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成为中学生的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开车回家的路上，阿妈问道，“有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大姑娘啦？”

“糟透了，”茜茜一边把后座放倒，让整个人平躺下来，一边回答，“一切都糟透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想回家睡觉。”

“打住，别这么悲观！”阿妈说，“这样吧，你就跟我说一件今天发生的好事，一件就行。”

茜茜想了想，在“后座议员”贴纸事件之后，她就没和什么人说过话了。有一两位老师来过，也只是做完他们该做的事情就走了。午休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餐厅角落里，安安静静吃午餐。说实话，似乎有很多新同学都在经历同样的事情。他们和自己一样，散布在餐厅的各个角落，犹豫着是否要主动打破僵局，迈出友谊的第一步。可是茜茜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并没有做那样的事情。她只是想念着特芮斯，想要尽快和自己真正的朋友说说话。

“没啥好事，”茜茜说道，“一件都没有。”她往前探探身，“特芮斯来电话了吗？”

阿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茜茜重重跌回后座，满脸失望。

“要安顿好新家得花费好些工夫呢。”阿妈说，“或许你可以再举办一次之前的那种睡衣派对？只不过是线上的。你们可以打电话或者视频，穿上睡衣，就好像真的在一起过夜一样。”

茜茜咕哝了一声，心里却觉得这个主意并不坏。她暗暗记了下来，或许之后可以试试。

回家后，一换好睡衣，茜茜就给平板电脑上那个名为“金戈先生”的号码发了消息。她决定接受阿妈的建议。

“那儿有多远？”她开始打字，“你们安顿下来了吗？在宝石海岸中学的第一天，糟透了。我好想你啊！”她停住了手，思考着是否要换一个不那么绝望的语气。“阿妈说我该问问你，要不要搞一个‘线上睡衣派对’。就是说，我们都穿着睡衣，然后视频通话。好蠢。你觉得呢？”

她放下平板电脑，跑去做了些家务，换换床单、叠叠衣服之类的。等忙完再回来时，她看到特芮斯回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好啊。”

无线网络在睡衣派对开始前五分钟出了问题。这似乎预示着整个夜晚都将充满坎坷，但茜茜对此却浑然不知。

此时的她早已换好睡衣，整个人兴奋不已。阿妈和阿爸罕见地把平板电脑留在了茜茜的房间里，不过她也不会用很长时间。按计划，和特芮斯联系上之后就是《我的世界》时间，她们要一块儿去秘密基地里待到天荒地老。为了这一刻，茜茜已经等待了太久，毕竟俩人上次一起玩游戏已经是好几周前的事情了。

“阿爸！”茜茜盘腿坐在房间地毯上，把头伸到门外，顺着走廊望出去，“网络出问题啦！”

“你有没有试过重启一下？”

茜茜翻了个白眼。阿爸总是这样——遇到问题就重启。

“我已经重启一千次了。”她说。

“嗯，理论上来说，你不可能重启一千次，因为……”阿爸穿着睡衣出现在走廊尽头，看了一眼茜茜，摇了摇头，“算了……给我吧。”

他接过平板电脑，轻轻点了几下，然后还了回去。“好了。”

茜茜第三次拨通电话时，特芮斯才接起来。这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

“茜茜！”特芮斯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声音也随之传了过来。“芮莎！”茜茜难掩心中的激动，大喊道。

“我的天哪！我真的好希望现在就能抱抱你。”特芮斯说，“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你看起来也很好！”茜茜说着，忽然愣住了，“等等，你怎么没穿睡衣？”

特芮斯不仅没穿睡衣，还不在家里。她的身后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和一棵棵棕榈树，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她的脸庞。

特芮斯大笑了起来：“傻姑娘，我这儿还是下午呢，还没到穿睡衣的时候。”

“哇，这就是我阿爸阿妈一直在说的什么时差吗？有几个小时啊？”

“比你晚……八小时。”特芮斯说，“所以无论你那边是几点，往前推八个小时就是我这里的时间了。”

“哇，”茜茜凑近了屏幕，“你看起来像是在度假！”

特芮斯看起来确实像是在度假。她的头顶架了一副墨镜，头发编成了长长的辫子。在拉各斯的时候，她的父母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么打扮的，当然学校也不允许。宝石海岸中学只接受学生梳向后的贴头短辫或是短发。特芮斯还涂着唇彩——又是一件在拉各斯不能做的事情。她的皮肤似乎在闪闪透亮，这让茜茜一度以为，挂在斯科茨代尔和拉各斯天上的太阳都不是同一个。茜茜自己的皮肤就没那么透亮，无论她从哪个角度举着手机，自拍里看起来都一个样。

