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怪物小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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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

先交代一下:我叫蕾娜,是十个孩子里最小,也是最不让人省心的,只有朋友们才会真正关心我。所以当他们用那种目光看我的时候,我特别伤心——好像我扯谎似的,但其实我没有。

好吧,我虽然有时候也扯谎,但都不是故意的。白日梦、梦境和现实经常很难区分。事实上,谁能记得清哪个是哪个呢?做白日梦可太有趣了。但这一次,我的所见所闻是真的。我得反复地跟朋友们强调这一点,他们才会相信。

“你说它穿墙而过?”玛尔问道,眉头紧紧皱着。

我点点头:“就跟穿过空气似的。”

“那它是怎么进来的?”

“我怎么知道。我当时正观察小蜜蜂,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可能像喇叭?它就在我眼前,个头儿比人小,全身都是灰色的,长着翅膀,然后它就……飞起来了。”

玛尔和楚格互相使了个眼色,我看不懂他们什么意思,但我看得出他俩很怀疑。托克跪在地上,捡了一块腐臭的南瓜装进口袋里,可能是为了回家好好研究。康多看起来很难受,张着大嘴马上要吐了。

我跟康多的感觉一样,也快吐了。

终于,楚格说话了:“咱们该怎么办?”

玛尔环顾田野四周。几百个南瓜都很正常,只是这一个有问题。在这片田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目睹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你老爸已经生气了,而蕾娜是出了名的……”玛尔又皱起了眉头,“我看没人会相信这个理由。咱们先看看明天是否一切正常。可能有什么奇怪的南瓜病害。今天他不摘这里的南瓜吧?”

楚格来到种着好南瓜的田块,地上都排列着整齐的橙色方块,而不是黑乎乎的烂泥。“还没到时候,再过几个星期等南瓜茎又粗又结实的时候再摘。哎呀,已经长结实了。你们帮忙瞧瞧?我对南瓜的生长过程不熟。”

“只能等等看。我说,你们以前听说过这种事没有?是不是一种……已知的南瓜病害?”“闻所未闻。”托克仔细查看手里的样品说道。“还从没听说过腐烂得这么快的,有可能不是……”楚格说着内疚地看了我一眼。

这种眼神我见多了,朋友们最多挤眉弄眼,或者静静地注视我,但爸妈和兄弟姐妹只会给我起一堆难听的外号,从疯子蕾娜到大话女王,再到我最讨厌、最简短也是最伤人的——骗子。

“有可能是个缓慢发展的过程,被我们忽略了。”托克帮哥哥说完了后半句,“可能是虫害,或者在地下传播的病害。”他回头眺望着农舍和谷仓,“我今天真不想再告诉我爸什么坏消息了,况且这个事情连我自己都解释不通。”

“蕾娜,你说呢?”玛尔问道。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向我投来——我最讨厌这种场合了。

我抬头望望高墙,再低头瞅瞅烂掉的南瓜,还冒着诡异的紫色烟雾,又看向那个怪物出现时我站的地方,刚刚还有只好玩儿的蜜蜂飞过来。而此时,我的朋友们正眼巴巴地等我的回答。

我还能说什么?我心里涌起一阵恐惧。一阵没有缘由的恐惧。

还不是因为这次,我明明目睹了一切,却没人相信我。

“等明天早上再看情况。”先顺着他们的话说吧。我走到几排没融化的南瓜那儿,马上动手薅起杂草来。我的脸蛋儿火辣辣的,赶紧做出一副除草的样子来,是为了别让他们发现我强忍的泪水要掉下来了。

玛尔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她是个很贴心的人。“别难过,总会水落石出的,我们不会冤枉人的,对吧?”

我点点头。正常情况下肯定能够水落石出,但我自己却总是云山雾罩。为什么蜜蜂能头朝下倒着飞呢?为什么有些绵羊的毛会变色?为什么有时候三更半夜,房间地板下会传来怪异的哀号声?为什么曲奇要叫“曲奇”?

你要是连续重复十次,就会不认识“曲奇”这个词了。

几个人继续拔草,我集中精神干活儿,不再想其他的事情。跟朋友肩并肩的感觉真好——这次我们还算统一阵线,所以他们依然相信我,多少会信一点儿吧。大家打闹着,互相扔土块和南瓜,共享楚格带的南瓜馅儿饼。他妈妈的手艺太棒了,南瓜馅儿饼真好吃!现在想想,应该先吃南瓜馅儿饼再扔土块,但有点儿沙子也能磨磨牙齿不是吗?

