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可以读高中啦

酷热的夏季经常会刮龙卷风。巧珍出嫁前的半个月有一次龙卷风过村庄，小月季家屋子后面的一株小碗口粗的楝树被连根拔起，龙卷风又沿着一条路连滚带爬的卷到了她家屋子后的竹林。小月季被怪风吓着了，有片刻一口气梗阻在胸膈间，不能出气，脸被噎得煞白。她握紧双拳，用力地吼叫，才让气出来，然后正常呼吸。

小月季气血差，经常梦里会被小鬼捉去，妈妈说这是鬼抓魂。台风刮起时，小月季家的屋子真的会晃动，屋漏处处，家里的瓶瓶罐罐都用来等屋漏。龙卷风吹倒了土坯屋，掀飞了草屋顶，小月季家的房子后门被吹滥了，风灌进屋子里。妈妈在家，她喜欢大夏天的凉风，但龙卷风格局有点大动静有些猛，妈妈裸着上身，胸前垂挂的两坨大肉被风吹得直晃荡。她突然大笑不止，两只掌紧按胸前两坨大肉。妈妈一边大笑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这风啊再使劲一点刮，把房子刮倒，也省得请村上的小工来拆房子了。家门前堆了许多建筑材料，小月季家就要建大瓦房了。

龙卷风在傍晚的时候完全偃旗息鼓，晚上，天上的月亮亮得像钻石在发光。天空在黑夜也是蓝色的。月色在天，多情无声。月亮呀，小月季在人世，你在天际，彼此遥望，对着月亮的脸，小月季轻轻地说：好久不见，你好不？

大自然的力量真大，而比大自然力量更大的是村里的流言，有人说，巧珍与他的姐夫很早就纠缠不清啦。巧珍失贞了，不得已只能嫁给姐夫，这是什么事啊？小月季气到发抖，气到牙齿打颤，她唯一的好朋友巧珍对于小月季是那么的重要。巧珍很能干，她打猪草又快又好。经常月季的篮子里还没有多少羊草，巧珍把自己打的猪草给小月季。有的时候月季身体不好，就让她坐在田埂上，巧珍去打猪草。

这样的好伙伴是前世修来的，是小月季孤独到透顶的少女生涯里面最温暖的陪伴。可是巧珍居然要出嫁了。那些中伤她的人，知道巧珍才十六七岁吗？怎么忍心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小月季寄宿上中学的时候，巧珍都经历了些什么呢？她到姐姐家去帮忙做家务，是被她的姐夫非礼了吗？这是多么可恨呀，这个老男人他的内心难道没有羞耻与愧疚吗？他断送了一个少女的一辈子！

巧珍出嫁的日子，为什么选毒日当空的大热天呢？知了在叫，老枫杨树上的彩色斑斓的洋毛辣子虫儿滚了一地，颜色鲜艳的、碧绿的、圆滚滚、肉嘟嘟的爬行的无脊椎的软体洋毛辣子是小月季的恶梦。小月季从堤坝上走过，她爱打赤脚，因为有湿气，爱赤脚的小月季经常被洋毛辣子刺的跳起来，可是那一天巧珍就要出嫁了，小月季仿佛要虐待自己，她赤着脚在巧珍出嫁必经的堤坝上走来走去。

巧珍出嫁是一定要经过她家堤坝的，矮矮的堤坝两边的河水哗哗哗地流。长江上发水了，小河里满满的水像逃窜似的慌张失路，小河里的水也慌忙失路了吗？

早晨的时候，小月季就看到河面上乌泱泱的鲢鱼群张大嘴巴在水面上一张一合地呼吸，又像在喝水。

小月季心里有气，她拿着大鱼叉，一鱼叉下去，叉到三条一尺来长的鲢鱼，叉到后又把它们放到水里，她要虐待那些早晨起来喝水的鱼。

下晚的时候，火烧云把半个天都烧红了，好像天边是滚烫的，滚烫滚烫的，就在西边，就在村西头那条星江河上，火红的，橘红的，红的发黑的火烧云，烧红了天。河流岸边有一两个扛着锄头行走的人，好像是黑色的剪影，又好像被火烧云烧焦的人影。可是他们是会动的，他们扛着锄头回家了，那些鸟儿在天边飞旋飞旋，也是黑色的，是被火烧云烧焦了吗？

