢顿时泪如雨下，在她身后的卡尔也是一愣。

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对于刚刚丧妻的于程林来说，这件小楼是伤心之地，所以这小楼里的东西他一样都没有带走，而或许是因为怀着对师父师娘的敬意，这栋楼里的书画竟然也没有被取走，除积满了灰尘外，仍保留着二十年前白素裳刚走之时的模样。

而这一层的布局，与于先生所开的书画铺布局，一模一样。

这是何等的深情。所有人都以为于程林是要找个地方忘掉白素裳，但其实，于程林从来没有走出对亡妻的思念。

在靠窗的桌子上，还放着一封拆开的书信，信纸已经泛黄，一角用镇纸压着。

“夫君于郎：

久别书院，妾日日思君，恨不能即日启程，与君共剪红烛；然掌门仙逝，宗门大小事务，需有人一肩挑之，待新掌门选举落定，妾自当与君重逢。

妾身与腹中小儿安康，夫君切莫担心，也请夫君保重身体。至于夫君前日问及，孩儿取名之事，愚以为男儿，可取‘华’字，若为女儿，可取‘滢’字，妾之拙见，若君有他意，妾以君为纲。

书尽于此，然妾有千言万语，望与君述；言不尽思，再祈夫君珍重。”

这封信是白素裳怀着滢的时候写给于程林的家书。

众人看着这封书信，仿佛隔着时间长河，又看到了那位端庄高洁、温柔知性的圣火教副掌门、于圣人之贤妻——白素裳，而同时，她也是一位孩子的母亲。

卡尔将泪流满面的滢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滢这位骄傲的天才少女，很少会在卡尔之外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但此时的滢，触景生情，多年以来积压的自责、委屈、思念都在同一时间爆发了。

“我们都出去吧，让哥哥和滢姐姐单独待一会。”洁给卡尔了一个眼神，便招呼众人离开。

滢的名字，是白素裳取的；那把蕴含着仙力的压裙刀，是白素裳为保护自己女儿所准备的。滢这一生虽未曾见过自己母亲一面，但白素裳却早已把一个母亲所有的爱都给了滢。

小楼里，只剩下卡尔和滢两个人；滢依偎在卡尔的怀里，放肆的大哭。

等哭完这场，滢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女剑仙；但在此之前，她还是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女孩。

“等南巡结束，我到了元神境，咱们就回枯叶镇看看，好吗？”滢哭了许久，才抬起头，眼中晶莹剔透，哽咽着问卡尔。

“好，天涯海角，我都会陪你去的，更何况是回家。”卡尔的嗓音温柔，为滢抹去泪水，轻轻吻了吻滢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