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仁义庄
开封城外，雪花漫天。
放眼望去，怒雪威寒，天地肃杀，千里内一片银白，几无杂色。
而在风雪之中，一道人影正在缓步走来，更令人意外的是他沿途走来的积雪之上，却未曾留下任何痕迹，实在不可思议。
远远看依稀可见他身形高挺，至于他的形貌却是无缘得见。
就在风雪深处，则有着一座著名的庄院，此时已可望见那庄院朦胧的屋影。
庄院坐落在冰冻的护城河西，千檐百宇，气象恢宏，高大的门户终年不闭，门前雪地上蹄印纵横，却瞧不见人踪。
穿门入院，防风檐下零乱地贴着些告示，有些已被风雪侵蚀，字迹模糊。
右面是一重形似门房的小小院落，小院前厅中，绝无陈设，却赫然陈放着十多具崭新的棺木，似是专等死人前来入葬似的。
虽如此严寒，厅中亦未生火，两个黑衣人，以棺木为桌，正在对坐饮酒。
在寒冬腊月，这两人面上却依旧是面色如常，甚至一杯杯烈酒下肚，二人脸上依旧毫无半点醉意。
这两人身材枯瘦，面容冷削严峻，有如一对石像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彼此却绝不交谈。
左面一人右腕已齐肘断去，断臂上配了一只黝黑巨大的铁钩，少说也有十余斤重。瞧他一钩挥下，仿佛要将棺盖打个大洞，铁钩落处，却仅是挑起了一粒小小的花生，连盛着花生的碟子，都未有丝毫震动。
右面一人，肢体虽完整，但每喝一杯下去，便要弯腰不住咳嗽，他却仍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宁可咳死，也不能不喝酒。
在这寒风呼啸的大雪天，他们二人无需任何言语，便可吓退任何误闯进来的旅人。
因为在常人眼中，眼前气象恢弘的庄园，早在眼前十多具棺木的衬托下，已宛若高门大户用来接济附近贫民以及收敛来往旅人尸体的义庄。
而眼前两位形貌恐怖的黑衣人，便宛若传说地狱中最为恐怖的勾魂使者。
穿过大厅，再走曲廊，又是一重院落，院中寂无人声，里面上花厅门窗紧闭，却隐隐有医药之香透出。
过了半晌之后，一个垂髫童子提着只药罐开门走出，才可瞧见屋里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人面色枯瘦蜡黄，拥被坐在榻上，在病榻缠绵已久。
另一人长身玉立，气度从容，双眉斜飞人鬓，目光奕奕有神，一双手掌，更是白如莹玉，此刻年华虽已老去，但少年时想他必定是个风神俊朗的美男子。
还有一人身材威猛，须发如戟，一双环目，顾盼自雄，奇寒下却仍敞着前胸衣襟，若非须发皆白，哪里像是个老人？
三个老人围坐在病榻前，榻头矮几上堆着一叠帐簿，还有数十根颜色不同，质料也不同的腰带，此刻那环目虬髯的老人，正将腰带一根根拆开，每根腰带中，都有个小小的纸卷，身材颀长的老人，一手提笔，一手翻开纸卷，将纸卷上的字句都抄了下来，每张纸卷上字句都不过只有寥寥三数行而已，谁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只见三个老人俱是面色沉重，愁眉不展。
过了盏茶时光，身材颀长的老人方自长叹一声，道：“你我穷数年心血，费数百人之力，所寻访出来的，也不过只有这些了，但愿……”轻咳一声，住口不语，眉字间忧虑更是沉重。
病老人展颜一笑，道：“如此收获，已不算少，反正你我尽心做去，事总有成功之一日。”
眼前终年不闭门户的庄园，实际上也并非是什么义庄。
因为它有着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头，那便是‘仁义庄’。
而一旦提起‘仁义庄’，就不得不提起创建它的三位庄主。
分别是大庄主‘天机地灵，人中之杰’齐智、，二庄主号称‘不败神剑’李长青、三庄主则是‘气吞斗牛’连天云。
他们兄弟三人的名头，近年来已经不在江湖上流传。
但中原武林的各门各派，提起他们兄弟三人，却是无不肃然起敬。
只因他们兄弟三人是当年衡山一役’如今唯一的幸存者，三十年前自从衡山回雁峰巅藏有百年前‘无敌和尚’昔年仗以威震天下的‘无敌宝鉴七十二种内外功秘笈’的消息一经传出，便在短短数日间震动整个江湖。
三日之间，衡山回雁峰竟聚集了将近两百位武林英豪，而且都是不可一世的绝顶高手，武功稍为差些的，不是未至回雁峰便已死去，就是半途知难而退了。
这班武林高手，来自四面八方，其中不但包括了武林七大门派的掌门人，就连一些早已洗手的魔头，或是久已归隐的名侠亦在其中，两百人结成了二十六个集团，展开了连续十九天的恶战。
经过十九日恶战之后，回雁峰上两百高手只剩下了十一个人，而当中有资格登顶的人便有他们兄弟三人，至于剩下三人便是少林派弘法大师、武当派天玄道长、以及一代大侠‘九州王’沈天君。
当初这一役的真相，世人自然是不曾得知，只知衡山一役过后，只有他们兄弟三人得以幸存。
但是三位庄主却是有苦难言，原来当初在回雁峰，他们兄弟三人与沈天君、弘法大师、天玄道长合力将藏宝之处上的巨石推开，哪知洞中空无一物，只有洞壁上以朱漆写著五个大字：“各位上当了”。