巧珍就在那天出嫁了，她的妈妈在家里呜咽呜咽地哭，哭了好些天了。后来来了赤脚医生给她挂起了养命水。她的哭让人们的心都焦了，心都往下沉了。小月季那天无法安静，一分钟也不能安静，可是她是一个非常非常恐惧人的人，她没有去东边两家之远的巧珍家，去看巧珍。只有在家里走来走去。刚开始她在堤坝上面走走，她赤着脚，脚背，脚底，脚后跟，脚趾头都肿起来了，洋毛辣子的刺在她的脚里面，乱七八糟的在颤抖，好像这样她的心就不疼了，她的眼睛就顾不得流泪了。

巧珍出嫁了，她想到了自己，爸爸妈妈不是也给自己定了一个娃娃亲吗？从她很小的时候起，她的一切的自卑，自尊，屈辱，怯懦，就是从娃娃亲开始的，她的爸爸妈妈把自己的娃娃亲定在舅妈的儿子应青身上，那个眼睛大得像铜铃的，乖巧的，能说会道的男孩身上，应青还比自己小两岁。妈妈与舅妈两个人在一起说笑的时候，小月季恨不得手里有一把弯刀，她要让弯刀飞射过去，把这两个人的头都砍下来，她讨厌妈妈，也讨厌舅妈，她一辈子不能原谅妈妈，也不能原谅舅妈，所以她更加同情巧珍。

巧珍也是被她的爸爸和妈妈，被她的大姐夫算计了。合浦的山和水呀，合浦的星空呀，你们知道你们的女儿她们的苦吗？就像星江河的河水源源不断，汩汩地流。

那一天的火烧云发疯一样的烧，烧红了半边天。

等到傍晚的时候，太阳落山了，天气似乎凉了一点点，火烧云变成了黑色。火烧云橘红的部分慢慢褪成了浅橘色，最后变成了明黄色，最后变成丝丝缕缕的鹅毛一样的浅橘色，最后天暗了下来，变成了黑色。

火烧云没有了。

巧珍在一群人的吹吹打打中出嫁了。

巧珍从堤坝上走过，小月季竟躲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出来。但她的耳朵竖起来，机警敏感得很。只听得妈妈高声说：啊，这么热的天，这么大热天的出嫁，巧珍与她的姐夫是要多火热呀。巧珍与她姐夫身子都是滚烫的呀，滚烫的男，滚烫的女，他们就要滚烫地滚在一起了，两个人的家伙也是滚烫的呀。

小月季不懂妈妈说的话，只觉得妈妈好下流，她一点也不喜欢。她对妈妈的厌恶是从里而外的，她不喜欢有这样的妈妈。

事实上，人是不能虐待小动物的，即使对鱼也是这样，后来小月季在上高中的时候有过几次梦魇。她意识有些模糊，有些清醒，她的身子好像被什么压住了，对，是一条银白的，大概有一米长的鱼压在了身上，鱼的嘴张着，也在死亡。小月季拼命地想要呼吸，拼命的想要喊出声音来，拼命的想动一动手指，拼命地想睁眼但是全身就这样被大鱼压住了，是来报复她的鱼吗？那么，把她的贱命拿走吧！

那个夏天，巧珍出嫁的那个火烧云烧红天的夏天，被鱼叉叉了又放到水里的鱼，是一条濒死的鱼找月季来报复的吗？忍受这样的梦魇，一直到了她50岁的时候，才渐渐的消失了。

月季初中毕业顺利地上了普高。为了这，妈妈与爸爸闹了一场，最后以爸爸呼过去一个大耳光让妈妈的脸肿眼睛肿而消停。

妈妈绝食了三天。

爸爸无言了三天。

大姐陪在妈妈身边哭了三天。

月季不用跟村里的拐子姨父学裁缝。她得以上普通高中。

妈妈在暑假的最后几天一句话也不与月季说。舅妈来看她，她指桑骂槐说，一个女孩子心高气傲，到最后不要闹笑话。

舅妈说：姐姐不要恼，月季再怎么读书，最后还得回来，嫁给应青，这点跑不了。

妈妈哈哈哈哈无端地大笑起来，那个放肆哟，好像父亲打她的两个耳光还把她打出快感来了。。

月季一声不吭，她的心里充满了仇恨。她想着将来爬也要爬出这个村庄，即使饿死也要死在外面。

去他的应青。不过，月季承认应青是个好人，但因为那两个妈妈，她要远走高飞。应青弟弟，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