这是第二个预兆了，事情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哦，我没在度假，只是干了一大堆活儿。”特芮斯说，“搬到新家，要从头开始布置我的房间，太麻烦了。而且我还要去一个新的学校报到，又有各种事情，总之体验并不好。”

“我也是。”茜茜说，“今天是宝石海岸中学开学的第一天。”

“哇，怎么样？”

“太太太糟糕了！我一直想着，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特芮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交上新朋友了吗？”

“我试过了。但那女孩儿太刻薄了。”

“哎呀，我很理解。”特芮斯说，“我现在也还在尝试呢。”

“啊，那不错呀，你成功了吗？”

“大概吧，大概……”特芮斯的视线忽然转向镜头之外，“也不是很糟糕。”

“那太好啦。”茜茜说，“我实在等不及了，有好多事情想和你说——开学第一天的事，社区里的流言蜚语，我新建的歌曲播放列表，还有我往银橡园里添的各种东西……一会儿我们玩的时候我带你去看。你走之后，真的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情！”

“哦，对了，”特芮斯说，“说到这个，抱歉，我好像得走了。”

“什么？”

“我有点儿事情，”特芮斯的眼神再一次飘向镜头之外，“我……”

“芮莎？”

“对不起，茜茜……我们能下次再聊吗？”这一次，她完全没有在看镜头，人也离手机麦克风越来越远，她的声音随之变轻，“因为时差，我不确定我们真的能一起办睡衣派对，不过……下次我们可以做些别的。”

茜茜刚想开口问具体要做些什么时，电话被挂断了。

银橡园里如银子般闪闪发光的到底是什么呢？

回到我和特芮斯的专属领地中时，这个问题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无论游戏内外，天都是黑的。我就站在那儿，环顾四周，头顶灰色的显示框在不断提醒我，“我是特芮斯”并不在线。

“这儿不在线，那儿不在线，永远不在线。”我大声自言自语道。

一头像素牛在我身旁吭哧了一声，仿佛在表示赞同。

我决定要从闷闷不乐的情绪里走出来，好好玩一会儿游戏，至少得完成一些任务。没记错的话，上次我和特芮斯回来时，煤炭储备就已经不多了，而我们的房子里还有很多新建的空间是没有光源的。现在是晚上，我正好可以去挖一些煤炭来做火把，好照亮那些黑暗的地方。

我开始向着最靠近房子的那座山进发。我们叫它“煤炭山”，因为那是我们在造房子时找到的第一座有稳定矿源的山脉。

我走了很远，周围开始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因为没带火把，无法在这么黑的环境下走回去，于是我决定临时做一个。

身上还有一些上次砍树时收集到的木材，我把它们做成了木棍，然后和仅剩的最后一块煤炭一起合成了四个火把。接着我收起工作台，拿起火把，继续赶路。

路上遇到了一匹狼，但它瞅都不瞅我一眼。

上山的路并不远，但大部分的煤炭已经被开采完了——所有能看见的矿脉都已被我和特芮斯光顾了一遍。我们甚至还触及了一部分基岩，有一次还发现了钻石。眼下我只能去各处碰碰运气了，可是不管怎么挖，都不见煤炭的踪影。不知不觉离火把越来越远了，我不得不再爬上去，将它们移到离我近一些的位置，再继续挖掘。

现在，玩《我的世界》对我来说忽然就变成了一种负担，好重好重的负担。

我盲目地挖着，不断进行各种尝试，可依然找不到一点儿煤炭的痕迹。终于，我决定停手，然而此时已经挖得太深了。一想到要爬那么远上去，再走很长一段路回家，我就觉得心烦意乱。

我打开命令框，输入能够让我快速回家的指令：

[/kill cece_lao]（杀死茜茜_劳）

“你死了！”整块屏幕瞬间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下一秒，我就回到了房中的重生点。

夜晚快结束了，黎明就在眼前，可那些没被照亮的角落依旧黑漆漆的。我决定把家里仅有的火把重新排放一下，好让光能照到更多地方。然而我忽然意识到，新做的火把都被留在山里了。我瞬间沮丧起来，下意识地开始击打眼前的方块，一下又一下，直到它粉碎，掉落。再打一块，再打一块……直到视线里所有的物品都被我击碎。我跑到存放工具的地下室取了一把镐，然后一路砍上去。特芮斯走后，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而我身后已是一片狼藉。

终于，我在写着“银橡园”的告示牌前停了下来。

银橡园里如银子般闪闪发光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特芮斯。没有她，这片领域、这个银橡园、这整个世界都将不复存在；没有她，这幢宏伟而精致的房子只是一片安静而孤独的废土。虽然我深深眷恋着这个地方，可是没有她，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既然她要和自己的新朋友玩耍，没时间回到这片我们呕心沥血共同打造的乐土，那么我也不会再浪费时间等她回来了。

我举起了镐，砍向告示牌，直到它粉碎，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