距离吃晚饭还早,我们把活儿都干完了,于是用一个歪歪扭扭的南瓜玩投球游戏,还跑进旧谷仓里逛荡,找一些好玩儿的东西让托克修理。要不是刚才我吓坏了,害得小伙伴们心里惴惴不安的话,这真是个美好的下午呢!现在,大家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太阳下山了,我和玛尔跟其他孩子挥手告别,然后转身回家,两个人浑身都是泥土和南瓜子儿。到了圆石路的岔路口,我们也要分手各自往家走了。

“明天见啦!”玛尔说道。

“明天见!”我回答她。

她朝我走近一步问道:“你还好吧?上午那件事确实很奇怪,但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

“到目前为止,哪件事不是圆满结束,你说呢?”

她的逻辑不对。对我们来说,一切都可以算是“圆满结束”,但每个人对“圆满”的定义都不一样。这还不算那些真的经历了“不圆满”的事情的人,譬如本。上个星期他在矿井里受伤了,被人用担架抬出来,看着像是烧伤,也可能是咬伤。老爸说他从梯子上头摔下来了,可摔伤怎么可能有牙印呢?

“也对。”我这么回答是因为想要显得合群,有时候你得顺着别人说。

“就是嘛。”玛尔边说边笑着从我的头发里摘出一小粒南瓜子,然后沿着小道往自家农场走去,头也没回地向我挥了挥手。

离家越近,我的心情越沉重。我家的房子气派宽敞,大大的玻璃窗之间镶着珍贵稀有的石头,组成各种优美的图案,到处都是亮闪闪的火把,因为聚宝盆镇每一寸地方都有火把照亮。院子里出奇地安静,我就知道自己晚餐又迟到了。餐厅里,父母和九个兄弟姐妹已经围坐在长条桌边,我溜进去的时候,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投过来。

“你怎么了?”妈妈问道。

“嗯,我看到了个奇怪的东西——”

“妈妈问的是你怎么全身脏兮兮的。”爸爸加了一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老天啊!

“我去洗洗。”我只回答了一句话。因为说实在的,他们看重的是行动而不是听解释。他们最讨厌解释,把那个叫作“找借口”。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但往往越解释就越麻烦。

我三步并作两步去洗手间,洗掉所有脏东西,从乱蓬蓬的头发里择出树叶、树枝和南瓜子儿。把自己收拾整齐以后,我来到桌边就座。我家吃饭都是按年龄排位的,因为爸妈做事严谨有条理。一般我都是最后一个到,所以哪把椅子空着我就坐哪里,一望便知。

我的大姐莱迪厨艺特别好,但我每次吃饭都备受煎熬。爸妈让我们围着桌子报告一天都干了什么,学到了什么,感恩什么。这对其他兄弟姐妹来说易如反掌——“我分拣了矿石和石头。”“我认识了一种新矿石(或者石头)。”“我感激矿石和石头。”——他们都在矿山周边干活儿,从事体力劳动或者文书工作。然而轮到我说时却卡了壳。

要是我把今天的事和盘托出,他们一定以为我在撒谎。但如果随便一说的话……那就是真的撒谎了,我痛恨这种行为。

“你呢,蕾娜?”等其他人都侃侃而谈自己多喜欢石头和石头制品以后,妈妈叫了我的名字。

在十一个人的注视下,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这个嘛……”

“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幸好这个我答得上来。“楚格和托克弄坏了锄头,兄弟俩的爸爸开玩笑说要打断他们的骨头,于是我帮他们俩在花园里除草去了。”

十一张脸庞都浮现出了恼怒的表情,我开始后悔,不应该把打断骨头的事说出来。

“也太夸张了点。”爸爸下了个结论。

“我也觉得过分了。实际上,他爸爸让两个人别打坏东西,楚格就开玩笑说只要不打断骨头就没事。”我赶紧附和爸爸的话。像这样每次别人在我的话里挑刺儿,然后大加指责时,我马上就会乱了方寸。所以,为了避免大家又说我编故事,我只好像机关枪一样赶快说完自己的部分,好让石头的话题继续下去。“我感恩蜜蜂,使我见识到了长翅膀的灰色怪物。它在南瓜上一倒紫色药水,南瓜立马就烂成一摊泥,发出臭鱼烂虾的味儿。”