而沈天君与少林弘法大师两位大侠悲天悯人，想到死在这一役中的武林同道，自责自愧，悲愤交集，竟活生生撞壁而死。
其中武当天玄道长伤势最重，勉强挣扎著回到观中，便自不治。
衡山一战中，活着的十一人中，倒有七人俱是将遗物交托给柴玉关的，但他们既然还活着，自然便要将遗物取回，哪知到了藏物之处，他所藏的秘笈与珍宝，竟都踪影不见，在那藏物之地，却多了张小小的纸柬，上面写的赫然竟也是：各位上当了。
因此他们兄弟三人不免怀疑起了柴玉关，因为当初上得回雁峰之两百高手，人人俱是成名多年之辈，武功俱有专长，这些人自知上山后难有生还之望，唯恐自家武功，从此失传，都要将自身的武功秘笈和一些遗物交托下来。
而这些人有的并无传人，有的传人已先死在此役中，纵有传人，也不在身边，是以到底要将遗物交托给谁，便成了一件很难决定之事，最后只有将遗物埋藏在隐秘之处，自己若不能活着来取，也好留待有缘……
这时那‘万家生佛’柴玉关正是声誉雀起，江湖中人人都赞他乃是英雄手段，菩萨心肠，而柴玉关平日就轻财好友，武林中成名英雄，大半与他有交，是以每人埋藏遗物时，谁也没有避他，有些人甚至还特地将藏物之处告诉了他，自己若是亡故，便托他将遗物安排。
但就在众人心生怀疑向他讨罪时，在武林中名声鹊起的‘万家生佛’柴玉关却已不幸罹难，而且死得甚是悲惨，面目俱被那世上最最歹毒的暗器‘天云五花绵’所伤，以致面目溃烂，头大如斗。
但毕竟谁也没有瞧见柴玉关是否真的死了，又怎知他不是将自己衣衫换在别人的尸身上？
更重要的一点是，‘仁义庄’的大庄主齐智事后暗中研究字迹，察觉到那洞中‘各位上当了’五个字，笔迹完全与柴玉关一致。
这个结果，不由让他心头暗升凉意！
因为他已经察觉了一个天大的阴谋，那柴玉关这般处心积虑，如此做法，不但可将武林高手一网打尽，让他一人称雄，还可令当时在武林扬名的武功，大半从此绝传，教武林永远不能恢复元气，他自身得了这许多人遗下之武功秘笈，自可身兼各家之长，那时他纵横天下，还谁能阻挡。这些年他始终未曾现身，想必已将各门派的武功奥秘，全都研习了一番，此时此刻，便是他再出山之日了。
就在齐智心生警惕之际，三年之后玉门关内外，出现了一位奇人，此人不但行踪飘忽，善恶不定，最令人注意的，乃是此人身怀各门派武功之精革，每一出手，俱是不同门派的招式，曾有人亲眼见他使出武当，少林，峨嵋，崆峒，昆仑五大门派之不传秘学，而那些招式连五大门派之掌门人都未学过。
经过这九年来暗中调查，已经足以完全确定那人便是昔年的柴玉关了！
而那人举止之豪阔奢侈，也是天下无双，每一出行，随从常在百人之上，一日所费，便是万两白银，从无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亦无人知道他落足之处。
多年以来他一直在边疆招集恶徒以为党羽，如今已经过去十数年之久，他势力已渐渐扩张，渐渐侵至长安一带，竟似有了染指中原的想法。
为了抵御他有朝一日南侵中原武林，齐智这才联合他们兄弟三人之力创建了这‘仁义庄’。
当然他创建这‘仁义庄’自然也有一别的些私心，原来衡山一战中，黑白两道人士，虽然各有损伤，但二流高手之中的白道英侠，十九丧生，而黑道中人大多心计深沉，见机不对便知难而退，是以死得较少。
正消邪涨，他唯恐武林局势若是至此而变，为此才想出这以悬赏花红，制裁恶人之法，因此举不但可鼓励一些少年英雄，振臂而起，亦可令黑道中人，为了贪得花红，而互相残杀。
而当初在建立‘仁义庄’时，自身所需资金自然是极大，但好在九州王’沈大侠之后人，竟令人将沈大侠之全部家财，全部送来。
‘九州王’沈大侠簪缨世家，资财何止千万，自然是大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加之多亏守在前厅的冷家三兄弟无私协助，他们兄弟三人武功由于衡山一役的关系，早已是十不存一了。
这些年来若非冷家兄弟拼命退敌，‘仁义庄’只怕早已烟消云散，而‘仁义庄’至今发出之花红赏银，至今虽然已有十余万两，但昔年之母金，却至今未曾动用。
而这一切又都多亏冷二弟经营有力，他一年四季，在外经营奔走，赚来的利息，已够开支。
他们兄弟三人义薄云天，既不求名，亦不求利，所以多年以来，反而是他们弟兄掠人之美，徒得虚名罢了！
一想起此事，身材颀长的老人不禁心生惭愧。
似是看出身旁欣长老人有着心事，一旁虬髯老人“啪”地一拍手掌，大声道：“大哥说的是，那厮左右也不过只是一个人，难道集合我们兄弟三人与那七人之力还奈何不了他不成？”
颀长老人闻言先是轻轻摇头，随后开口道：“近十年来，武林中威名最盛的七大高手，此刻都已在前厅相候，这七人武功，若真能和他们盛名相当，七人联手，此事便有成功之望，怕的是他们少年成名各不相让，无法同心合力而已。
作为昔年有着‘不败神剑’之称的老人，实在太了解这些所谓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