屋子里鸦雀无声,看样子没人相信我的话,然后大家爆发出一阵哄笑。

“哎哟,蕾娜,这真是无稽之谈。”莱迪笑着说。

“你脑袋里的想法真有意思。”爸爸加了一句。

“可我想知道,你到底学到了什么东西。”妈妈的语气温柔但严厉,透着一股威严。

我耷拉着脑袋,感觉脖子上像是坠了个南瓜,沉甸甸的。“我嘛……我学到了,这个嘛,托克在旧谷仓里找到一个神奇的盒子,如果你把它放在南瓜上,就能发出像放屁一样的音乐声。于是为了听响儿,我们用各种东西垫在它下面或者压在它上头,譬如干草和黏土,还有——”

爸妈阴沉着脸对望了一下,兄弟姐妹们有的摸不着头脑,有的一脸尴尬。

“如果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们这些小孩就别乱弄。有些危险你们根本就预料不到。”妈妈开口了。

“不就是个老旧又奇怪的盒子嘛,一碰就响。”我辩解道。

“蕾娜,不许顶嘴。不许玩儿那些不认识的东西。而且,以后不许再进旧谷仓。”爸爸撂下这句话,然后给妈妈使了个眼色和她一起进了厨房。他俩走后,兄弟姐妹都瞪着我。

“好好的晚饭被你给搞砸了。”哥哥拉夫责怪道。

“你就不能正常点吗?”他的双胞胎妹妹莉亚也帮腔。

哪怕他俩只比我才大一岁,干的工作也不过是打扫石头粉尘,但总是有种优越感。

一股怒火腾地从心底冒了出来,我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恨不得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正常”。可是其他兄弟姐妹嬉笑起来,莱迪对拉尔斯轻声说:“一家子总要出个活宝,对吧?”听到这话,我心里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变得像个烂南瓜般垂头丧气。

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我看到的那一幕,他们只会认为我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而撒谎——我在别人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如果他们是花岗岩,我就是仓库最角落里被一块布遮盖起来的奇特紫水晶。因为人们对我一无所知,而且我身体里面涌动的能量足以让他们胆战心惊。

后来我再没说一句话。爸妈端着甜点回到桌前,大家默不作声地吃完这顿饭,气氛很别扭。半夜我躺在床上,莱迪和露西嘀嘀咕咕地小声说话,被我听到了,大概是说爸妈应该分配我点事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比跟着朋友们瞎晃荡好多了。

“镇子上的人都管他们叫害群之马,”露西低声说道,“真丢脸。”

我得说句公道话:我的朋友们才不是害群之马,反而与我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比起来,他们善良、勇敢又大方,当然我也不差。可是家里人根本听不进去解释,只当我在发牢骚。我翻身背对她们,拉高毯子盖住脑袋。

在卧室外面,高耸入云的石头城墙包围着镇子,墙外就是……算了,管它外边是什么呢。我今天看到的那个灰色东西能轻而易举地穿越城墙。我不由得把身体从冰冷的石墙边挪开了一点儿。要是它也打算穿过这堵墙该怎么办?如果它把紫色药水倒在我身上,我会像南瓜一样萎烂,五脏六腑全都变成黑绿色的汁液,发出臭鱼烂虾的味道吗?

莱迪和露西已经睡着很久了,我还大睁着眼,瞪着墙壁想象着外面各种吓人的东西闯进来。我偷偷溜下床,带着毯子和枕头爬到床底下。这里又冷又黑,但感觉更舒服自在。虽然我和家里人在其他方面没有共通之处,但喜欢待在洞里这一点是一样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头一个起床,像往常一样铺好床。之后,我匆匆忙忙赶去玛尔家。为避免在家吃早饭时又遭到兄弟姐妹的嘲笑,我一边赶路,一边啃着面包。突然,我发现事情有点儿不对劲。

外头站着好多人在交头接耳——平时可不会有这么多人聚在一块儿。斯图站在商店门口,杰米跟他那群咩咩叫的可怜羊羔也在,因卡手里举着一块黑乎乎的球,里面散发出一股熟悉的味道。

“到底是怎么了,”说着,她的眼泪快掉下来了,“整个东边地里的西瓜都……完了。”

在我飞奔去找朋友们的一路上,我的耳边充斥着这种话。

跟南瓜一样,大家田里的食物全都烂了。